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

　　江湖传闻孤雪城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空城，如遇鬼魅妖孤做怪，原本繁华的一座城空无一人。　

　　叶子愉只是一介捕快受命去追查孤雪城空城一案，到了孤雪城后才知，这是一座临崖所建的城，孤雪城的原城主孤傲天本是一介商人，后偶得武林秘籍，于江湖之中声名鹤起，最后成为武林盟主后建造了这座城。如同皇宫六院一般，孤雪城的占地面积极大，足以容纳数万人，于绝崖之上傲然独立，在孤雪城中能看见断崖下数千里的风景。　

　　一直以来，江湖中便有一个传闻，孤雪城的雪为天下一绝，而此时正是寒冬之际，无数的雪花飘落，在一片白茫茫中，如误入人间仙境。枯萎的树干被冰雪所覆盖，渡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琉璃色，如琼花玉树。　　

　　很多东西都被这天下一绝掩盖了，雪下得太大，便不好查案。　

　　传闻孤傲天在世时，极喜热闹，以他的财富，照理城中应该会有许多奴仆才对，却从他人口中得知，孤傲天死后，城中的奴仆都被君如意和孤怜心所遣散，却又不知何用意。　　

　　城中的所有东西都保持着原样，只有主楼，现任武林盟主君如意和孤怜心的惊雀楼中出现了打斗的痕迹。从许多武林人士口中得知，君如意和孤怜心的尸首便是在此发现，被发现时尸首已经被烧毁，若不是随身佩剑，根本没人知道是谁的尸首，除此之外，城中再无其他人。　

　　惊雀楼中按照孤怜心的喜好所设，屏风挂画多不盛数，想来那孤怜心也是个极其怕黑的姑娘，三角的烛台随处可见，或许便是打斗中推倒了烛台，顺着垂幔点烧了屏风导致惊雀楼被烧毁。　

　　墙壁上的剑痕为长剑所划，君如意和孤怜心皆是使用长剑的高手，这一点不足为奇，只是从被烧毁的残尸上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对方的武功似乎出自娥眉，两个人都是被娥眉派中的独门秘技月落西山给刺中要害。可是娥眉除了掌门人静心大师，仅有几个德高望重的人，且都在娥眉潜心修行，根本没那个时间与动机来杀害君如意和孤怜心。　　

　　查了数月，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那座美丽的城池，如今仍然空着，寒风吹过时的呜咽声，像极了鬼怪的哭喊声。　

　　随后，孤雪城被朝庭所收，以天价辗转卖入一名女子手中，随后，孤雪城除了那名女子以外仍然空着，只是偶有琴声伴着雪花飘出，空灵而孤绝。　

　　原本，他以为这座城名花有主后，他再也无缘踏足此地，直到后来，他的身份暴露，无意之中又误闯了进去。　

　　在叶子愉搁下孤雪城一案的第三年，他是九幽冥府的杀手余孽的身份暴露，一时间天下皆知。九幽冥府顾名思义，阎王要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曾是朝庭的一个野心勃勃的番王所建立的杀手组织，朝庭和江湖皆有染指，一度叱咤风云，曾在一夜之间血洗了过朝庭重臣，在番王失势后，又遇江湖血洗，至此世上再无九幽冥府。而他叶子愉也不过是侥幸逃过了一劫，于是辗转做了一名明面上的捕快。　

　　背负着九幽冥府这个欠杀的身份，他一路被人追杀，重伤之下逃到了孤雪城中，在大雪纷飞的时节，很好的掩盖了他的痕迹。此时的孤雪城仍然是一座空城，城中房屋全数空置，数年无人打理，早已布满了灰尘。　

　　他寻了个偏僻的房间暂时住下，那些江湖人士竟也没有到此寻找。　　

　　一连住了三天，每天的清晨都会有琴声飘出，虽是复古的音色，却有着说不尽、道不清的肃杀之气，冷冽而决绝。他也曾寻着声音见过那位衣着白衣的女子。女子单薄纤瘦，虽无绝色之姿，却也清丽素雅，抚琴的身影总有着空灵而又孤寂的落寞感。　

