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醇夏-------一次别离》

作者: 我是个小迷妹 | 来源:发表于2019-08-12 14:27 被阅读6次

    文/小迷妹

    《蒲公英醇夏-------一次别离》

    约翰·赫夫今年十二岁。关于他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他比任何一个乔克托人或者切洛基人(译者注:乔克托人和切洛基人都是北美印第安部落)都更善于寻找新路,他比黑猩猩跳得都高,在水下他能憋气两分钟。可能他刚刚还在你的面前,转眼间已经潜到五十码开外的地方去了。你扔棒球给他,他总是将球打到苹果树丛里去,将到手的胜利毁于一旦。六英尺高的果园围栏根本拦不住他,低垂的柳条树枝被他拽得摇晃不停。他能拽下很多桃子,速度比谁都快。他一边跑一边笑,坐在哪里都是一副歪歪斜斜的样子。但是他心地善良,从来不去欺负别人。他有一头黝黑卷曲的头发,满嘴洁白如玉的牙齿。任何一首歌唱牛仔的歌曲,他都了然于胸。你若也想唱,他就毫不犹豫地教你。日升月落时分绽放的野花和野草,没有他不知道名字的。可以说,在二十世纪的伊利诺伊州,道格拉斯·斯波尔丁生活的这个小镇里,他就像是一位行走的神灵。

    又是温暖而柔和的一天,约翰和道格拉斯一起走出小镇去徒步旅行。天空高远睛朗,犹如一块吹制的湛蓝色玻璃,小河清激见底,河床上白色的石头清晰可见,水面如镜,映照着天空。这真是完美的一天,完美得像是蜡烛燃烧时的火苗。

    道格拉斯一路走一路想着,在他看来,这完美,这圆融,以及青草被踩踏时散发出的如光速般立刻飘散开的清香这美好的一切都将永远存在,永不改变。两个好朋友打着口哨,哨声婉转得犹如两只黄鹂鸟在歌唱。生活的一切都那么的无懈可击,事事皆可把握,一切都近在手边,随时可控。

    这是如此晴好的一天,突然间,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后,便再也没有离开。

    约翰·赫夫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几分钟的话。道格拉斯停在路上,视线看向他。

    “约翰,麻烦你再说一遍。”

    “你现在才开始听我讲话啊,道格。”

    “你是说—你要离开这里?”

    “火车票就在我的兜里。鸣—鸣—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呜鸣……”

    他的声音渐渐地停止了。

    约翰庄重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张黄绿相间的车票。两个人一起盯着车票看。

    “今天晚上的车票!”道格拉斯说,“晚上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玩‘交通灯游戏’吗?红灯、绿灯、停!怎么突然就要走!你一辈子都在格林镇生活,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

    ”都是我爸爸,”约翰说,“他在密尔沃基找了份工作。这件事也是今天才定下来………”

    “天哪,下周还要搞施洗者野炊,还有盛大的劳动节大狂欢,然后就是万圣节一难道你爸爸就一点也等不及吗?不能过完节再走吗?”

    约翰摇了摇头。

    “太让人难过了!”道格拉斯说,“我要坐一会儿再走!”

    于是,他们在山边的一棵老橡树底下坐下来,回望小镇。阳光投下巨大的影子,颤巍巍地笼罩着他们。待在树底下坐着,就像是待在洞穴里一样凉爽。在树荫之外的远处,小镇被炙烤在烈日之中,各家各户的窗户都敞开着。道格拉斯想要跑回到小镇里去,想要用整个小镇的重量和体积,将约翰紧紧地包围在当中,让他想走都走不了。

    “但我们是好朋友啊。”道格拉斯无助地说。

    “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约翰说。

    ”你每一两周就回来玩一次吧,怎么样?”

    “爸爸说每年大概能回来一两次,毕竟相距八十英里。”

    “八十英里没多远!”道格拉斯大声说。

    “不远,一点也不远。”约翰说。

    “我奶奶家有电话。我给你打电话。也可能我们一起去看你。那可就最好了!”

    约翰什么也没说,就那样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好吧,”道格拉斯说,“我们再说说话吧。”

    “说什么?”

    “天哪,你就要走了,我们还不得有几万件事情要说!要把未来一个月,未来几个月不能在一起说的事情都先说了才行!螳螂,齐柏林飞艇、杂技演员、吞剑者!就像以前你讲的那样。蟾虫抽烟,吞云吐雾!”

