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山上有一棵扶桑树,还有一座粗制滥造的破竹屋。
破竹屋里住着个疏朗如春柳的少年,相貌可谓十分好,但据山下百姓所言,这个少年的脑袋,似乎是缺根筋。
华城郑家,富可敌国;郑家独子,再世潘安。
乃众人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两个话题。
孰料,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郑少爷竟放着锦衣玉食不要,偷偷离了家,奔上了“光秃秃”的歆山。
歆山之光,并非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它有花草,有竹木,有鱼雀,但数量都非常少,即一旦吃完,便是真的吃完,一旦死绝,便是真的死绝。
此外,歆山渺无人烟,仅余一棵扶桑树,孤零零地伫立在山顶。
因而郑少爷跑去定居的事,变成了华城民众所津津乐道的新话题。
他们均不能理解,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何以非要固执地离府进山。
那处岂有凤毛耶?
那处岂有麟角耶?
那处岂有和璧隋珠耶?
没有,统统没有啊。郑老爷整日愁眉苦脸,刨根究底地思忖,也想不出自己这倒霉儿子到底发什么疯,久而久之,连胡子都开始稀稀拉拉地掉,每天遣出去的家丁亦不再热忱,只日复一日地木然禀报:老爷,少爷不肯回。
郑老爷长叹不息,又过了半月,听悄悄去探访的管家道:少爷自己制了间竹屋,虽粗糙难视,倒也可遮风避雨。
郑老爷松了口气,问:“吃穿如何?”
管家笑答:“简陋。然少爷惯会苦中作乐,纵使沾不得荤腥,气色倒也不比在府中时差;至于穿衣,少爷本就被誉为再世潘安,哪怕披着麻袍、踩着木屐,也比旁人鲜亮得多。”
郑老爷惆怅道:“你们放下的热食新衣,他一概没取?”
管家颔首:“原封未动。”
郑老爷摆摆手:“罢了,他愿怎样便怎样。吩咐下去,今后不必再进山,他的脾性,我最是清楚,但凡认准一样东西,天王老子也难教他转弯,横竖山上无猛兽,等他熬不住了,自会乖乖回来。”
山上的日子惬意,郑殷无所事事,除了搬张三条腿的小矮凳坐在门前眯眼晒太阳,最乐衷的,就只剩下痴痴地望着扶桑树。
孑然独立、殊丽非凡的扶桑树。
郑家少爷财貌双全,曾惹得无数姑娘少女仰慕,他本人却毫不在意,胖的,瘦的,美的,丑的,到他眼中,无一凝过形。
郑老爷尚忧虑过自家儿子是否有断袖之癖,后证实了其取向正常,渐渐地,对于他不问情缘,不入红尘的执拗,倒也无可奈何。
碧空如洗,郑殷昏昏欲睡地躺在扶桑树下,意识模糊间,他轻嗅了嗅,待闻见熟悉的清香后,方释然地阖上了眼。
好梦如初。
“姑娘照拂我良久,郑殷感念,欲报答,可否现身?”
疏朗似春柳的少年捏着毛毯一角,眉眼含笑,须臾,他复道:“以我们凡人的传统来讲,承蒙姑娘这般照顾,郑殷理应娶而善待才是。”
微风掠,枝桠晃。
扶桑树内缓缓传出一道玉石般清和的声音:“无须你报答。”
郑殷笑颜愈甚:“姑娘怎么称呼?”
“虞昔。”
郑殷慢慢站起:“桌上时时冒出的烤鸡肉包,可是姑娘亲手买来?”
扶桑树内涌出一声轻叹:“是。”
“榻上时时多出的被褥,可是姑娘亲手缝制?”
轻叹再涌:“是。”
“我八岁那年迷路,于这座山上所见到的,可是姑娘?”
扶桑树周遭红光盈盈,一红衣浅发女子自光圈中迈出,朝着眼前的少年温声道:“是我。”
疑惑已解,郑殷弯眸,眸底水色潋滟:“姑娘愿嫁与我为妻么?”
虞昔默然。半晌,才徐徐道:“歆山物质匮乏,环境凉薄,你来这许多日,不曾喊过苦,足以看出你心气坚定;你知我存在,却不曾逼迫过我显形,每逢电闪雷鸣,犹出来与我对话,足以看出你体贴细致。妖亦有七情六欲,爱美色,倾纯真,我不能免俗,所以,你心中有我,我明白,也欢喜。”
听毕,郑殷先是一愣,而后欣愉难抑,逾顷刻,试探道:“娘子?”
虞昔摇首轻笑:“先等我两日,待绣完喜服,我们对着歆山正经拜上一拜,即算作天地为媒了。之后,你要下山,要回家,喊千千万万遍娘子,我都随你。”
灼灼日光下,郑殷憨笑着连连点头。
人人皆嘲郑家少爷傻,殊不知,郑家少爷胸中藏了个长达十年的秘密。
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男娃因贪玩迷失了方向,正于山顶哇哇嚎哭之际,面前的漂亮树内竟蓦地走出个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极温柔,不仅喂了他香甜的糖果,还对他说:“我送阿殷回家好不好?你先闭上眼睛,待会就可以在软乎乎的床上睡觉啦。”
注:感觉这个文集依旧是受喜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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