　　在这大雪天，连着三天食不裹腹，只好去厨房偷些食物，可到了厨房才知，原来主人早已知晓他的到来，也早为他准备好了酒菜。　

　　于是第二天，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大雪纷飞，他就这么望着她，雪花自她的身边飘落，如同梨花飘零，萦绕着久久不散。　

　　她轻轻一笑，对他说：“阁下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我这孤雪城也没那么多规矩，阁下也不必自报姓名，小女也并未见过阁下。”　

　　她的声音空灵而轻柔，带着一点江南女子独有的软绵感，他仿佛听见雪花碎裂的声响。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他，仿佛他是一稞树，一片雪花，一块石头，自顾自的抚琴，像以往一样孤独的在这孤雪城中赏雪、品酒、煮茶，只是厨房里多了一个人的食物，除此之外，她的世界仿佛从未改变，一如既往的重复着。　

　　而他也识趣味的不去打扰她，有时候看着赏雪品茶的她，他总有一种错觉，墨发白衣的她仿佛与这座空荡荡的孤雪城融为了一体，又或者她便是这座空城，空城既是她。　

　　在孤雪城呆了半个月，身上的伤早已痊愈，可他却并不想走，他现下虽已不是捕快，所思所想却仍是君如意和孤怜心的案情。心中萦绕着他追查孤雪城一案时的最后一个线索，只不过那时的他刚刚心存疑惑，却又引来了杀身之祸，而孤雪城一案也就在他身上结束收官了，只有他知道，孤雪城或许另有隐情。那份隐情在这半个月中时常困惑着他，让他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集中在白衣女子的身上。他知道她叫凤栖梧，原江南西湖人士，只不过情报上的信息上写明，她根本不会武功，又如何能杀得了君如意和孤怜心。　

　　在养伤其间，他也曾在这孤雪城中乱晃，连着城中的地下室都翻了个遍，却仍一无所获。只是君如意的墓碑被利剑所毁，而孤怜心的却完好无损，二人的墓皆在孤雪城城东一隅。　

　　直到元宵佳节那日，凤栖梧独自一人抱琴而出，他尾随而至，在绝崖之上看见了另一处君如意的墓碑，那上面分明写着未亡人，妻，凤栖梧。　

　　他出剑快如闪电，直刺凤栖梧的后心，如拿云破风之势，势不可挡，若是寻常女子在出剑的一瞬间，便已命归西天。

　　可凤栖梧只轻轻一个侧身，如蝶般旋转轻移，自琴身中飘然而出的一把冰蓝色的长剑。　

　　叶子愉看见那把剑的时候，所以的疑惑都解开了。长剑秋水无痕，原娥眉山大弟子凤离歌的随身配剑，凤离歌叛出娥眉后被情所伤，随后消失于江湖。依照凤栖梧的年龄来看，不是凤离歌的女儿也是凤离歌的弟子。他在孤雪城一案中还曾查到买下孤雪城的人，所用财物皆是出自孤傲天所收集的所有珍宝，再看看这绝崖之上君如意的墓碑，可以确定为情杀。　

　　“叶公子要恩将仇报？”她的目光有些冷，一如飘过的冰雪，持剑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在下只是确认一些事而已，并无冒犯之意。”　

　　对方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现他这个不速之客，又能轻而易举的除掉君如意和孤怜心，而他却仍然看不透对方的深浅，高下早已分出，他也不会自不量力到去挑战对方。长剑藏于剑身当中，怪乎琴声冷冽决绝。　

　　凤栖梧仍有狐疑，却已收回了剑，隐于琴身之中，竟看不出丝毫破绽。　

　　“确认什么？”　　

　　“确认君如意和孤怜心的死因，三年前，在再曾是一名捕快。”他对答如流，并不怕对方杀人灭口，因为情杀关乎的是两个人的情，与外人无关，而他也早已不是捕快。

　　“说说看你的答案，若你答案全对了，今日元宵佳节，小女便请你喝酒。”　

　　叶子愉知道她藏了数坛好酒于冰雪之下，却很少喝，碍于主人身份，他这外人也从未提过，只是江湖之人哪有不好酒的，数月的逃亡，让他早已不知酒滋味，如今有如此好的机会，不免有些心喜。　

