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img.haomeiwen.com/i27508581/042633080f42967b.jpg)
一
姜浮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在同安街与陆格相遇。
即使她从未见过这位新科状元,但陆格的名却曾在她唇齿间辗转,他是她曾经的议亲对象,差点成了她的夫君。
陆格中状元官拜翰林学士的事一传开,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大臣就纷纷下拜帖邀他做客。姜浮萱的父亲,凌威将军也不能免俗。
就在陆格欣然应允时,姜浮萱却忽然说不嫁,差丫鬟去前厅一口回绝了。
理由很简单,姜浮萱不喜欢文弱书生。这倒不是因为她家是武将世家喜欢粗人,而是那些自诩文采卓然的人妙笔下生得都是溜须拍马的花。
姜浮萱是来同安街的云水斋买胭脂的,付过钱刚踏出铺子门槛,就见一玉冠束发的蓝袍男子拍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跑来,边跑边向身后看,活像是被人追杀。
陆格看到姜浮萱脚步猛地一顿,不跑了。只是扫视自己沾上泥点子的鞋面,往后缩了缩脚,向姜浮萱施礼问好自报家门。
不想他竟认识自己,姜浮萱也没有嘲弄他的狼狈,只是觉得这人不像翰林学士的作派。
她眸含笑意作揖回礼,正想问他遇到了何事,就见一青衫男子急匆匆赶来,拽住陆格袖子就开始抹眼泪,哭诉陆学士的“无情无义”。
陆格一番手忙脚乱的解释,姜浮萱才知道这青衫男子原是缠着陆格论道的。
可是陆格虽然写的一手好青词,对求仙问道却是半点执念都无,自然对每日蹲在他家门口的冯钱唯恐避之不及。
二
姜浮萱为陆格解围,说她请了陆格讲授诗文,冯钱这才不甘不愿地离去。
陆格谢过姜浮萱,分别时姜浮萱道出疑惑,他们既不相识,陆格如何认得是她?陆格只是轻轻一笑,说画里见过。
其实他很早就对她一见倾心,那时他还未参加殿试,风吹起轿帘一角,蛾眉皓齿如画中仙子。
姜浮萱的兄长姜余与陆格同朝为官,姜大小姐向他问起陆格,姜余乘机打劫。于是姜浮萱只好一边将剥好的橘子放进姜余悠悠然伸出的掌中,一边听他谈陆格。
他说陆格此人是个怪才,不想着功名富贵,却总喜欢研究些山川草木人间风物之事。平时也不结交党派,以翰林大学士的身份好友竟只有那么三四人。
极爱吃忆香阁的糯莲糕,朝臣们下了早朝三品以上者未进朝食的圣上都会赐膳,陆格特意指明要糯莲糕。
陈太师见他吃得香甜,向他讨要,谁知他不但不给还迅速将最后一块张口吞了,气得陈太师瞪着眼睛拂袖而去。
最后姜余下了结语:姜浮萱当初拒婚实在是明智之举!
姜浮萱却想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好理睬的。
她将这话埋在心里,只是在兄长闲来无事时让他讲一些朝堂趣事,话头总会不自觉绕到陆格身上。
三
如今朝堂陈太师一手遮天,皇帝又回护他,谁也不敢上书弹劾,可这一次他犯了众怒——罗织罪名诬陷国子监祭酒吴林道。
起因是陈太师的侄子是国子监监生,陈太师想让吴祭酒举荐他的侄子做吏部侍郎,可吴祭酒不但退回金银珍宝,还狠狠训斥了他的侄子心术不正。
皇帝本就对吴林道总是上书劝诫自己不胜厌烦,没有仔细调查他勾结外夷意图谋反的那封信件,就将他打入了诏狱。
可吴林道是两朝元老,刚正不阿清廉奉公,很多官员都是他的门生,包括陆格。
一众朝臣纷纷上书要求释放吴林道,皇帝不放,以陆格为首的十几位官员就跪在殿门外以死相逼,陆格更是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奏疏,历数陈太师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祸乱朝纲等罪状三十余条。
可终究是石沉大海,他们跪了一整日连皇帝的影子都没见着。心灰意冷,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陆格。
夜雨连绵,陆格浑浑噩噩地走出宫门,天与地都是阴暗的,却忽然一点烛火落入他的眼眸。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瓦檐下提着琉璃灯盏撑着伞的人——姜浮萱。
今日之事轰动京城,姜浮萱想不知道都难。她焦急地着人探听消息,越等越怕,她怕皇帝盛怒之下处决陆格。
食不知味,睡不安寝,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平日她悄悄关注的书生早已经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
四
姜浮萱瞒着家人,在丫鬟的掩护下从府中后门偷溜出来,候在陆格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她想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
雨夜的街巷空无一人,瑟风裹着寒气扑面而来,她从未独自夜半出门,站了片刻,还是踏出了脚步。
这是姜浮萱第二次见到陆格,比前一次更加狼狈的陆格。
或许很多人都认为陆格不过是个以卵击石的愚人,因为除了自己受罪,他改变不了任何局面。
可姜浮萱却觉得相比那些苟且偷安的所谓智者,英雄二字陆格当之无愧。
陆格的惊诧欢喜只是一瞬,心底的那个猜测太过荒谬和可笑,他这样落魄的人怎配得到佳人青睐?