    “有趣是有趣,但是我不想讲蝗虫。”

    “你以前不是经常这么讲吗!”

    “是的。”约翰怔怔地盯着远处的镇子,“但是我不觉得现在还有那份心情。”

    “约翰,怎么了?你看上去怪怪的。”

    约翰闭上了眼睛,脸色变了。“道格,‘特尔之家’的楼上,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那里有很多圆形的小窗户,窗框上涂了各种颜色。它们是不是一直都存在?”

    “是啊。”

    “你确定?”

    “那些老旧的窗户早就存在了。我们还没有出生就存在。怎么了?”

    “那我以前怎么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呢!”约翰说,“刚才我们穿过小镇的时候,我一抬头才看见那些窗户。道格,我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呀,怎么就一直没发现呢?”

    “肯定是你忙别的事情去了。”

    “是吗?”约翰转过身来看着道格拉期,脸上的表情有些恐慌,“天哪,道格,怎么我觉得这些窗户看着让我心里怕怕的?我是说,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是不是?只是…他不知所云地说:“只不过要是今天我依然没有看到这些窗户的话,我是不是也错过了好多其他的事情?那么关于那些我看到过的事情呢?是不是说待我离开之后还依然记得清楚呢?”

    “只要你想记住就能记住。两年前的夏天我去露营的事情,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不是吧,你也记不得了!你都告诉过我,说你在夜里醒来的时候都记不得你妈妈长什么样了。”

    “才没有!”

    “我自己家里有时候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真是把我吓一跳。我只好跑到他们的房间里去,趁着他们熟睡的时候看一看他们的脸好确认一下!但是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又忘记了他们的长相。天哪,道格,真是不可思议!”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你一定要向我发誓,发誓你一定能记得我,记得我的长相,记得我的一切。你会发这个誓吗?”

    “没问题。已经在我的脑子里录了一段电影了。晚上躺在床上,我只需要在脑子里开一盏灯,这电影就开始在墙上播放。清楚得很到时候你就可以在电影里朝我挥手,跟我打招呼。”

    “闭上眼睛,道格。现在你告诉我,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不准偷看。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道格拉斯额头上开始冒汗,眼皮紧张地转来转去。“见鬼,约翰,这不公平。”

    ”告诉我!”

    “棕色!”

    约翰扭过头去。“不对。”

    “不对是什么意思?”

    “你根本没有闭上眼睛!”约翰闭上自己的眼睛。

    ”转过来!”道格拉斯说,“睁开眼睛,让我看一下。”

    ”没用的、”约翰说,“你已经忘记了。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转过脸来!”道格拉斯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慢慢地拽了过来。

    ”好了好了,道格。”约翰睁开眼睛。

    ”绿色。”道格拉斯吃了一惊,松开了手。“你的眼睛是绿色的……好吧,反正绿色和棕色也差不多。基本上都是淡褐色!”

    ”道格,不要对我撒谎。”

    “好了好了,”道格拉斯低声说,“我记不得。”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树下。远处有别的小孩子也跑到山上来了,大声尖叫着,朝他们打招呼。

    他们两人一边沿着火车轨道往前跑,一边打开包在棕色包装纸里的午餐一股浓郁的辣味烤火腿三明治的香气散发出来,三明治里还有深录色泡菜和彩椒切丝。跑啊跑,跑啊跑,道格拉斯弯下腰,将耳朵贴在滚烫的铁轨上,似乎听到遥远的地方有火车在“隆隆”地驶过,骄阳之下,传过来的声音就像是摩斯密码。道格拉斯站起身来,吃了一惊。

    ”约翰!”

    约输还在往前跑,真是太可怕了。因为,人在跑,时间也在跑。你就得大声地喊叫,又得跑啊,追啊,直到跑不动了。突然,太阳落山了、哨声吹响,该是时候回家吃饭了。在你不经意之间,太阳已经走到了你的身后!要想一切变得慢下来的话,就得怔怔地睁着眼睛看,什么也不要做!这样的话,你的一天就能变成三天,是的,只需要发呆、注视就好了!

    “约翰!”

    想要追上他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玩个小把戏才行。

    “约翰,甩掉他们,甩掉他们!”

