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遗珠——文武双全的书生名将，救国于危难却死在小人之手

青盖前头点皂旗，黄茅冈下出长围。

弄风骄马跑空立，趁兔苍鹰掠地飞。

回望白云生翠巘，归来红叶满征衣。

圣明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

这首《祭常山回小猎》是苏轼所作，抒发了诗人渴望驰骋疆场、为国效力的豪情壮志与激越情怀。诗中最后一联苏轼自比“西凉簿”，表示朝廷若能委我以边任，我将如“西凉簿”一样谈笑间挥兵破敌。这位“西凉簿”究竟何许人也，让苏轼这位大文豪如此推崇？他就是五胡十六国时期三次大败中原羯胡大军、延续前凉国政权的名将——谢艾。

谢艾，凉州敦煌人，从军之前是一名儒生，颇有文才，所写奏章被《文心雕龙》所提及；并著有《谢艾集》，唐初魏征编撰《隋书·经籍志》时，收录此书，后失传。但是谢艾出身寒门，不是像索、宋、张、辛那样的世代凉州大士族，这样的出身在官场被世家大族垄断的两晋时代，想要跻身高位是几乎不可能的。因此，在公元346年，已经45岁的谢艾只是区区一名主簿，相当于今天的科级或副处级干部，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大概就只能在公文书稿中混到退休了。

然而历史终究给了他舞台，让谢艾通过三次战役奠定了自己在十六国历史上可以被淡化却不可被磨灭的名将地位。

公元346年，即晋永和二年，凉州之主张骏新亡，十六岁的张重华继位不足一月，主少国疑。后赵天王石虎认为这是吞并前凉、统一北方的大好机会，遂以将军麻秋为凉州刺史，率军进攻凉州。承平日久的前凉军被打懵了，接连丢了金城、武街，凉州门户大开，腹地暴露在赵军眼前。张重华集结全境之兵交由征南将军裴恒统帅，期待他与赵军决一死战。然而裴恒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他陈兵广武，一边深沟高垒，避而不战；一边上书说要效仿战国时期名将廉颇在长平对抗秦国的战略，打持久战，耗到赵军自行退去。广武城外麻秋也围城不战，战事一时陷入僵局。

广武在金城西北，地控河西走廊大道，已经是前凉首都姑臧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而此时后赵石虎已经平定北方大部，而前凉偏居一隅，谁耗得过谁？凉州境内一时人心慌乱，形势不容乐观。

年轻的张重华坐不住了，下令各级官吏均可越级上书，陈述方略，举荐人才，以扭转不利的局面。但是凉州作为北方唯一长期保持和平的地区，多年无重大战事的磨练，带兵将领大都是靠论资排辈上来的世家大族，推举上来的也是些严肃有声望的老人。说好听点叫老成持重，说难听点叫暮气沉沉。

牧府相司马张耽看不下去了，在张重华面前发表了一番精彩的演讲：“国之存亡在兵，兵之胜败在将。今议者举将，多推宿旧。夫韩信之举，非旧德也。盖明主之举，举无常人，才之所堪，则授以大事。今强寇在境，诸将不进，人情危惧。主簿谢艾，兼资文武，可用以御赵。”一句话，现在情况危急，用人不能在论资排辈了，要不拘一格，谁有能力就用谁，主簿谢艾可以抵抗赵军。

谢艾是谁呀，张重华可能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既然你说了，那就叫来问问吧，病急乱投医的张重华当场召而问之。谢艾抓住了这个历史性的机会，他自信的回答：“昔耿弇不欲以贼遗君父，黄权愿以万人当寇。乞假臣兵七千，为殿下吞王擢、麻秋等。”

啥意思？就是昔日东汉开国功臣耿弇不等光武帝赶到就消灭了贼寇，蜀将黄权愿率领万人充当先锋伐吴。殿下只要给我七千兵马，我就为您消灭麻秋、王擢。耿弇、黄权都是名臣，光武帝刘秀、昭烈帝刘备都是明主。这一番商业互吹把张重华听得热血沸腾。看着这一对自嗨的君臣，前凉朝堂上那些大佬脸都绿了，认为谢艾胡吹大气，不过是个赵括之流，甚至论名气还不如赵括。

初生之犊不畏虎。已经粉上谢艾的张重华决定赌一把，当场拍板升谢艾为中坚将军，率军出击。但是前凉全部兵马已经由裴恒带到前线去了，七千人也拿不出来，张重华七拼八凑也只凑出了五千人，大部分还是步兵。五千就五千吧，在前凉朝臣们的哀叹声中，一直埋首公文书稿中的文员谢艾带着五千步骑出发了。