于是他犹豫地问姜浮萱是不是寻不到回府的路了?如果是这个回答他倒觉得真实一些。
姜浮萱愣了,随即气哼哼地将伞柄塞入他手中,又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抛给他,只说了三个字:金疮药。
陆格这才发觉膝盖疼痛不堪,估计早已有了淤青。不过他不在意,他此刻只知道虚幻的梦境在他眼前渐渐凝实。
有胆量对峙君王、痛批贪官,可在面对姜浮萱时陆格却收敛得没有半点锋芒。
想要为她提灯,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默默地接过灯盏,低声道一句我来吧。
灯影映照着清雅素淡的容颜明明暗暗,陆格送姜浮萱回姜府。长长的街巷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无尽的深渊,一半是世外的桃源。
五
姜浮萱被禁了足,她自认出门时很小心隐蔽,却还是让给她屋里送热汤的老妈子发现了。
若是从前还好说,现在这风口浪尖上,姜家人能不参和就绝不会凑上前去。皇帝的态度明摆在那里,自然不想阖府上下跟着陆格白遭殃。
姜浮萱坐在窗前,透过红漆的窗棂看外头繁茂的绿莺萝。她不哭不闹,因为知道他们是对的。
她确实不能带累亲友,却也无法说服自己从此与陆格做个天涯陌路人。
母亲在身侧踌躇半晌,最终向姜浮萱表明来意——为她寻了门亲事。在母亲眼中,姜浮萱的举动不过是女儿家一时“误入歧途”,只要嫁了人便能定住心思。
姜浮萱只推脱自己不过及笄之年,不忙谈婚论嫁。
第二日,她亲自下厨做了糯莲糕,买通一个小丫鬟给陆格送去并告知父亲将她许了人。
姜浮萱收到了陆格的书信,却并不是她迫切渴求的安慰。
丫鬟的话让她万念俱灰,陆格被贬为棠州府主簿,棠州府是蛮荒之地,被贬到那里的官员大多是凄惨孤寂地度过残年。
陆格明白心头的那轮明月再也无法属于他了,“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即便他多年后能调离棠州府,姜浮萱怕也早已成了儿女成群的他人妇。
所以,他给不了姜浮萱任何信誓旦旦的诺言,只能在单薄的纸页上道尽相思与无奈,劝她出嫁,劝她安平度浮生。
姜浮萱的泪滴到手中的紫鸳镂花簪上,这是陆格随信赠与她的。自此天涯无相寄,只剩他千挑万选想要亲手为她戴上的簪子。
六
姜浮萱本以为她与陆格的终局是情深缘浅,却不料是阴阳两隔。
天下闻名的大才子陆格赴任途中在乌古县的漱河不幸落水身亡,当地县令、百姓知道了这件事都自发去河边祭拜悼亡。
姜浮萱站在石桥上,残阳如血染红了清凌凌的水波,热烈的颜色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冷。
她来时已是十日后,多方打听只有渔夫下水捞到了陆格的外袍和鞋子,他溺水时刚下过暴雨,水流湍急,渔夫猜想是被冲带到了别处。
她连陆格的尸骨都无法收敛,天色渐暗,四周已无行人。姜浮萱似被抽走所有气力,跌坐在桥面上。她把头埋进臂弯,好像这样就能逃避噩梦。
身畔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心绪激荡一时未能听见。一只手轻柔地落在她的肩头,姜浮萱一震,抬头看见了笑意盈盈的陆格。
陆格向姜浮萱深刻忏悔了自己的过错,不该让她担惊受怕。
有人为他报信,陈太师要派人在乌古县暗杀他。于是将计就计,他是江南人,水性极好,假装溺死逃过一劫。他知道姜浮萱一定会来,便在这里等着她。
后来姜浮萱下了决心,向家中修书一封,说自己已在某处安置下来,无需再寻找她。
陆格也改换名姓,替人写文教书,闲时和娘子云游人间山水,虽不甚富足却也衣食无忧,喜乐顺遂。
诸君的点赞评论转发就是对我们原创者最大的支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