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寂静的可怕,无尽的海浪互相撞击着,摧毁着,在黑暗中像从地狱狂奔而来的恶犬,由远及近, 天上的星星都被抹杀的干净。
在这片被黑幕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无垠之海,游荡着一条漫无目的行驶的船。
叮,沉默了不知多久的心底突然挤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于此同时,远方的远方闪过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白光。
我勉强撑起眼睑,用尽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从腥臭的甲板上猛地跳起,像发疯了一样冲向船边,满是污垢的十指紧紧锁住船杆。因为太过用力,青筋爬满了手臂,一直延伸到像是被西北的风侵蚀过一般沟壑纵横的手背上。藏满泥垢的指甲也因此失去了原本就不充盈的血色。
和甲板味道如出一辙的海风肆无忌惮地关照着死尸一般苍白的面色和干裂的嘴角。粘稠扯丝的口水倒是和满口的海风玩的尽兴。
是灯塔吗?是灯塔!是吗,应该是!
全身精力都汇聚在布满血丝的眼球,以防自己错过它的下一次闪烁。我迫切地想知道远方的那一点是不是灯塔,亦或者……是天堂露出的一点白光。
这一刻,好慢。海风像是停了,海浪熄了,甲板上的腥臭味也消散地无踪无影。甚至四肢都失去了知觉。我的世界里也仅剩下那个远方的远方,那个闪过光亮的方向。
好像过了很久,就知道,又是幻觉!
砸在船杆上的拳头还在隐隐作痛,令人作呕的海风又一次侵占了我的味觉,杂乱的海浪也在黑暗中绽放着。一阵无力从身体最深处席卷而来,我像是没了气的玩偶瘫坐在甲板上。
就在此时,叮,远处又一次闪过了一点白光。这次是清晰的,明确的!是灯塔,天哪,真的是灯塔。
身体不知道从那里借来的力气,让我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并未理会干裂嘴唇上的一阵刺痛和渗出的些许鲜血。
淡定,淡定。我当然不希望彼岸的人看到我像魔鬼一般的兴高采烈,对此毫无理由。就像是皑皑白雪覆盖下听到猎枪响声的狍子,它本可以飞快的离开,可是无理的本性还是促使它回头看看究竟。从这个角度来说,探索精神倒是它值得被赞扬的地方。
我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整理衣衫,但愿它能恢复之前的一两份光彩。随后,我佯装看到彼岸的人,挥了挥手。指间本应扎眼的污垢也在挥手间融入了这片没有灯塔闪烁的黑暗。
慢悠悠回到船舱,兴奋和激动终于在我跨入舱门的那一刻彻底爆发,它们冲破了我的忍耐,从脚底如闪电一般席卷全身,隆起了身上的每一个毛孔,直至发梢。稍作整理,我做了片刻犹豫便熟练地从落满灰尘的角落抽出一个其貌不扬的手提箱。轻轻把它打开,那是我到达彼岸时的装束,也只有那个时候。
那是一套黑色塔士多礼服,镶真丝绸缎的大戗驳领,经典单排扣,还有黑色马甲和端庄大气的领结,白色衬衣以及一双黑漆皮鞋。相比于盛着它的箱子,里面整齐摆放的东西像是每天都有仆人擦试整理过一般崭新。由其是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的胸针,那是它对水晶的渴望。
此时,像是聆听到胸针的呼唤一般,远方的灯塔又一次将它温暖的光亮透过窗送了进来。
把手提箱轻轻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我又开始盯着那个远方的远方,那个正在行驶的方向。
灯塔奇怪了起来。
有的时候它快速的闪烁着,甚至一直就那么亮着。那点白光在漆黑的夜里就像是在马林斯基剧院里上演的天鹅湖,连续三十二个挥鞭转在我眼前优美的呈现着,闪烁着。它是那般的轻盈,细腻,引人入胜。
可有些时候它又是如此的可恶,变的沉寂起来,让眼前又恢复了无边的黑暗。甚至,几度让我觉的之前看到的闪烁只是上帝碍于怜悯拨弄出的幻觉。每当这个时候,那种独自漂泊海上的孤独瞬间便会席卷全身,像是硫酸一样消融着我的肉体。此时,飘过甲板的海风又趁虚而过入同黑暗鞭挞着我颤栗的身体。