在笔者看来，谢艾得以崭露头角有三个条件：第一，国家到了危亡时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是和平时期，他根本没有机会；第二，有一个充分了解他才能的伯乐——张耽，要知道这可是关系到国家存亡，如果谢艾不堪任用，张耽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他冒着巨大风险举荐了谢艾；第三，他的主君是张重华，一个谈不上英明睿智的年轻人，喜欢凭自己情绪好恶做事，可能只是一时被谢艾的豪言所感染而作了一个冲动的决定。随便换一个稍微持重点的领导，恐怕都不敢这样做，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一位军区司令突击提拔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当师长去带兵打仗，简直不可思议。然而历史就是这么奇妙，让谢艾登上了他的舞台，开始了他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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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出茅庐——广武之战

广武城两军对峙日久，日久则兵疲，双方人马都心生懈怠。赵军主帅麻秋犯了轻敌的毛病，大概以为前凉的倾国之兵都被困在广武，一心等待凉军投降，没有想到前凉还能派出其他兵马。

谢艾一路急行到达广武北方的振武城，得知赵军上下松懈，下令全军饱餐休息，准备半夜突袭赵军。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两只猫头鹰飞进了军营并且鸣叫了两声。民间有迷信风俗，猫头鹰是不详的象征，猫头鹰叫是要死人的征兆。士兵们觉得此次出战凶多吉少，心生恐惧。

谢艾对此却有不同的解读：“赌博时，得枭（猫头鹰）者胜。如今猫头鹰飞进咱们军营，恰恰预示此战我军必胜。”士兵们听完都乐了。不过主帅说得也没错，赌博时确实是得枭者胜。于是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士兵们都斗志高昂，有了必胜的信心。

猫头鹰事件是个突发事件，然而正是对于这种突发事件的处理凸显出了将领应变的能力。谢艾临变不惊沉着冷静，不但没让军队混乱反而借机鼓舞了士气，初登场就显示出了大将风度。

带着猫头鹰给的勇气，谢艾率领五千军向十几万赵军发起突袭。赵军毫无防备，全军大乱。广武城中的裴恒见状也率兵跟进，两面夹击之下赵军溃散，斩首五千余人，麻秋一路逃回金城，王擢闻报后也弃武街而走。此战之后，赵军攻势立止，凉州之危解除。

在不远处的姑臧城，张重华脸上乐开了花，深感自己有识人之明，危难之际，能力排众议，拔擢英雄于寒微，此次大胜有自己的领导之功。于是封谢艾为福禄伯。这个爵位可不简单，福禄是地名，是汉时的酒泉郡治，也是张重华的祖父张寔曾经被册封的地方，如今封给谢艾，可见谢艾所受的待遇之隆。

然而谢艾的大胜打了那些朝堂大佬们的脸，这些人打仗不行，搞阴谋诡计那是行家，怎么能容忍谢艾在天天在眼前蹦跶？

于是“诸宠贵恶其贤，共毁谮之，乃出为酒泉太守”。

经典战役——长最之战

第二年公元347年，晋永和三年，后赵军再次进犯凉州。

石虎命令征西将军孙伏都及将军刘涉率步骑两万，会同麻秋所部，先克大夏，筑城长最（今甘肃天祝）。

张重华闻报，马上启用谢艾，以谢艾为使持节、军师将军，率步骑三万，进军临河。麻秋以三万众拒之。是为长最之战。

如果说广武之战是趁两军对峙日久而兵疲发动突袭，有捡漏的嫌疑，那长最之战则是谢艾军事能力的完美体现，也是谢艾一生中最为经典的一战。

当时，谢艾乘轺车（由车轮、车轴、车與和伞盖组成，还要涂上漆，总之很华丽），头戴白色头巾（还不穿盔甲），鸣鼓而进。后世名将陈庆之、韦睿估计都是谢艾的粉丝。苏轼诗中“白羽犹能效一挥”就是由此而来。

轺车

全副武装的麻秋远远望见，对谢艾的装X行为表示了极大的愤慨：“艾年少书生，冠服如此，轻我也。”——你小子看不起我是不是？那今天就让你记住我，遂命军中精锐部队黑槊龙骧军冲击谢艾中军。其声势汹汹，把谢艾身边的将士都惊呆了，一时乱成一团。

谢艾还在车上摆造型，连部下李伟都觉得主帅装得太过了，劝谢艾赶紧上马吧，别一会儿跑都跑不掉，那可真成了笑话。谢艾淡定的走下车，在一张椅子（胡床）上坐下，有条不紊的发布军令，部署防御。赵军看到他这么镇定以为他有伏兵，反而犹豫不前。这时谢艾手下部将张瑁奉命沿河而上，迂回到赵军侧后，前后夹击，麻秋军顿时大乱。谢艾乘胜追击，后赵军再次大败。