    道格拉斯和约翰大声喊叫着,同时加速,像风筝一样朝山下冲去。就让重力作用带着他们,跑过草地,跑过粮仓,直到身后追赶者的脚步声听不到了,他们才停下来。

    约翰和道格拉斯爬上一个草垛子。草垛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一堆篝火在他们的脚下燃烧。

    “什么也不要做。”约翰说。

    “我也正想这么说。”道格拉斯说。

    他们静静地坐在草垛上,喘着气。

    干草中似乎有只小虫子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他们两个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但是都没有去管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道格拉斯挥舞了一下自己的手,那声音就在草垛的另一边响起来。他用双手抱着膝盖,那声音又从他膝盖之闻发出来。他瞟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三点钟了。

    道格拉斯悄悄地伸出右手去轻轻地拧了拧手表的把手,将时间往后娜了挪。

    现在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四下里看看,来和这个世界更亲密接触,来感受太阳的移动,看着它像一阵暴怒的狂风一样划过天空。

    ”几点了,道格?”

    “两点半。”

    约翰看着天空。

    算了吧,道格拉斯心里想。

    ”看上去像是三点半,四点了。”约翰说,“我在童子军的时候学过估计时间。”

    道格拉斯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将手表上的时间往前调了调。

    约翰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道格拉斯抬起头。约翰轻轻地在他的胳膊上打了一拳。

    两个人顺着草垛溜了下来。突然驶过一辆火车,孩子们都跳了起来,一边朝着火车挥手一边高声地喊叫着。道格拉斯和约翰也是一样的兴奋。火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向远方,载着车上的两百多名乘客,消失在铁轨的尽头。火车带起的灰尘跟着火车往南翻滚,然后散落在蓝色的铁轨上,飘散在金色的夕阳中。

    孩子们陆陆续续往回走。

    ”等我长到十七岁的时候,就到辛辛那提去当一名铁路消防员。”查理·伍德曼说。

    “我的一个叔叔在纽约,”吉姆说,“我要到那里去,去当一名粉刷匠。”

    道格没有再问其他人。火车已经鸣叫着在启动了,他看到在车厢里,有的人将脸紧紧地贴在车窗的玻璃上。他们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只留下空空的铁轨和夏日的天空。有一天,他也会搭上火车,去往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道格拉斯感觉在自己的脚下,整个大地都在抖。伙伴们的影子消失在草地上,消失在空气中。

    他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猛地举起拳头,大声喊道,“谁最后到家,谁就是一头河马!”

    大家蜂拥着往前跑去,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你看约翰赫夫吧,他跑起来,脚简直就像是没有挨着地面。再看看道格拉斯,他跑的每一步都把地面踩得“咚咚”响。

    晚上七点钟,晚饭已经吃完。男孩们一个个地又聚到了一起在他们身后是大力关门时发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他们的父母责怪孩子们摔门太重的叱骂声。道格拉斯、汤姆、查理、约翰,以及十来个其他小孩子都聚到了一起。现在是玩捉迷藏和红绿灯游戏的时间了。

    “就玩一个游戏,”约翰说,“然后我就得回家去。火车九点出发。谁来当红绿灯?”

    “我当红绿灯。”道格拉斯说。

    “你是第一个自愿当红绿灯的人。”汤姆说。

    道格拉斯盯着约翰看了好一会儿。“开始跑!”他大声说。

    孩子们四散开去,嘴里发出兴奋的喊叫声。约翰往后退着跑,然后转身向前慢慢地跑着。道格拉斯慢慢地数着数。他想让大家都跑得远一点,散得开一些,最好都分散到他的小小世界里去才好。终于,大家跑得够远了,几平都看不到了。

    “红绿灯!”

    每个人停了下来。

    道格拉斯悄悄地穿过草坪,朝约翰挪过去。约翰定定地站在那里,暮色中,他像是一只钢铁浇铸的鹿一般伫立着。

    远处的孩子们都举起来手,做着鬼脸,明亮的眼睛像是松鼠一样滴溜溜转个不停。

    只有约翰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静悄悄的,一句话也没有。他大概是不想破坏了这个美妙的时刻吧。

