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傅老爹今年刚刚七十三,却尽显龙钟之老态。瘦巴巴,三步两喘。饱经沧桑的脸上沟沟壑壑纵横交错。可能是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他看起来远不止这个年纪。
夏季还好,一到寒冷的冬天他就恨不能整天抱个太阳。怕冷,特别怕冷,体虚畏寒,抖抖缩缩的,做饭都困难。这不,大儿傅欢早早把他接来,悉心照料着。
一早,老爹坐在沙发上。傅欢赶紧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招呼老爹喝水。他在老爹旁边坐下来,边给老爹按腿,边问:“爸,今天想吃点啥?我给您做去。”
“我——就想吃口热汤面。”老爹喘吁吁地说。
“爸,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做。”说完起身进了厨房。
一会功夫,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香菇面就端到老爹面前。
傅欢一边招呼老爹趁热吃,一边说:“爸,今天天冷,下午您就别出去遛弯了。我给您把电热毯调好,您一会晒晒太阳,困了就到床上歪会,晚上我早点回来给您做饭。”然后,他提着包,抓了车钥匙准备出门。
在辽城,傅欢开了一家装饰公司,一直经营得不错。他为人仗义宽厚,跟他打过交道的人不久就都成了他的朋友或者生意上的伙伴。
他吃过苦,打过架,救过人,人缘好,人脉广。
他当过搬运工,在夜市练过摊,倒腾过服装,给人当过保镖……后来机缘巧合,他帮一个搞装潢的老板追回了被抢的钱包,老板邀请他一起干。干了几年,老板帮助他开了自己的装饰装潢公司。
02
傅欢高中一毕业就出来做事了。他是个孝顺的孩子,看到父亲一个人辛苦养育他和弟弟,还有一堆债务,他说什么也不肯上学了。最后父亲同意等他高中毕业回家帮忙。
他们原本也有个生活安稳、温馨和乐的家庭。那是在他十二岁之前,父亲在城里当搬运工,有的是力气,挣钱不少。母亲虽只是纺织厂的临时工,但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城旮旯他们有自己的房子,不大,但足以遮风挡雨。
家庭的变故源于母亲的一场病。花去全部的积蓄,卖了房,借了外债,还是没有能挽救母亲的生命。
一家三口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当,只有一张张借据欠条像一群狰狞的野兽,攫住父亲和他的心。那年傅欢十二岁,上五年级。七岁的弟弟傅喜还没上学,整天吵着要吃好吃的。
父亲每天从工地回来总买一个烧饼,掰开来一人一半。然后一手搂着一个,久久凝视胖墩墩健康快乐的儿子,露出欣慰而又酸楚的微笑。傅欢每次接过烧饼总要再掰一半给傅喜,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是用一种赞许又心疼的目光注视他。傅欢也渐渐看出父亲的辛酸,初中毕业就要回来,父亲没有同意。
父亲是高大帅气的,还不到四十,总有人上门来给他说亲。说再找一个吧,好歹帮着收拾收拾屋子,洗洗衣服做做饭啥的。父亲每每婉言拒绝,只有傅欢知道父亲的心事。就是在他闹学的那个时候,有一天半夜肚子疼,起夜时听见父亲对着母亲的照片说话:“孩儿妈,有时候我是真想找个人帮帮我啊,可是我又怕委屈了咱孩子。哎!”
为了他们哥俩,父亲一个人过了三十多年。傅欢回头看了看父亲,老人低头吃面一脸满足。
03
傅欢刚拉开门,弟弟傅喜慌慌张张跌进门里。
“哥,哥,不好了。出大事了。”
“冒冒失失的,又出什么事了?”
“我上次揽的那个活,签合同的时候我把字写错了,现在人家揪住问题不放,货款不肯结,媳妇闹着要跟我离婚呢。”
傅欢看着傅喜,不由摇了摇头。他这个弟弟啊,哎!
傅喜,在父亲和哥哥的关心呵护下顺利地读完了大学。找了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上了两年朝九晚五的班觉得太单调太平淡,一定要自己出来开公司。傅欢只好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本打算“扶上马”再“送一程”的,可是傅喜马还没坐稳,也等不及哥哥送一程,就着急忙慌地要单干了。
他开了一家装潢材料公司,幸亏凡事有哥哥罩着,这不,又出事了。
“你这事跟我说了也没用啊!”傅欢说道。
“有用。这家公司就是江城的海德公司,你之前在业务上帮过他们,这事你出面肯定有用。”
“海德公司?”傅欢沉吟道,“我跟他们老板是有过交际。这样,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哥,哥,你别打电话了,你亲自去一趟行不行?”傅喜说着抢下傅欢的电话。
“那不行,你嫂子不在家。我再出去咱爸一个人在家连饭都做不了,我怎么能放心。”
“你,你不行就让爸到我那儿住两天。”
“算了吧,你们小两口懒得连饭都不做,能照顾好咱爸?”