每逢此时,艾米莉 狄金森那个孤独的形象都会在我脑海中浮现,与之相伴的还有她的诗篇“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可如今阳光把我的孤独照耀的更加荒凉。”
阿默斯特的女尼三十多年的孤寂隐居,生前的一千七百多诗篇也仅有七篇得以公众于世,这还是借助朋友之手从和她来往的信件中摘抄的。相比于她,我的这点境遇自然微不足道。至少,我还能看到远方的远方,那个闪烁的灯塔。
不知恍惚了多久,无尽黑暗中的灯塔轮廓渐渐在远方浮现,顶上的光点儿连同周围的光晕也在慢慢放大,一圈套着一圈,一圈套着……
你来了。
一个声音把我从遥远的地方唤醒,它却飘向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伸手虚掩着微眯的眼睛,适应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如画一般世界。
温暖的阳光洒满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从黄金海岸过度而来的地方,遍地是没过膝盖的花丛。丛中夹着一条小径,蜿蜒曲折,直到山坡坡顶,袅袅的炊烟似是带着小径的梦想在山坡的尽头,就是小径的连接处,巧妙地建成了一条天路,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消失在云中深处。
我循着孩童铃铛般的嬉闹声一路小跑到坡顶,还顾不得喘息和擦拭皮鞋上伴着沙粒的花瓣,就被面前这个刚刚被忽略掉的庞然大物美的瞋目结舌。
纯白的塔身纤尘不染,环绕着的几圈红色丝带,犹如宛转蛾眉。海风从蓝色的海岸而来,在花丛中摇摆,裹着着五彩的花香,把花瓣铺满山岗,像古老皇室中的老仆迎接尊贵的女王一般托起它柔软光滑的手臂,遮住了我的眼睛,拂过下唇,环绕在我的腰间。最后,顺着身后的那天天路,消失在云中不知处。
叮。塔门的锁突然掉在地上,沾染了些许花瓣。侧面木质红色小门缓缓打开,我犹豫再三还是抵抗不了它的诱惑走了进入。
扶着光滑的旋转楼梯扶手,像是走在蜗牛的房子里,不一会儿便轻易地登上了塔顶。红扑扑的塔顶下,保护着的是一人高的带有螺纹的水晶罩,再里面就是它的核心了,那个闪着光亮的源头。
我本能地伸出手,轻轻的放在螺纹水晶罩上。刚开始很凉,可不一会儿,也就是随着那个源头透出淡淡的光亮的时候,手开始变的暖暖的。温度从四肢缓缓流过,汇聚到一个很深的地方,直到光亮的闪烁伴随着我的每一次心跳,直到我发自内心的咧起嘴角……
嘶……
眼前的黑暗又一次从远方欺压过来,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些。我从板凳上惊醒,伸手抹了抹干裂的嘴唇。嘴唇上的铁腥味和手指上的湿润告诉我,伤口又一次加深了……
许是海风太凉,又或者太腥,鼻子有些不太通畅,我随即晃了晃发沉的脑子,让自己从那片虚幻中清醒过来。
叮。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熟悉的看向那个方向,那个并没有光亮闪烁的方向。
可能还没清醒吧。
我拍打着脑袋走出船舱,望向船正在行驶的方向。
轮廓,消失了,光亮也没了!我瞬间清醒,船的两侧,船尾,没了,彻底没了。
船杆拖着我的一条手臂,下半身已经瘫坐在了船尾,泪水伴着潮湿的海风混入了漆黑的海水,抖动的嘴唇让那个还未结痂的伤口又一次涌出鲜血……一滴一滴染红了潮湿的甲板。
我不甘地爬起身,张开手臂,任由海风欺辱,狼狈地冲着无尽的黑暗怒吼着。
就在即将失去理智的时候,那个很深的地方突然蹦出一丝暖意,从很深的地方慢慢流向四肢,海风再也没有了鞭挞的快感,只剩下无能的咆哮,向我刚刚一样,狼狈着。
我突然变得平静,默默望着远方,随着海浪一起飘荡。
大海尽头的阳光也在此时撕裂了黑暗,湛蓝的海水映着上方的云朵,拓下了整片天空。
船的背影也在云中灯塔的眼睛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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