    道格拉斯绕着这个“红绿灯”看看,再绕着另一个“红绿灯”看看。“红绿灯”是不能动的,只能站在原地,也不能说话,只能看着前方,半张着嘴巴,微微笑。

    几年以前他们去芝加哥,曾经一起参观过一个大的地方,里面陈列着好多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人像,当时他就是那样默默地绕着看了好几遍。现在,约翰·赫夫就站在这里,膝盖和屁股部位的裤子上还留有青草汁液的痕迹,他的手指上有好几处伤痕,胳膊肘上还结着痂。他穿着一双普普通通的网球鞋。在鞋子的裹挟之下,他那双脚安分了下来。入夏以来他的嘴不知道吃了多少块杏仁派,不知道评论了多少次自己的生活和脚下的这片土地。他的眼睛不像是那些雕塑的眼睛,但一样充溢着熔化了的绿色黄金。微风中,他头上的黑发一会儿飘到这边,一会儿飘到那边。他的双手留下了全镇的痕迹-----路上的污泥,树上的银色木屑,闻上去有大麻、葡萄藤和苹果的味道,还有陈年硬币和青蛙的气息。夕阳的余晖之中,他的耳朵看上去像是打了蜡的桃子一样,透着温暖明亮的光,不可见的是他呼出来的那股带着薄荷味道的气息。

    “约输,“道格拉斯说,“不要像睫毛一样动来动去。我命令你在这里站三个小时,不准动一下!”

    ”道格…”约翰的嘴唇动了动。

    ”不许动!”道格拉斯说。

    约翰转身看了看天空,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踪影。

    ”我得走了。”他小声说。

    “不许动,游戏还没有结束!”

    ”我得回家了。”约翰说。

    这尊雕像动了起来,放下了双手,转过身看着道格拉斯。他们俩看着对方。别的孩子们也就放下了手。

    ”再玩一遍,”约翰说,“只是这一次我当“信号灯’才行。跑!”

    男孩子们四散开去。

    ”停!”

    男孩子们都停下了脚步,冻在原地。道格拉斯也和他们一样。

    “哪里都不许动!”约翰大声说,“连一根头发都不准动!”

    他走过去,走到道格拉斯身边。

    “兄弟,只能这样才行啊。”他说。

    道格拉斯看着天空中忽明忽暗的暮色。

    “木头人,你们每个人都不能动,要站三分钟才行。”约翰说。

    道格拉斯感觉到的愉就在他的身边走动,就和刚才他在约翰身边走动一样。他的胳膊被轻轻地打了一下。

    ”再见了。”他说。

    然后他听到一阵奔跑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知道身后的那个人已经跑远了。

    远处,传来火车汽笛的声音。

    道格拉斯又站了足足一分钟,只等着那脚步声消失。只是,那声音久久没有停止。他还在跑,只是并没有跑远,道格拉斯心里想。那他为什么不停下来呢?

    突然间,他意识到,那声音只是他自己心跳的声音而已。

    停下来呀!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别再跳了!我讨厌这个声音!

    他只觉得自己穿过草坪,从其他木头人身边走过。至于这些人是不是重新获得了什么,他根本没有理会。看上去,他们完全没有动一下。他感到自己也仿佛只是膝盖以下在运动,身体的其他部位像石头般又冷又沉。

    走上自己家门廊的台阶,他猛地回头看身后。草坪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耳边传来几声步枪射击的声音,然后是“砰砰砰”的关纱门声。那是日落时分的鸣枪仪式,枪声沿着街道响起来。

    雕塑是最好的东西,他想。它们是你唯一可以保留在自家草坪上的东西。别让它们移动,一且你让它们动了,就从此后拿它们再也没有办法了。

    突然,他挥出拳头,仿佛从身侧掏枪一般,拳头重重地砸在草坪上,砸向街道,砸入渐浓的暮色。他的脸因为充血,变得绯红发亮。

    “约翰!”他大声说,“约翰,你这个家伙。你是我的敌人,你听到没有?你不是我的朋友!别再回来了,永远不要再回来了!快滚吧,听到没有!敌人,听到没有?就是你!我不和你做朋友了,你这个家伙,就这样了,你这个家伙!约翰,你听到了没有,约翰!”

    就像是镇外一颗大灯的灯芯变短了一样,天色黯淡了许多。他站在门廊里,大口地喘着气,拳头还紧紧地攥在一起,直直地指着街道对面远处的那栋房子。他看着自己的拳头,拳头慢慢地溶解了,这个世界也一起溶解了。

    他上了楼,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即使是自己的拳头,只感觉到自己的脸庞。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快疯了,我很生气,我恨他,我很生气,我恨他!

    约莫过了十分钟,他才慢慢地爬到楼梯的最顶端,四周里一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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