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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当一个人的孤独,被所有人看见

「许知远」:当一个人的孤独,被所有人看见

作者: 子戈 | 来源:发表于2017-09-14 17:34 被阅读2057次

    如果是许知远写这篇文章,他应该会这样开头:多年以前,还在《经济观察报》作主笔的许知远,一定不会想到多年后的自己,会因为一次对话,而火爆网络。

    这次对话来自访谈类节目《十三邀》,对话双方是许知远和马东。

    这期节目火了以后,我们才发现,原来《十三邀》已经不温不火地做了一整季。

    在《十三邀》每期节目的片头,许知远都会重复这个栏目的宗旨:带着偏见看世界。

    他解释说:

    每个人都是带着偏见看这个世界的,如果你不带着偏见,那么你对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看待的方式。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档传统的访谈类节目,它并不要求采访人保持客观中立,做一个引荐者,相反,许知远更像是一面「变形的镜子」,他想要追问每个被访者的是:坐在对面的你和镜中的你,哪个才是真实的?

    而这面镜子,就是他的「偏见」。

    他对马东的偏见是什么?

    他相信:马东虽然做出了《奇葩说》,在这个过度娱乐化的年代,像是一个毫无抗拒的迎接者。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一块地方,安放着某种焦虑,对于「娱乐至死」的焦虑,或是对「情怀已死」的焦虑。

    许知远想要挖出的,正是马东内心的这块地方。

    所以,他一直试图引导对话,想让马东说出:是的,你想得没错,我虽然投奔了娱乐,但内心却仍然向往崇高。

    可是,马东却始终没有说出。

    在许知远的一再逼问下,马东的回答仍然笃定。

    许知远问:你喜欢这个新时代?

    马东没有犹豫,连回了三句: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

    一点抵触的情绪都没有?

    又是重复的三句:没有,没有,没有。

    为什么呢?很奇怪啊……

    马东想了片刻,幽幽地说道:我没那么自恋。

    引得哄堂大笑。

    这也是后来在网上流传最广的一段对话。

    它仿佛为这次对谈定了调:看一个酸腐文人,怎样被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新时代,逼得手足无措,沦为笑柄。

    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觉得凄凉。

    我想起张楚在《西出阳关》里唱的那句:

    我不能回头望,城市的灯光,一个人走,虽然太慌张。

    许知远走在自己的路上,也不敢回头望吧。

    这种凄凉的背后,是「孤独」。

    许知远自恋吗?

    我想是的。

    想起几年前参加理想国的讲座,坐在蓝色港湾露天的咖啡厅,许知远就坐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

    我对身边的T小姐说,“许知远在那边。”我确定声音很小、很小,可是,许知远还是听见了,眼神迅速地扫过来。

    当时我就觉得,这人也太自恋了吧?不然雷达怎么能这么敏感?

    那时也读他的书。

    印象最深的是两篇。

    一篇是《唐山如何记忆》,那篇文章的结尾是这样的:

    每年7月27日的夜晚,唐山所有的路口都有人在烧冥纸,纸灰满天飞舞。地震后的尸体无法辨认,况且也不可能再辨认,它们被推土机推进了大坑中掩埋了,幸存者不知道他们的亲人埋在哪里,他们在所有的十字路口都继续送自己的亲人一程。

    另一篇是《小城故事》,里面写到了山西汾阳,写到了贾樟柯的《小武》。

    那时的贾樟柯和许知远,都发出了同样的感慨:人们匆忙地拆除了旧世界,却不知道新世界在哪里。

    这句话,看见就忘不了,我一直都记得。

    后来,在《十三邀》的节目里,贾樟柯再次坐在许知远的对面。

    这时的他,戴着墨镜,叼着雪茄,满脸的疲倦。

    他说:我对共识不感兴趣,对现实也不感兴趣,我最近在研究天体物理,你要不要读读我新写的论文?

    那一刻,许知远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他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老友了:这还是那个拍出了《小武》《站台》《任逍遥》的贾樟柯吗?是什么,让他对现实不再关注?又是什么,让他显露出厌世的情绪?

    或许在《三峡好人》里,贾樟柯早已袒露了内心。在这部关于三峡移民的电影中,他用不断飞过天空的UFO和腾空而起的移民纪念碑,来表达了内心的惶恐:他对现实已无力追问,只好去寻求超现实的答案。

    这当然也是一种选择。

    只是亲眼看见这种选择的时候,许知远还是会感到震惊。

    看《十三邀》的节目,就像是看许知远一次次的「灰心丧气」。

    他表面是在采访别人,其实都是在质问自己。他问自己是不是过时了?自己的那些坚持还对吗?怎么眼前的这些同龄人,都不这么想?

