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每个人的与生俱来的本能,无论你是风华正茂,还是风烛残年,既然遇见了,既然爱了,就请执着地爱下去,因为遇见你只是偶然,正是这份偶然的美好,才填补了彼此内心必然的空缺,如果不再参与彼此的生活……
不久前回了趟农村老家。
吃过晚饭,趁着夜色,伴着明亮的路灯我像广场走去。一路上碰见了好多人,我大奶奶大老远像我挥手,我一路小跑过去,她手还是那么温热,掌心里的老茧四个还是整齐地排列着。
“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好久没见到我小静静了。”大奶奶亲昵地握着我的手。
一阵子寒暄过后,大奶奶忍不住触碰了我最敏感的话题,“啥时候结婚呀?”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含糊地说着快了快了。大奶奶似乎有所察觉,就不再问下去。广场上的人很多,三三两两的人聊着天,还有一大群人伴着歌声跳着广场舞。
“你看,那春霞和方志,那么大年级了还搞什么黄昏恋,还在广场上跳起来了,世风日下啊。”旁边大奶奶的邻居在那小声嘀咕着,时不时撇个嫌弃的眼神儿。
“春霞奶奶和方志爷爷?”我疑惑不解地看着大奶奶,“在一起了?”
“没有,别听她们瞎扯。”我顺着大奶奶的眼神看过去,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欢快地跳着。
说起这两个人的感情,那可真是人尽皆知,茶余饭后,人们津津乐道。
春霞和方志从小一起长大,也彼此爱慕,心有灵犀,那会子拥抱还不需要理由,牵手只需要心动。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双方父母也都默认了。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我想他们应当过得相当平静幸福。
听老人说,那年夏天大雨一直下,一直下,平房是土坯垒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所以大多数房子都滴滴答答的漏雨,地上碗瓢盆甚至是杯子也用来接雨。方志家的房子那年没来得及泥墙,竟然半夜塌了,万幸人没事儿。方志想着去春霞家避避雨,住在春霞家那几天,春霞爸没少给他脸色看,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想着方志家房子都塌了,怕春霞嫁过去委屈。方志心气儿也高,一气之下,离开了春霞家,再也没有去过。那年冬天,春霞爸就把她许配给了邻村的一知识分子家庭。
春霞一哭二闹就差上吊了,还是没有用,春霞爸那倔脾气一上来谁也招架不住。方志拉下脸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去春霞家提亲,春霞爸不但没答应还理直气壮地说方志心眼小,经不起考验,家里这点钱都不够塞牙缝的,养活不了媳妇。方志心如死灰,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春霞家。
春霞爸怕他俩私奔,把春霞绑在椅子上,大铁链锁门,知道春霞出嫁那天才给打开。春霞的妆,哭花了一次又一次,外面热热闹闹,她却躲在房间里苦苦涕涕。谁都不知道方志在春霞大婚当天去了哪儿。春霞后来自己讲多希望他能出现然后带她离开,哪怕以后穷到要饭也是幸福的,但是她从清晨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他的身影。
她彻底绝望了,洞房花烛夜,她心如止水地被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林墨睡了,她没有挣扎,她想心死也不过如此吧。结婚第三天,林默陪春霞回门,路上正好赶上赶集,林默特意为春霞买了一条红色的丝质围巾。春霞戴上不知多么好看,但是春霞嫌它太妖艳了,打那之后就压箱底了。
以后的日子她过着平淡无味的生活,什么事情她都参与着,但又好像她是个赤裸裸的局外人。
直到那天,林墨故意在饭桌上,跟她说,方志要结婚了。
猛地她的心揪着疼了一下,她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哦”,再无下文。林墨不死心地继续刺激她,说着方志媳妇是谁,哪里的,如何如何漂亮贤惠。春霞飞快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吃完了,“你吃不吃饭,吃饭就少啰嗦。我一会儿还要下地干活呢,没功夫听你在这瞎唠。”林墨看了春霞一眼,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没再说下去。
春霞在地里,卖力地铲着地里的草。太阳很毒辣,照在地上,掀起层层热浪,春霞的脸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像是那煮熟的大虾一般,红通通的。脸色的汗珠像是淋了雨,止不住地嘀嗒嘀嗒,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蒸发了,看不到来的足迹。一如她和他的感情,断了,就是断了,找不到来时的路。胳膊上,脚踝上占满了土,不一会儿就成了泥,春霞也不知道她的泪从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只知道鼻子很酸很酸,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一抬头,前面没有路了,到头了,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忍不住用袖子干净的地方擦了擦混合着汗,水,土的脸,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好刺眼,带着光的一根根针刺进了眼睛里,眼睛好疼,感觉天旋地转的,之后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婆婆一家子既紧张又关切地盯着她看,看到她醒了,林默高兴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开心地说:“春霞你终于醒了,你都是怀孕的人了,怎么不说,还下地干活。”林默既高兴又有点孩子气地说着。
“什么?怀孕?!”春霞摸着平平的小腹,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看着林默,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是呀,怀孕了。我们林家有后了。”婆婆开心地看着春霞,旁边一向严肃的公公此刻也是笑逐颜开,“默,你要好好照顾春霞,别让她累着。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做。”