长最之战，阵斩麻秋部将杜勋、汲鱼，斩俘后赵军一万三千余人，麻秋单骑逃回大夏。

战后，张重华论功行赏，谢艾升为太府左长史，进爵福禄县伯，食邑五千户，赐帛八千匹。

人生巅峰——神鸟之战

麻秋逃回之后，集结所有黄河以南的兵力，大约八万余人围攻枹罕城却再次受挫。石虎派将军刘浑等率步骑两万支援麻秋，随后麻秋在河陕击败长最之战中的功臣张瑁，斩首三千余级，枹罕护军李逵率众投降，久攻不下的重镇枹罕终于落入麻秋手中。

屡战屡败的麻秋终于翻身了，占据枹罕，集结十二万兵力，派遣前锋王擢攻占晋兴、广武，越过洪池岭，直至曲柳，兵锋直逼前凉首都姑臧。

麻秋再次兵危大盛，凉州震动。

张重华以谢艾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行卫将军，率步骑两万拒之。此时的张重华已经真正的成了谢艾的迷弟，放心的委以方面之任，全权指挥（都督征讨诸军事）。谢艾也的确不负所望，在神鸟轻松击败王擢，使后赵军退回黄河以南。谢艾班师途中还顺便讨伐了叛乱的斯骨真万余部落，斩首千余级，俘虏两千八百人，获牛羊十余万头。

此后，麻秋虽据有枹罕，带甲十余万，却丧失了进攻凉州的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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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位将领的能力要也看他的对手，谢艾在战场上对手基本上都是麻秋。

麻秋是个什么样的人？从以下几点可以描绘出麻秋这个人的轮廓。

麻秋是石勒起兵时造反时就一直追随的老部下，石勒死后又成为篡位者石虎的忠实爪牙，其人性虓险鸩毒，其恶名能止北方小儿夜啼。麻秋自述：“我用兵于五都（指长安、洛阳、邺城、许昌、谯城魏晋五都，涵盖了中原地区）之间，攻城略地，无往不捷。”俨然也是战功卓著的老将。石虎长年委之以十几万大军的征西重任，是一方节帅。事实上，麻秋也长期使前凉处在恐慌之中，直到谢艾的出现。

后赵灭亡后，麻秋降于苻氏氐族势力（也就是前秦的前身），献计苻洪“进军关中”，不久毒杀了大名鼎鼎的前秦之祖苻洪，造反，却死于苻洪之子苻健，其事与侯景相类，是个枭雄。

麻秋和慕容恪也多有交手，慕容恪那不用说，十六国时代超一流猛人，粉丝无数。虽然他不是慕容恪的对手，但是能在慕容恪手下走几个回合还能囫囵个的回来，足以说明他不是个无能之辈。

这样一个狠角色拥有着优势兵力，却屡败于谢艾之手，称谢艾为一代名将，也绝不为过吧。如果说麻秋是个狠人，那谢艾怎么着也得是个狼人（慕容恪可能是狼灭，哈哈）。在十六国名将排行榜上，仅凭三次击败麻秋的功绩，谢艾的排名在桓温之前。

神鸟之战后，谢艾在张重华面前很受信任，却被张祚与內侍赵长谗害，再次贬为酒泉太守。谢艾在地方上也颇有作为，修建了酒泉的钟鼓楼，作巡逻、报时、防寇报警之用。从这些我们都可以看到谢艾虽被贬偏远却依旧不减的壮志雄心和保家为国的忠义之气。

353年十一月，张重华去世。十二月，张祚篡位，废张耀灵，诛杀谢艾。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朝堂斗争之中。名将的宿命大抵如此。此后，前凉内乱迭起，再无经国良将，二十年后为前秦所灭。

谢艾所建的钟鼓楼，至今犹在。正是五凉烽烟皆散尽，至今犹见谢艾楼。

谢艾三次击败麻秋，避免凉州沦于羯赵的残暴统治下，使凉州成为五胡乱华时北方汉人的一片乐土，论功劳，不亚于中流击楫的祖逖。然而谢艾的名声却远不如祖逖、桓温、慕容恪等人。由于谢艾隶属于前凉地方政权，虽然名义上奉晋正朔，实际上是独立政权，加上后来张祚僭号称王（一说称帝），为晋室所恶，使谢艾在历史上声名不显。再加上某些原因，那个时代的历史被有意淡化，故而今天知道谢艾的人就更少了，甚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