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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十来个人,那个穿灰蓝色羽绒服、戴枣红手套、烫着羊毛卷的大姨在弯腰检视自己的战利品,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她弯着腰,人头曲线出现了个低点,让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后面的那个中年男人,购物篮提在左腿膝盖处,右手揣在夹克服兜里,头抬起,眼睛微闭,似乎在回忆昨晚那场球赛的那个进球,真妙啊。手被坠得生疼,我看一眼我手里那满满的一篮,最上面那两个午餐肉罐头总往外逃,像是被挤地喘不过气了,我用右手把它们往篮子里又搂一下,心想,这收银员速度真慢。
后面有人大声吆喝,那收银的,你倒是快点啊!你这速度!家里孩子等着尿不湿用呢!远远地看见小收银员脸涨红了,扫码越发不熟练了,三下都扫不出个价格,手都哆嗦了,这收银员估计是个新手。刚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顿时感觉置身于初中教室,坐在后几排的男同学在吵闹,我回头看,可不是熟悉,不正是很久没见的“陈大帅”,他穿着个黑色貂皮外套,显得他还是那么浮躁,他也看见了我,走过来,跟我后面的人说,不是插队啊,就是过来说句话,接着转向我,大美女,王书记,我说怎么今天这左眼皮老是跳呢,交好运了啊!我说,交什么好运,见着我就那么好运啊?他笑嘻嘻,说,啊,好几年没见了,今年在家能住几天?我说,过完年就回去,工作忙呀。他连忙附和,对对,王书记可不是忙!我不反驳他,虽然我并不是王书记,只是一名普通公务员,但他爱那样说就说吧,这些年他早学会了社会上那套,抬高你的职务觉得你会高兴,像给你画一个大饼,以为能让你不再饥肠辘辘,我早已习惯,遇到这种情况从不辩解,于此之时,辩解是费力又无意义的事。他的这些话让我很有距离感,仿佛我们从未熟悉过,仿佛那一个个披星戴月的日子里跟在我后面的人不是他,仿佛从没听过彼此的心跳。
陈大帅是他的外号,之所以有这个外号,是因为他确实长得不赖,他现在梳一个大背头,头发一丝不苟,应该是用发胶固定住了,眼睫毛还是那么长,遮住眼睛,曾经我多希望这双眼睛长在我的脸上,那眼睛闪烁的光芒如星星一般,即使到现在,那星星也在。不能不承认,他是个漂亮的男人。他咧嘴笑,脸颊上瞬间出现对称的小窝,不知是肉多了还是年龄大了皮肤松了,以前是没见过,不过他也没胖多少。他说,开车来的?我说,没,这么近,正好散步。他说,那好,等会结完账我送你回去,晚上来我家,咱好好凑凑。我寻思,不好吧,他刚说了买尿不湿,我也听说了他妻子刚生了宝宝,我想拒绝,我说,别了吧,大家都挺忙的尤其是你家有小孩子呢。他知道我是怕他妻子多想,说,没事,多少年不见了,高兴,小叶心思大,不会在意。这种情形不去像瞧不起人,我便答应晚上过去。他高兴地眨眼,他高兴的时候就是这样,眼睛忽闪忽闪的,我又看见了他眼里的星光,他说,得嘞,齐活。
他开一辆白色奥迪A4,我觉得四个圈放在这车上并没有那么沉稳贵气,反而显得车也浮躁。车里放着赵雷的《成都》,吉他声和赵雷稍微沙哑的嗓音一遍遍传出,他单曲循环,这我想起他大学时期的乐队表演,他和几个同他一样瘦不拉叽、头发长至眼眉的伙计在他们大学校门口沉醉且投入的表演,有国内摇滚民谣也有外国流行,我觉得他们最适合的还是摇滚,比如《一块红布》,这些歌的阳刚和炸裂正好弥补了他们几个娘里娘气的感觉,很有爆发感和冲击力。大学生们驻足观看,我觉得当时他们放个碗,肯定有人往里面投币,并且收获不菲。这种表演让他出尽了风头,毕竟我们是小地方出来的,高中很少见这种场面,我在远处看着他,他也看我,那眼睛仿佛暗夜中明亮的星光,当时我想,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或许也挺有意思,但我是有男朋友的,我的男朋友和他完全是两类人,他家教森严、勤奋拼搏、严谨自律、学业精进,是我从小崇拜的那类人,也是我一直想要成为的那类人。