    许知远是1976年生人,开始做《十三邀》是2016年,刚好40岁。

    这是一个人,最需要辨认自己的年纪。

    所以他邀请的这些人,又成了他照见自己的镜子。

    他去采访罗振宇,他想要弥合自己内心的有关情怀与商业的永恒冲突。

    罗振宇告诉他,别和我谈什么情怀,我就是个买卖人,对得起买我商品的人,就是情怀。

    他去采访俞飞鸿,他想要探究女神充满「秩序感」的美,是否源自内心对精致的追求。

    女神告诉他,生命原本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我只愿活得潇洒一点,快乐一点。

    他去了解二次元,采访90后少女,和他们尴尬地合影,鸡同鸭讲地聊天。

    他还去参加了他们的cosplay活动,行走其中时,他一定觉得自己老了,老到需要在年轻人的陪同下,才能了解这个世界最新的秘密。

    这对于一个自恋的人来讲,无疑是一种打击。

    说到底,自恋是什么?

    自恋,就是坚信自己的独特是能够被人欣赏的。

    可在《十三邀》的节目里,许知远却一次次看到自己的「独特」,成了别人眼里的「陈腐」。

    曾经的他,春风得意,年纪轻轻就成了《经济观察报》的主笔,每期的头版都有他的文章。他知识广博,视野宽阔,以精英主义的视角洞悉时代、解读世界。在那时年轻人的眼中,他就像是一个先锋的思想者,一个酷酷的知识分子。

    可转眼十年过去,许知远却发现,这个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变得看不懂了。而他曾经的独特,此刻仍是独特,只是不再能引领年轻人的思想风潮,反而站在了时代的反面,成了应该抛弃的东西。

    这种落差,就横亘在他的心里,淤积成了无法排遣的落寞。

    其实,从许知远所著的书名里,你就能看到这样的心理变化:

    2001年,《那些忧伤的年轻人》。

    2007年,《我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2010年,《祖国的陌生人》。

    2011年,《一个游荡者的世界》。

    曾经,在他忧伤的背影后,还有那些年轻人,他们可以一起呐喊“我要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可如今,他只能一个人去游荡世界,即使回到祖国,也像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自恋的人,十年未变,在嬗变的时代面前,他自恋出了一种真诚。

    他仍然坚守着内心对于「精致」的向往,他拒绝这个娱乐的时代,可又无从安放内心的慌张。

    就像他自己说的:

    我是一个不太靠谱的作家,试图捕捉时代的精神,却又常常厌恶时代的流行情绪;我是一个勉强的创业者,努力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却又不完全相信商业的逻辑。

    是啊,做一个欢呼着拥抱时代的人,是容易的,是政治正确的,是理直气壮的,他会被时代的浪尖推上潮头,成为众人赞叹的对象。

    而做一个逆潮流而动的人,在众人的赞歌声里,仍然努力唱出不和谐的音符,是困难的,也是需要勇气的。

    他会被众人说成是矫情、迂腐、孤芳自赏,还要经受众人的嘲讽,“哈,快看他呀,都唱跑调了!”

    可是,我要说:我永远愿意为了这样的人的存在,献上我的敬意。

    因为他代表了某种不迎合、不妥协的精神,那是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里,一直应该存在的声音。

    此刻,耳边的张楚继续唱到:

    我走在古道上,古道很凄凉,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往。

    我想起了梁文道讲过的一个故事:在香港有一家老书店,开了很多年,最近那位老店长死在了店中,被书架压死了,过了很多天才被人发现。

    我还想起了一本书,捷克作者赫拉巴尔的《过于喧嚣的孤独》,讲了一个老垃圾工汉嘉,他每天的工作是把垃圾打成包。而在垃圾站里,每天都有崭新的书被送来,很讽刺的是,汉嘉就这样在垃圾堆里,读到了人类思想的精华。

    最终,他钻进了那台机器,把自己和最心爱的书,打成了包。他终于用这种方式,离开了喧嚣的尘世,去了孤独的天堂。

    我还想起了村上春树说过的那句话:

    若要在坚硬的高墙与击石的鸡蛋之间作选择,我会永远选择站在鸡蛋那一边。

    如果,许知远已成为那枚脆弱的鸡蛋,只能说,我们这个时代,已太过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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