“哥,哥,他也是我亲爸,你还不相信我?”
傅喜这么一说,傅欢倒不好再坚持了。他再三叮嘱说:“咱爸身上有病,怕冷,受不得凉,你心里有点数。”
简单收拾了一下,傅欢走到夫亲跟前:“爸,我到外地去两天,帮老二办点事。您先在老二住着,有啥需要跟老二和他媳妇说,回头都算我的。”
傅喜不断催促:“行,行,知道了哥,你快走吧。”
04
傅喜连推带搡地把傅欢送出了门,回头自顾自拱手点头,口中念念有词:“这下有救了,有救了。”
看到老父亲在慢悠悠吃面,他又急了。“哎吆爸呀,您先别吃了,快跟我走吧,我下午还要出去呢。”
就这样,傅老爹被傅喜带回了家。
老二媳妇花枝招展地正要出门呢。
“你把他带回来干什么?你自己那一堆破事都弄好了?告诉你,钱拿不到我们就离婚。签个合同也能签错,你真够有出息的。”老二媳妇一脸不悦地连连数落。
“媳妇媳妇,求求你,今个就别出去了,帮我照看着我爸,我哥为我的合同去江城了,我一会还得出去一趟,公司里一堆事弄得我是焦头烂额。”
“我帮你照顾?我没空。我跟闺蜜早约好了,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
“哥再三叮嘱照顾好爸,你在家给爸做口热乎饭,行不?”
“行了行了,晚上我给叫外卖。我走了,来不及了。”老二媳妇洋气地一扭身,走了。
傅喜抱来了个饼干盒说:“爸,您要是饿了,就先吃点饼干垫垫,我真有急事得走了。”说完他也出去了。
撂下傅老爹一个人坐在冷冰冰的皮沙发上。
冬季日短,很快就到了晚上,老二和他媳妇都没回来,外卖也不见。老爹实在饿极了就吃了几块饼干,干巴巴呛得他又咳又喘,差点上不来气。
夜晚九点多,老二媳妇提了大包小包回来了。她笃笃笃地上了楼,从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一进门她就想起来了,外卖还没点,老头已经睡着了。
她嫌恶地看了老头一眼,回了房。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如果不是老二打电话她还醒不来。老二说他很忙要再一天才能回,让她照顾好他爸。
她叫了一份米饭,一份豆腐羹,两个肉丸。饭一送到她就又出去了。
老二老婆又是很晚才回来。看看老头又睡了,饭菜都吃光了,嘴里嘟哝一句:“真能吃!”
半盒馊饭05
话说傅欢坐上了去江城的高铁,从辽城到江城大约十个小时,到江城时已经快半夜了。他找了一家旅社住下来。
一歇下来他马上想起老父亲,吃得好不好?冷不冷?弟弟弟媳有没有好好照顾?他拿起电话又放了下来,这半夜三更的早该睡了。
他又想起老婆和儿子。老婆是他公司的设计师,到外省进修了。一说起他和老婆的缘分,他就觉得很神奇。
当年他在夜市练摊,总有一些附近大学的学生来淘宝。一天晚上,在他摊子旁边一群小流氓围着一个女大学生拉拉扯扯口里不干不净。眼看女学生要吃亏,傅欢上前解围,与小流氓起了冲突。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三两下就撂倒一个,却因不敌众遭遇一群流氓围攻。好在他人缘好,许多摊主前来制止,还有人报了警,小流氓才最终散去。
后来女学生经常光顾他的小摊,再后来他改做别的不来夜市断了联系。没想到兜兜转转女学生来到他的公司应聘,最后就成了他的老婆。后来的后来,他们有了儿子,现在儿子已经是初中生了。
一大早傅欢赶往海德公司,老板下午才能回来,不过电话里就答应合同可以修改,只是必须等他回来,因为合同锁在保险柜里,钥匙在老板身上。
等把一切事情办妥,已是晚上了。婉谢了海德老总的盛情挽留,傅欢连夜赶往高铁站,坐上回辽城的车。
他实在放心不下他的老父亲。
06
这是傅老爹到老二家的第三天,第一天晚饭他吃的饼干,第二天早饭没吃,中午吃了老二媳妇叫的外卖,总算吃了顿饱饭,晚上又没吃早早就睡了。