我问他,你家姨怎么样?也很久没见着了。他说,还那样,就离不开那两把剪刀,一天不动手痒,我跟她说多少次,不差她那点钱,倔,一点听不进去。我说,她不都是为了你,她剪发手艺很好呀,初中的时候我不是经常去?我记得她还说,平平这头发丝细且硬,很稀有,这头发细啊心就细,头发硬啊就不服输,这是顶好的,将来肯定有出息。他回我,吆,她还真说准了,原来还有这本事,她咋不给我指条大道?天天鸡毛蒜皮的也计较,弄些破瓶瓶罐罐放在阳光房,留着卖,你说现在谁还这样?谁还差这点?她剪发好?你去剪个看看能不能出门,都是些老古董发型,看着就丑,边说边用右手往后捋一下他那锃光瓦亮的头发。我说,你不兴这么说,你要是像我一样离家远,一年见不到父母几次,就知道珍惜了。
小地方,人际关系像张网,七拉八拽都能挂上关系,他是我大姨父的堂兄弟的连襟的家的孩子,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们管上一辈统一称呼姨和叔,这样叫起来就亲切一些。知道他有宝宝,空手去总是不好,我找到一家孕婴童店,买了一套衣服,一盒锻炼眼力的小玩具和又买了一些水果好去他家。我们老家就是这样,过年前后,这家吃一顿,那家凑一桌,年过完了,感情联络到位了,人也肥了一圈。
我稍微梳洗,也不怎么化妆,就涂了个口红,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加上我本来就是单眼皮,那些美妆也不适合我,当时我羡慕他那双眼睛也是因为我很想拥有一对长着长睫毛的双眼皮。我不知为什么从小到大总有些男生追我,我个子不高,又是单眼皮,这和美女就挂不上钩了吧,可是总有些男孩子给我送贺卡写情书,陈大帅就是其中一个,也许我这张脸上还有些美的地方。
我发动父亲的那辆古董桑塔纳,发动机嗡嗡作响,像是年迈的老妪喘着粗气,每次开这车我都怕它半道熄火,而父亲总是将这辆古董车洗的干干净净、丝毫灰尘没有,多少次,我劝他买一辆新车,他说,没必要,它还能开呢,皮实。都说恋旧的人长情,那父亲绝对是。车子开上大路,别说,它跑得还行,总有人向这车行注目礼,它实在是太老了,我习惯这目光就像习惯车里的人在路上看见我的目光,我觉得车子能开就行,不需要牌子也不需要复杂的功能,我的车我就只会发动,行走,熄火,其他的功能几乎没用过,虽然我的先生,也就是大学时期的男朋友教过我很多次,我还是没学会。
陈大帅现在住在县城里知名开发商建造的复式楼房,有一年回家,母亲告诉我,你那个同学小斌,对了,陈大帅真实名字叫陈斌,小斌发了,在省城买了两套大平层,一套他自己住,一套给他爸妈,还在咱县城买了套复式,逢年过节回家住。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他一直很有生意头脑,上学时就倒卖贴画、贺卡那些小玩意,自己挣了不少零花钱,他父亲在镇上的工商所,也不知是耳濡目染还是有天份,他对这些门道拈手即来。我记得那时上绘画课,他的那盒画笔超大超高级,小镇上的我们都没见过,有个喜欢他的小女孩问他借,他不给,他就给我用,而我,是绝对不会用他的画笔,好像用了就欠了他的情,就得同意和他做朋友,那当然是绝对不行的,我是个学业为重的乖孩子,我的目标高着呢,这小镇怎么能囿地住我。
到了他家小区,入门处那个年轻保安诧异地看着这古董车,拦住了我,那眼神,好像说,这车怎么配进我们这高档小区,我给陈大帅打电话,打开车窗把电话给他,说了几句,他毕恭毕敬的把手机给我,放行。陈大帅在车库入口等我,他上了车,环视了一下车内,转过来,坐好,说,这车还能开?我说,挺好的,他便不再吱声,可能他觉得我们这些人的想法他捉摸不透,有钱不花?不享受?不要面子?车开进地下车库,听着他指挥,左转右转我差点转晕,终于到了他家车库,这地下车库设计的真复杂。
我跟着他,经由一小段楼梯,到了他家一楼,进门,他妈妈已经在那等着,我把手中东西给她,她说,平平来了,大官员来了,还拿这些东西干什么,人来了比什么都强。我说,姨,你竟说笑。她又问我,对象没跟着一块回来?我回她,有个会议出差去了,她说,都是有学问的人啊,看你,还是那么漂亮年轻,真好,快进来。进屋,我问陈大帅,你宝宝呢?我去看看宝宝吧。他说,在楼上,来。我跟着他,沿着木质楼梯往上去,楼梯上方超大的水晶灯吸引了我的目光,这灯光芒四射,整个屋子都熠熠生辉,是他的风格,高调又浮躁。
