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等烟雨，我在等你

01

翠翠是个浣衣女，一双手日日泡在村口的花溪里，却还是纤纤玉手，指若葇荑。因为她喜欢捣鼓稀奇古怪的药膏，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雪脂膏，涂在原本皱巴巴且皲裂的手上。她的手蜕了一层皮以后，宛若新生，竟然比千金小姐的手还要娇嫩！

村中人得知雪脂膏的妙用，纷纷来求，甚至开出高价。翠翠不为所动，说当时制药忘了记下配方，她制不出来更多的雪脂膏，只有她手中余下的半盒。

众人求而不得，当然不信翠翠的说辞，只当她是囤积居奇，待价而沽，于是心生怨怼。

一日，天朗气清，翠翠再去花溪浣衣，孤零零一个人成行，原本一起有说有笑的同村姐妹都离她远远的，有的甚至用小石子扔她。

翠翠不言也不躲，埋头用力地搓着衣服，泪却不争气地滴下，一颗一颗，落在她的手背上，支离破碎。一如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只剩下模糊的碎片。

02

翠翠爱捣鼓草药，却不识医书，习药理全凭道听途说和生活经验。为此，她养来试药的猫咪总是吃过一次她调的药就离家出走，不知所踪。阿狸是个例外，它跟了翠翠九年，最后还是不告而别。

那日，夕阳西下，她背着洗好的衣服回家，在半路听到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翠翠心中一喜，又能逮个野兔野猫回家试试她新配的药，遂拨开深草，却见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男子在地上打滚。他蜷成一团，在草地里来回翻滚，脸上揪起无数褶皱，看起来痛苦不堪。

翠翠没有迟疑，慌忙扶起他，那人却柔若无骨，站立不稳，想来是饱受煎熬，失去了浑身力气。她心思一转，把背篓套在那人背上，自己则背起他，一步三晃地往前走，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背到就近的一个山洞，草草地安置下来。

那人的脚一触地，立马又倒地不起。翠翠无奈地抹一把额上的汗，才把那人扶到山洞壁前靠着。又把了半天的脉，由于是个半吊子，她实在看不出他是何种病症。眼瞅着外面暮色四合，再不回家母亲该着急了。

情急之下，翠翠一跺脚，就把自己研制的药丸塞进了那个人口中，还抬抬他的下巴，让他顺利咽下药。死马当活马医吧，左右她的药毒不死人。

完事之后，翠翠一口气跑回家，还挨了母亲一顿骂。

03

第二日清晨，翠翠偷偷拐去那个山洞，却发现洞中空空如也。也不知道那人是自己离开了还是被豺狼虎豹给叼走了。

她撇撇嘴，摇摇头，不敢深思。常言道:帮人帮到底。自己却半途而废，连大夫都没帮他请一个，罪过罪过啊！

不知那人的死活，翠翠整日魂不守舍，在石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衣服。一直到溪边只剩下她一个人，天地寂寂，倦鸟回巢，她才意识到天色已晚。猛地一起身，顿觉天旋地转，“噗通”一声，翠翠栽入花溪中。

亏得溪水不深，不至于造成性命之忧。只是翠翠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显出玲珑的身姿；发尖挂着水珠，晚风一吹，冷入骨髓，她冻得瑟瑟发抖。

还好没有人见到自己这副模样！翠翠暗自庆幸，又麻利地收拾了衣服准备回家。她走着走着，发现天黑得特别快，抬头一看，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看来是要下雨了。

翠翠拔腿就跑，可是上天不懂得怜香惜玉，暴雨说下就下，伴随着电闪雷鸣。她左躲右闪，无奈这场雨声势浩大，避无可避，慌乱之中躲进了那个山洞避雨。

04

墨发未干，又添新雨，寒意肆无忌惮地侵袭着翠翠。她往山洞深处走去，却见火光摇曳，目光移动，一个清瘦的背影闯入视野。

那人坐在火堆边，脊背挺立，三千烦恼丝高高竖起，长长的玉色绸带搭在背上，一端长，一端短。火光把他的影子斜映在地上，瘦长瘦长的，像是大师泼墨绘下的瘦竹图。

“阿嚏！”翠翠一个喷嚏出来，整个山洞都震了一震，她的脸飞上红晕，滚烫灼人。

那人闻声转过来，翠翠发现他长得白白净净，细眉朱唇，竟比一个女子还生得好看，不禁羞愧地低下头。

“你终于来了！”那人说话时，已经移步到翠翠跟前。

“啊？你在等我？”翠翠抬头，撞上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荡漾得她心神不宁，如猫抓一般。

“天青等烟雨，我在等你。”那人浅浅一笑，眼里泛着盈盈笑意，秋波宛转，美得倾城倾国，连身为女子的翠翠都看得呆了。她想了半天，觉得用“妖孽”二字来形容眼前的男子再合适不过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没等翠翠缓过神来，那人又柔声补充一句，“唯有以身相许！”

一声惊雷破空而来，山洞里有闷闷的回响，翠翠瞬间清醒，跳到一旁，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警惕地看着那个妖孽！昨日他疼得面容扭曲，翠翠没发现他原来长得如此好看。

“哈哈哈……”一阵清朗的笑声过后，妖孽把翠翠拉到火堆边，戏谑道:“你现在的样子太勾引人了！就是手太硌人了。”

翠翠恼怒，狠狠瞪他一眼。

“我叫禾狸。”那人终于敛了笑，一本正经地看着翠翠，“我真的在等你。”

那夜风雨交加，野兽们挤在洞口躲雨取暖，安安静静的，不曾靠近洞中人半步。

这一切，翠翠没有注意到。因为禾狸会算命，把她从小到大的事一件不差都给说出来了，就连她吓跑了多少只猫他都算得一清二楚。翠翠听得目瞪口呆，把禾狸当妖怪，不，当神仙崇拜。

05

老天爷下了一整夜的瓢泼大雨才堪堪作罢，缓缓放出太阳。翠翠急匆匆赶回家，又被母亲劈头盖脸一顿骂。

她在家休息一日后，又去了山洞。只可惜，这次她没有碰到禾狸。却看到了禾狸留给她的一盒药膏，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猫爪印子。看得翠翠云里雾里，只好揣起药膏走人。

第二日，她又去。第三日，她还去。第四日……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一个月后，翠翠照常在溪边浣衣，听姐妹们闲聊，才知道隔壁村前阵子闹猫瘟，一夜之间所有人养的猫都死了。村民们嫌猫尸晦气，把它们都火化了。

翠翠想起那些凌乱的猫爪印，恍然大悟，瞬间泪如雨下。

她养过那么多的猫，只有阿狸跟了她九年。无论她给它喂什么稀奇古怪的药，阿狸吃了再怎么难受，都对她不离不弃。

三年前的一个雨夜，阿狸失踪了。翠翠没日没夜地找了许久，都找不到它。

传言，动物有灵，它们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侯，会自觉离开自己的主人，不让他们看到自己最后惨兮兮的样子。

执念深重的猫灵可以凝聚其他猫灵之力，短暂地幻化出人形，代价是身体虚弱，且人形消逝后不再轮回，魂灵永世飘零在三界外。

那以后，翠翠很爱护自己的手。每次只敢用一点点雪脂膏，她舍不得。这是禾狸倾尽所有留给她的东西。

天蓝蓝，水清清，翠翠一人洗完衣服回家。特意拐到山洞里，冲着虚空喊一句:“天青色要等烟雨到来才能形成，而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才回来？你可知道，我在等你？”

你能听到的，你一定能听到的！

【无戒365  第5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