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剑

通往洛阳的官道很是宽敞，沿途商队络绎不绝，一路上也常常能见到一些外族人，城外大概两里半的地界正有一处乘凉喝茶饮酒的地儿，但毕竟商途贵重，大多也都仅是来讨一壶白水，抑或是求买上一些许茶叶用作路上吃。

总的来说，这到是个不紧不松的闲事务。

官道沿边斜插着一面风帜，上面儿用小篆写着隽妙的“乘风来”三字儿，可别说，正是因为这面风帜，已是有了好些个商人大贾想盘下来。

可奈何人施大富不卖！他可精明，这面帜可是他的招财树。

只要多多筹备些个时日，他终归得把这茶酒摊给捣鼓成一座客栈食店，施大富如是想着，浑然不觉一滴口水顺着银牙滴在了他的肥大肚腩上。

“店家，来壶烧酒，再来碟花生豆儿。”这召唤声儿沙哑沧桑，听着很是磕碜人，但施大富却笑成了一坨肉球。

“好嘞，安大侠。”施大富赶忙招呼店里小儿去准备，而后他就摇到了这安大侠身边聊侃去了。

这安大侠看着有了五十来岁的模样，小眼睛大耳朵，脸皮松塌，头发苍白，便只是个糟老头子，又是甚么大侠？可他还得始终提执着一柄剑，喝着烧酒，当着大侠；还说什么游荡江湖、行侠仗义云云。

其实若不是这位安大侠是他施大富的常客，这精明的胖子可不会去待见他。

“哟，来了您呐。”施大富帮着安大侠拉开一只长板凳，坐在安大侠身侧。

安大侠心情不畅，趿拉眼皮儿，不住地抚摸手里的宝剑。

施大富一瞧，倒看见这剑鞘上镂着一位提扇隐掩娇荣的美人儿，哟呵，想来这位安大侠还是个情种，这剑鞘美人儿他可是头一回撞上。

施大富心思一活络，便想着多赚些个烧酒钱，转轱辘着小眼睛，开腔道：“大侠，您这剑什么名儿啊？”

“酒剑，”安大侠眼皮也不翻一下。

施大富更乐了，又寻思了下措辞，接着又说道，“您这鞘上的人儿可真俊呐，是您当年闯江湖遇上的？”

安大侠眼睛突地瞪大，左手死死地捏着剑鞘，低声轻吼，有如狮吟，“什么荡江湖不荡江湖的！没了，都没了！”他右手一阵颤抖，忽而一掌拍在长板凳上，倒是把施大富给吓了一大跳。

恰时烧酒温好送了过来，安大侠气不过，拧开壶盖儿，张嘴便是半壶下肚，身体一阵摇晃，两腮浮上一丝酒晕。

“安大侠，您可悠着点喝。”施大富一面劝停，一面便又参了一杯烧酒，他两眼眯成了缝儿，只要着老头儿喝走了兴，就不怕他不买第二壶，施大富在心头兀自笑着。

可安大侠却不喝了，他轻抚着剑鞘，一边喃喃：“都怪酒，都怪这酒……”

施大富皱起眉头，轻啐一声穷鬼，自觉无趣地起身，朝着他的太师椅走去。

是时，一旁的客人却吵闹了起来。

一位彪形大汉猛地推翻桌子，便是从腰间抽出一柄弯刀，指着对面一桌子汉人，汉人自是也不服气，各自抽出兵器。

怕是再激荡个几句，可就得见红了。

这可把施大富给吓坏了，赶紧上前制止，见他抱着拳走到双方正中央，朗声高呼：“几位大侠，使不得啊，小店儿地小，几位还请停下过场，换个地儿可否？”

几人可不多言。

大汉两眼一瞪，几步跨出便是一刀劈下，施大富顿时慌了，狼狈地像另一边滚走。

汉人四散开来，立即是作出一个合击圈，一人一剑刺向大汉。不过大汉当真野蛮不惧，大吼一声，不顾背后剑锋，只是对准一个汉人横腰斩去。

中原又有几人如此不要命？

那人匆匆后撤，嘴上骂着匹夫，大汉打破阵型，也不停歇，乘胜追击。

施大富看着茶摊一点一点儿被摧毁，心头正滴着血，他眼巴巴地望着安大侠，这是他最后的稻草。

大汉两手握刀，劈下。

施大富心头一凉。

安大侠喃喃一句“又是酒伤人”，忽的握住酒杯，对准背后汉人脖子便丢了过去。

酒杯后来居上，先一步砸在汉人脖子上，汉人头一歪，环带着身形侧开，弯刀这时才劈下，劈开酒杯继续落在汉人肩上，不过也就堪堪割破一丝皮肉。

官道传来急促马蹄声，一队官兵踏马而来。便是几个闹事的主事人也不敢吵吵闹闹。

施大富见着官兵就似是见着爹娘一般开心，踱着小碎步迎了上去，为首的却不领情，抛开施大富，也不管打斗的几人，径直走向安大侠身后。

他作了一揖，恭声道：“安将军，邓公公请回宫言说要事。”

安大侠头也不回，独自扶着剑，挑着花生豆儿吃。

见他如此模样，为首之人脸色微变，手中佩剑缓缓拔出，沉声，“邓公公早料到将军会作如此态度。公公说了，您如若今日不去，明日，这儿的外人一个不留！”随即身后官兵皆是拔出兵器，一时间剑拔弩张。

安大侠闻此顿时怒目圆瞪，缓缓抽出宝剑，可这出鞘之剑，竟是只有剑柄而去剑刃！安大侠转身抽剑，就以剑柄对着那为首官兵的额头猛地划过，官兵的额头瞬时裂开一道血线，丝丝血缓慢流了出来。

施大富看呆了，还好控制住了自己，否则就得鼓起了掌。

轰的一声，施大富望过去，方才被安大侠拍过一掌的板凳突然裂成两半。

安大侠收了剑，眼中意气风发，轻啸一声，对着那官兵便说，“只需九剑，你们所有人都得留下性命。”

官兵脸色阵紫阵白，煞是难看。

安大侠提着剑，向着官道走去。“告诉邓阉人，七日后在这里亲自迎我，期间这里若是有任何一位平民死去，我必会去宰了他。”

他踏着八字步，身体却摇摇晃晃，脸上再次泛起意思红晕，一如醉者。风中飘渐来他渺渺的说唱声:

“我乘风来，踏云去。”

“气息是酒，青山是剑。”

“我坐着行走，醉着眠倦。”

“本朝无狂人，”

“我来做个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