进了宝宝屋,灯光柔和,屋里一股奶味,甜甜的,让人感觉踏实幸福,小叶坐在床上,冲我笑着小声说,平姐,来啦!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在床上坐着的是我,是的,她长得和我有些像,尤其笑的时候,以前光看照片还没觉得。不过她比我年轻,皮肤也更白嫩,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是广东人,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潮湿温润让那边的女子皮肤更水嫩白皙,又比我们小十岁,是陈大帅在广东跑业务的时候认识的。我也冲她笑,用手势比划着让她坐着不用动,宝宝房间需要安静,我看着她,不似其他人月子期间那么邋遢,她的头发看起来是洗过的,穿着简单的哺乳衣,乳汁充沛乳房鼓鼓,她是个好妈妈,现在很多年轻人为了保持体型都不亲自哺乳,小叶不似她们,乳汁流出几滴,她也不避人,拿出防溢乳垫塞进衣服里。宝宝躺在婴儿床,小小的白白的,是个很漂亮的男孩,他睁开了眼睛,两小手在伸展,在做运动,很可爱,他长着长长的睫毛的眼皮虽然现在是单的,我觉得早晚变成他爸一样的大双眼。
从宝宝屋出来,他说,小东西,真惹人疼哈,看见他哪都不想去了。我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好父亲。他说,来,领你看看这房子,从宝宝房出来是客厅,他让新中式和美式乡村在这里碰撞,别说,还真有一番意境。从客厅门出去,便来到二楼外的院子,铁珊栏上爬满了蔷薇,这季节没有花,但我能想象出它们繁花似锦的样子,他说,这都是小叶种的,从网上花了好几大千块购的,还不知明年能不能活,她们这些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爱捯饬就捯饬吧。院子里有小块土地,什么都没有栽种,大概春夏时节才会郁郁葱葱。回到楼里,他领我去看书房,他把自己搞得真像个有内涵的文化人,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爱看书也不爱读书,这么个书房纯粹是摆设,是为了衬托他有品位吧。
书橱里有不少书,国内外经典都有,都很新,我用手轻轻划过,用心感受这些经典,想找出一本翻阅,但当我看到那一块不一样的小天地,我打消了这念头。那里是他摆放的老东西,有我们初中高中时全班的合影,有一些老贺卡,有他自己制作的陶艺摆件,还有一些老书,那些书都已发黄,但却那么自在且傲慢,仿佛这正面橱柜都是它的地盘。也是,比起那些没人翻阅的名著,我也更愿意看看它们,这里才是它们主人心灵的落脚地。这么些年他把这些东西保存得这么好,他看似粗矿的性格下有极其温柔的内心,他也是个恋旧且长情的人,这个我最知道,傍晚的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让人很容易将思绪停下来去回忆从前。
当年,在我们小镇,初中开始上早自习晚自习,从秋末到初春这段天短夜长的日子,上学放学的时候天是黑的,时至今日,我做梦都经常梦到自己踩着月光去上学,四周静悄悄,耳边总是回想那首老歌,月亮走,我也走,月亮是我的好朋友。那时,不像现在的孩子有父母接送,因为离家不远,我们走着的时候多,天乌黑,天好,有月光的话,踩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走是一件美好的事,天不好,周围悄无声息,农人还未起床,路上鲜有人影,这些时候心里说不怕是假的,他每天都会在我们两家之间那个路口等我,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他知道我不会和他一起走的,但他还是每天等我,天天如此,这样有月光和他相伴,我便不再惧怕。他送我很有质感的贺卡,印象最深的是一张周慧敏的,他在反面写,你比她漂亮,我喜欢你,我的心砰砰跳,但我不会理会他。他还和别人打架,只因为那个同学也送我东西,我还和那同学说笑了,其实,正式因为心里没什么我才和人家说笑。我上哪,他上哪,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