这两年他得了很奇怪的病,天气一冷就哆嗦,越冷哆嗦得越厉害,手就使不上力,生活自理就成了问题。大儿夫妻带他看过不少地方,都是说他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身体亏得慌。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年轻时不觉得怎样,大冷天搬运货物热起来脱得只剩卫衣,大概是寒凉受足了,哎。也用中药调理了一段时间,效果不很明显,中药这东西就是慢。
老爹已经很饿了,两天没见着老二,知道他又在瞎忙。他媳妇更忙,天天约了什么鬼妹(闺蜜)逛街,指不上啊!老人想起了老大,还是那孩子贴心。
抖抖索索的,老爹想给自己煮点粥,在厨房里摸索了半天,愣是没找到米。灶台上有半盒米饭,硬邦邦的还有股怪味。他叹口气回到沙发上。
上午十点多,老二媳妇起床了。老爹说:“老二家的,我饿了,你给我煮碗粥吧。”老二媳妇走进厨房,一转身端出半盒米饭放在老爹面前说:“煮什么粥,我们平时不怎么煮饭,家里米也没了。你将就着吃点吧。”说完回房一转像是又要出门。
她刚伸手拉门,门从外面推开了。傅喜回来了。
“媳妇媳妇,对不起。那个合同搅得我心烦,还有公司一堆事。这两天辛苦你了。”
傅喜走到老爹跟前说:“爸,您吃了吗?”然后他就看见那半盒饭,端起来看了看,转身对他老婆说:“你就给我爸吃这个啊?都有味了。你好歹也热一下啊!”
老二媳妇马上叫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我啊!这可是你亲爹啊,你把人带回来就不管了。我给他吃就不错了。再说,这是我前天中午才点的,天这么冷哪来的味儿?”
傅喜被老婆这么一抢白,转过身对老爹说:“爸呀,您也是,好歹对付着吃点不行吗?”
老爹积攒了两天的怨气终于发作了。他气愤地说:“我不饿,你吃吧。”
“不吃拉到,正好给我家狗吃。”老二媳妇不依不饶火上浇油。
老爹原本就哆嗦的身子更抖得跟筛糠似的。
07
门铃响了。
门开了。老大傅欢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带着一路的风尘。
傅喜马上迎上去。“哥,哥,合同怎么样了?”
“都办好了。咱爸好吗?”
看着气氛不对,他问:“我爸这是怎么啦?”
“想你想的。”老二傅喜倒真是急中生智啊。
傅欢马上看到那半盒饭,他端起来走到老二跟前,怒不可遏地说道:“你们就让爸吃这个,啊?”
他从包里取出合同在手里晃了晃说:“合同我给你弄好了,你明天就可以去拿钱。想要吗?想要,你们俩就把这盒馊饭替咱爸给吃了,吃!”说完他把饭盒用力往地上一丢,硬邦邦的饭团蹦了出来,米粒撒了一地。
老二和他媳妇很不情愿地蹲下去,慢慢抓起地上的饭往嘴里放。
傅欢凑到老二跟前问:“好吃吗?”
老二喉结打了几个滚,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口,说:“不好吃。”
“不好吃你为什么还吃?”
“因为……因为合同。”老二迟疑而又肯定地回答。
傅欢忽然扬起手,狠狠抽了老二一个大耳瓜子。他愤愤地说:“二弟啊,你刚才如果说是因为对咱爸的愧疚才吃的这盒馊饭,我可以原谅你。但现在看,你是无可救药了。”
“就因为这份合同,让咱爸受了三天的委屈。弟啊,这事你得自己担着!”说完,抬手把合同撕得粉碎。
傅喜痛苦地喊:“哥,别,别。”
傅欢哪里听他。继续说:“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来认我这个哥。”说完,蹲下身子背起老爹,说声“爸,我带您回家”,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喜吃着馊饭,想起小时候父亲对他的种种疼爱……羞愧,悔恨,恨地上没有个缝。
突然,他立起身,追出去。对着那个叠加的后背跪了下去。
“爸……爸……”泪流满面。
网友评论
晚上我给叫外卖。
老大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