　　于是他把自己追查到的线索一一排列解开，在他离开孤雪城后，查到了买下孤雪城的凤栖梧所用财物全数为孤傲天收集的宝物，这本身便是一大破绽，而后顺着凤栖梧查到了君随玉，君随玉与凤栖梧于西湖之畔为邻，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数年前失踪，随后到了这孤雪城，他才明白，原来君随玉便是君如意，只是初入江湖时改了名字。所以，一切都可解释为，君如意在江湖中名扬天下后，凤栖梧却不知君如意便是君随意，而风光无限的君如意则弃了西湖之畔的两小无猜，进而娶了江湖第一美人孤怜心为妻。于是在某个天好云好的日子，凤栖梧误入了孤雪城，撞见了化名这君如意的君随玉，于是一怒之下将二人手刃，又用这孤雪城原有的财富买下了这座空城。　

　　物尽其详的说完后，他自认为天衣无缝，却不防凤栖梧冷冷的说：“很可惜，叶公子猜错了。”说完顿了顿，声音有些冷，继续说道：“既然我杀的是负心汉，那又为什么要呆在这座令人伤心的城空，日复一日的感怀伤情？难不成我有自虐倾向？其次，我并没有杀随玉，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而且这座城本身便是我的，何来买卖一说。”说完便拂袖而去。　

　　叶子愉绞尽了脑汁，觉得自己的推断绝无错处，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随后的三天，他查遍了各个角落，于书房中找到了君如意写的手扎，才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君如意初入江湖，以一技长风破月而名扬天下，随后与孤怜心相识，与孤怜心的相识或许是偶遇，或许是孤怜心的精心设计，总之两个人为了各自的目地而成为了盟友。　

　　孤怜心为江湖第一美人，追求者众多，于是武林盟主孤傲天提出的条件便是打败所有江湖中的英年俊才，成为下一任武林盟主方可娶孤怜心为妻。而孤怜心有一位师兄，年幼时被弃置孤雪城外，被孤傲天收养，却资质平平，但情之一字最难说清，虽然入不了其父孤傲天的眼，两个年龄相仿的儿童长期相伴，形同手足，于岁月的长河中滋生了情素。孤怜心深知其父是绝计不会将她嫁与师兄的，于是便与君如意来了一招偷梁换柱，以整座城池为约，诱君如意上钩。　

　　初入江湖的少年，哪知江湖险恶，只一心想拥有这天下一绝的孤雪城，对孤怜心的美色并无半分窥视，只是互为同伴，各取所需。只是君如意还是小瞧了孤怜心，她哪里是各取各需，分明是把君如意当成棋子，一朝得胜便弃之不顾。　　

　　手扎中写着君如意的所思所想，他与凤栖梧自幼相邻，居住的都是陋室草屋，对于初出江湖的他而言，孤雪城自然是如同天宫般的存在。他想拿下这座城池后，去接凤栖梧，许她凤披霞冠，相厢斯守。　

　　孤怜心与君如意假意成亲后，使计囚禁了君如意，又下毒谋害了自己的父亲，随后孤怜心的师兄贴上了君如意的假面具，与孤怜心欢好。只是孤雪城中人多嘴杂，于是在不着痕迹的时候遣散了所有的奴仆，只留一个老眼昏花的哑婆伺候。又在隔年，传出君如意身体不适，欲辞去武林盟主一位。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若不是凤栖梧的出现，恐怕世上再无人知晓真正的君如意是如何死于地下囚室之中的。　

　　君如意为了这座城而丢了性命，与君如意两情相悦的凤栖梧按理自然是这座城的主人，她说的也并无差错。也明白她为何守着一座空城了，这座空城于她而言，是君如意的命，又或者是与她的诺言。　

　　叶子愉在几天后与凤栖梧道别，在这座家城中，有君如意对凤栖梧的情，有凤栖梧对君如意的眷念，而他叶子愉不过是一座空城中误入的不速之客。虽是如此，道别时，看着少女抚琴的身影，想起出现在她眼前时的情景，白雪纷飞如同梨花飘零，萦绕着久久不散，心中有什么东西萌芽而又破碎了，隐隐有些抽痛。那似真似假，似梦似幻的感觉，他终究是抓不住的。

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