他说,走,到楼下看看吧。我说,好,家里布置得挺有范。他笑,还行是吧?花了大钱找的装修公司搞的。你看,他又扯到钱上了。
从木制楼梯往下,走到一楼,楼梯下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吉他,刚才没注意,这次我看见了它,我走近它,我当然认得它,那还是我和陈大帅一起买的,我抚摸着吉他上的指甲划痕,它让这把吉他独一无二。那是大一下学期,他来我们学校找我,跟他们学校相比,我们学校的学习氛围明显浓厚很多,大家都在认真上课,去图书馆查阅资料,准备英语四级考试,感觉充实又匆忙。而他们学校,他说课都可以不上,他看人家乐队挺好玩,也要买吉他,搞乐队,让我陪他,作为老乡、发小,我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我们来到大学城附近的商场,这里什么东西都有,烟火气很浓,他似乎熟门熟路,领着我就来到一家卖吉他的店铺,他应该是提前踩点了,吉他很多,眼花缭乱,我看见一把蓝色的静静地躺在一处,就说,那把蓝的好像不错,他让店主拿过来,拿着看有没有瑕疵,然后在上面用指甲作了深深的记号,等结账的时候,他跟店家说吉他有瑕疵要便宜一些,就是他刚刚用指甲划的那道,让这把吉他便宜了五十块,他一直很有生意头脑,这让人很有安全感,吉他现在挂在这,很好地融入了这个家。
一楼院子是下沉式的,棕色的瓷砖墙壁和防腐木地板很搭,假山水台在院子东南角,水流潺潺,很清新。有大大的茶台,他请我喝茶,我们坐在那里边喝边聊,他妈妈和月嫂在厨房准备晚餐,我要去帮忙,他不让。
我说,现在很幸福吧?他这会正经起来,说,还好,幸福不幸福得比较着来看。我问他,省城的房子不住了?他说,都卖了,套现了,现在在这也挺好。他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他自己选的专业,当然学校选择是因为离我的学校近,毕业后我继续读研究生,他像鱼游向社会这个大海,一开始,他只是那个全国有名的奶制品品牌的普通售货员,他会说啊,有办法啊,渐渐的成了我大学所在城市的代理商,这期间,我见证了他从大学生到生意人的转变,他的衣服高档了,发型变了,剪去了及眼的头发,变成了板寸,有做派了,他很适应社会这个大环境,如鱼得水。他还是会给我买东西,是些稍贵重的包和丝巾什么的,我从来不要,我有男朋友,我也不想耽误他,虽然他一直认为我和男朋友早晚分手,但我不能让他一直跟在我身后,我们都已成年了,我对他真的没有那种想法。后来他的生意做得更大,成了整个省的总代理商,他就去了省城,钱赚得多了,就买房子,换车子,挥霍。
关于他生意失败的事我最先是听同学说起的,那同学也在省城,和他经常联系,他来我这出差,告诉我,陈斌把房子卖了,钱都填窟窿了,他代理的那个奶制品品牌因为安全问题被整治,所有商品都下架了,资金流跟不上,他只能卖了房子。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生意场上,失败成功不是人之长情,这难不倒他,早晚他又起来了。没想到,他这一回老家就住了两三年,这两三年,他没再去做生意,存款和原来买的街面房的租金让他的生活还可以过下去,如我现在所见,过得还蛮幸福。
饭好了,我们去餐桌吃饭,我看到靠墙的黑胡桃木餐边柜,很有质感很漂亮,柜里很多不同型号不同形状的餐具,它们要么镀着金边,要么花纹简洁,看着挺高档,彰显着主人的的品味,这也许正是他要的效果,一桌子的菜,除了平时过年吃的大鱼大肉,还有海参和鲍鱼,这在我现在居住的海边城市很普通,但这在我们内陆小城并不常见,我知道他们把我当成了重要的客人。