看着一家子如此简单的期待,春霞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是开心?自己正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是难过?自己和他的缘分这下可是断的彻彻底底了,不再带有丝毫藕断丝连了,是恨?心里的那份偷偷隐藏的侥幸也在此刻模糊了。她不想面对,也不想去面对,忍不住蒙住了双眼,“我想好好休息休息。”
最终还是天生的母爱战胜了一切,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这个世界吧,替自己重新过来,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重生的自己。
那年她生下了个男孩,家里欢喜一片,她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心想着,男孩也是好的……
春霞还没出月子家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家里被洗劫一空,林默,以及公公婆婆一家子都被抓走了,唯独可怜她和她嗷嗷待哺的孩子,加上她娘家是贫农,所以就放过了她。
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回娘家,她害怕那间曾经锁过自己的房间,害怕一觉醒来她又成了无处安放的躯体。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林默从一位饱尝诗书的翩翩青年,再次出现她面前的时候变成了一位胡子拉碴的大叔。襁褓里孩子变成了,活泼可爱会说话的孩童。最让林默感动的是,她一直等着她,一直都是。这场浩劫并没有磨灭林默的意志,后来常常开玩笑说,我一出来就捡到了这么大一亲儿子。春霞懂,这么大一亲儿子却错过了陪他成长。
后来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如以前滋润,有些清贫,倒也过得快而清净,她的内心没有波澜壮阔,平静如水,虽然穷但是林默毕竟是读书人,时不时地带给春霞一些小惊喜。教书回家路边的一束野花,带学生去市里考试,总也不忘带给她一盒巧克力,一份水果糖,这是她最喜欢的(在那个年代,很多人连巧克力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不会买衣服化妆品,就把每月工资一分不差地都给了她。她也任劳任怨,送走了林家公婆,本想着可以过几天舒坦日子了,正值壮年的林默却意外查出来患了胰腺癌,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疼得林默嗷嗷叫唤。最后一天……
“春霞”,林默那天出奇的平静,那会儿肚子也没那么痛了,只是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双眼乌青,双眼暗淡无光,“春霞,我这一生耽误了你啊。”
一旁的春霞给林默湿润着嘴唇,“说什么混话!你这会儿要是撒手人寰了,那才叫耽误了我呢。”
“不,春霞你听我说,那年文化大革命,方志是批斗我的组长,他没有太多为难我,说怕我死了,没人照顾你。我同时也要感谢他,没把你和我那嗷嗷待哺的儿子一起抓进去。”一阵刺痛袭来,林默无力挣扎,只能勉强地把头扭向一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牙齿默默地咬住下嘴唇,勉强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哈,咱不提了,不提了。”春霞看着林默的样子静静地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呼哧,呼哧。”林默缓过劲来了,大口喘着粗气,“春霞,你不知道的事好多,那年大饥荒,我没用,不能给你们娘俩弄到粮食,我去了亲戚家,敲谁的门谁都紧闭,我没办法了去求了方志,那会儿他老婆跟他离婚了,我知道他一个人吃不多,我觍着脸去了,我半路上,我想着就算是我下跪,我求他,只要能给我点吃的,能让你们娘俩填饱肚子,我干嘛都行。去了那,没想到方志比咱家还缺粮食,把正在吃的窝头,和抓来的泥鳅都给了我。”
“还有这事儿?行了,就当是我们家欠他的,以后我们慢慢还哈。”春霞握着他的手,泪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
“不不,方志的人情是我欠的,你不欠他什么,等我走了以后,你如果还能与他共叙前缘是最好的,就算是我欠你们的幸福我还了,你跟了他,我也走的安心。”林默静静地不上了双眼,显然是累了。
“好了好了,别说傻话了,你要是一撒手走了,人情债让我自己一个人去还,你想累死我啊。”春霞带着哭腔说,像是埋怨又像是对林默的眷恋。
“跟着我没让你过过几天好日子,别哭。我累了,春霞呀,你去给我做点小米粥吧,我想和你做的大锅搽的小米粥。”林默闭着的眼睛,微微睁了睁。
“好好,我现在就去给你做。你先睡一会儿。”春霞起身给林默盖了盖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嘱咐儿子要照顾好父亲。
等春霞走出了病房门,林默吧儿子叫到床头……
等春霞再回来时,林默已经走了,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疲惫的眼角挂着一颗泪水。
“林默!连你也抛弃了我!”春霞手里的小米粥咣当一声撒了一地,呆呆楞楞地站在距离床头不远的地方,“连你也不让我参与你的生活了,连你也不要我了!”积攒在内心的苦与泪,再也忍不住,随着哭喊声奔涌而出。
从此好一段时间,在林家总会出现这样的画面。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中央的位置,总有一双筷子静静地摆着;走路的时候,手腕上总绑着一条红色的丝质围巾;半夜的时候,她总会把林默照片静静地抱一会儿。一切照常如旧,仿佛他还在。春霞总是在后悔,为什么他还在的时候没有多给他些许拥抱,原来在内心深处她是这样的依赖他,却很少言语。
后来,方志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闯入了她的世界,她像是遇见了一个老朋友,渐渐地包容了方志,“老林,你看方志来看你了。”
但是春霞和方志之间却永远隔着一个林默。方志不说,他知道,这是自己欠她的一份归属感和安全感。春霞也不说,她也知道,这是自己在替老林还的人情债。
春霞70岁大寿的宴会上,儿子提议让,方志叔叔坐到老母亲旁边。方志笑着推脱了,春霞笑着说,“我家老林得坐我左边,你方志叔坐右边吧。”
以后的日子里常常会看到一对老人,老大爷一直走在右边搀扶着大妈,而大妈左手上紧紧地系着红色丝绸。
无论外人怎么说,彼此心里清楚,回不去的不仅仅是时间,更多的是无奈的错过,离开的终究是留下了共同走过的时光。如果错过了彼此的时光,再相遇,可以拥抱,可以陪伴,但是需要一个理由。
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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