陈斌上去换了一件暗紫色衬衣,一看价格不菲,我笑他,在家吃个饭还用这样正式?他很诚恳的说,和重要人物一起吃饭必须重视起来。他开了一瓶红酒,因为开车的缘故,我不能陪他喝,他只能自己喝起来。一会,小叶从楼上下来,我赶紧给她让座,我没想到她会下床,坐月子不都得呆在屋里躺在床上?陈斌妈妈说,你看,说她多少次她就不听啊,早早地洗澡洗头,老了会害头疼病的,坐月子满哪跑,腰会疼的,就是不听啊。小叶说,阿妈,你不要同平姐说这些,她是年轻人,和我是一条战线的。是吧,阿姐?她转过来跟我说话,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笑笑。她又说,阿姐,阿斌早就跟我说起你很多遍,你以后每年回来都要来我们家坐坐呀,他一直想见到你哒!我不知陈斌怎么跟她说我们的事,有些尴尬,陈斌倒是不觉得,说,快吃吧,多吃点呀,东西也堵不住嘴,边说边给她夹菜,看样子陈斌确实跟她说过不少我的事情,我便也跟着吃起来。这个小叶,不简单,和老公和婆婆关系搞的这么融洽,像是全家最受宠的一个,她跟我说的话我听着并没有不舒服,又宣誓了主权,是个厉害角色,能管住陈斌。
小叶吃完,上楼去了,我和陈斌又聊起来,我说,小叶是个好妈妈好妻子,你有福气。他说,福气,如何定义?我说,你觉得每天都高兴没有忧愁,那就行啊。他说,忧愁,钱不够多算不算?梦想不能实现算不算?对人的思念算不算,如果都不算,那我就幸福。他脸有些红了,酒劲上来了。他说,曾经我发誓再也不喝酒,平平你知道吗,我挣得那些钱,都是一杯杯酒换来的,我觉得酒是个坏东西,它让我一遍遍呕吐,一夜夜的胃疼,可却不能没有它。我又觉得酒是个好东西,让我沉醉不自知,忘却烦恼忧愁的也是它,你说它是不是个神奇的东西?这个时刻,我很想和他喝一杯,但我没有。他接着说,你看我妈,她到现在都放不下那两把剪刀,我说不差那点钱,可我失败的时候,他给了我十万,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在省城过得更好的,可是命运待我如此,我心不甘啊,她的节约在我看来毫无意义,但她总是心态平和,一点一滴,孜孜不倦,这让我学到了很多,所以现在我在这一点点再重来。还有你,你从没接受过我,你就真的对我一点想法没有?不过这也好,这才让我有机会找到小叶,她挺像你的吧。他喝多了,我们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他妈妈跟我说,小斌啊,没有什么大作为,但不用担心没钱花,这不,最近又搞起直播带货,挣得还不少。我就说,永远都不用担心他,跟着他心里很有安全感,哪天他要是去北京买了房子我也不会惊讶。
我想起我们的两次拥抱,第一次是高中时期,我考试没考好,很烦躁,无处发泄,他看见我哭,过来抱住我,我闻到他身上有青草的味道,一种香香的吸引人的味道,让我很想一直被抱住一直闻的味道,后来知道那是男性荷尔蒙的味道,我听见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砰砰的,感觉很近很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是他离开我的城市去省城之前,是一个圆圆的月夜,我同男友和他一起吃完饭,在路上告别,他说,我们能来个告别的拥抱吗?我张开双臂,他紧紧地抱住我,我又听见他的呼吸和心跳,我看着圆圆的白月,想起那些披星戴月的日子里的他在我身后走路的声音,却没听到我的心跳声,他身上只有香水的香味没有了我记忆最深的青草味,并且,那味道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没有感受过那种味道,包括在我先生身上。
天真冷,风吹着车窗呜呜作响,回到家,脱下羽绒服,洗洗刷刷,我终于躺上了床,任由被子拥抱我,拿出手机,好几条信息,其中一条是陈大帅的,简洁的三个字,白月光。我起身下地,走到窗前,又见那如钩的白月,它还是那样静静地挂在天边,它未变过,仿佛时光从未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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