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街5号

作者: 暮荣司徒 | 来源:发表于2019-03-31 22:06 被阅读31次
    拍摄:暮荣司徒

    作者:暮荣司徒

    都说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也是充满希望的季节,可对于住在春天街5号的杰西来说,她盼着春天是收获的季节。

    春天街5号,住着一家四口。原本只住着一家三口,五年前,增加了一口。

    女主人杰奎琳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在一家本地大型电力公司做客户服务部门的主管。男主人凯恩则在一家物业管理公司做售后服务,因为在同一家公司服务超过了十年,也算资深员工。

    杰奎琳和凯恩有一个独生女儿黛安娜,今年十岁,在当地著名的女子私立学校读书。凯恩特别紧张黛安娜,不想放女儿到男女混校去读书,仿佛那样黛安娜就羊入狼口一般。

    对此,杰奎琳一直都很反对。

    她推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只有从小都学习与不同的人打交道,人的心智才更健全,社交能力才平衡。女子学校并不是桃花源,它也许减轻了你某些方面的担忧,可福祸相依,它一定会带来很多你意想不到的其他烦恼。

    可凯恩固执的大男子主义战胜了杰奎琳的女权主义,黛安娜从幼儿园开始,就考进了最著名的女子私校。

    在黛安娜五岁那年,杰奎琳的妹妹杰西从中国来到了温哥华,她考上了一所本地不是很出名的大学,读工商管理硕士。

    杰西从小就活在杰奎琳的阴影之中。

    杰奎琳学习优异,社会活动积极分子,多才多艺,先是读了温哥华著名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后又找到了稳定的好工作,在温哥华安了家。

    杰西决定跟随姐姐的脚步,先到温哥华留学。毕业后杰西顺利拿到了三年工作签证,她的目标是,在三年工作签证到期前,顺利成功申请技术移民,在温哥华安居。

    今年春天暖和得特别晚,就像杰西申请移民的结果一样,来得特别晚。

    在备受煎熬的日子里,原本就略显萧瑟的春天,更是披上了灰蒙蒙的外衣。

    春天街紧挨着一个社区公园,大片草地是雪雁过冬时的落脚点。心情低落的时候,杰西喜欢跑到公园里,独自坐在靠椅上,看着成群结队的雪雁发呆。

    雪雁有时集结在草地上,仰天发出“嗷嗷嗷嗷”的长啸,唧唧哇哇地震耳,仿佛想对人类说点什么,但从没得到回应。

    只见“咔擦咔擦”,大家忙着用手机拍照,啧啧称赞雪雁群飞时的壮观,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是一条长长的直线,一字;再过一会,统统俯身低飞,在蓝得纯净无尘的天空中,画出美丽的弧线后,噗嗤着翅膀落在草地上休息。

    这天杰西特别烦,身体不舒服,胸闷。她缓缓来到草地边,慢慢坐下,只想喘口气。

    凯恩是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妻妹在自己家里,一住五年,研究生毕业那会,杰西曾经想过要搬出去,毕竟长期打扰别人,也非杰西的本意。就算亲如姐妹,毕竟在凯恩眼里,还是外人,可那阵子杰西刚找到工作,很忙,没太多时间出去找房子,况且,房租很贵,刚毕业的杰西,一想到每个月要付1500元的房租,就心疼不已。

    杰奎琳悄悄试探了一下凯恩,她想留妹妹在家里多住,可又怕凯恩不同意。凯恩是一个很特立独行的人,连自己的父母,都只邀请到家里来住过很短时间,别说是隔了一层的亲戚。

    谁知,凯恩很爽快地同意了,看得出来,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了让杰奎琳开心。

    就这样,杰西继续留在春天街5号。

    可是,令她心烦意乱的是,移民签证申请久久没有音讯。很多同期毕业,甚至比她更晚毕业的同学,都顺利拿到了移民批准,杰西心中的焦虑,一天比一天沉重。

    她供职于一家华人经营的船运公司,做办公室文员。老板鲍勃表面看着像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其实心肠黑得很。

    他喜欢聘用正在申请移民的年轻人,抓住他们不敢随便换工作的心理,大肆剥削。或者动不动叫人加班却从不给加班费,或者不按时发工资,甚至拖欠工资,员工们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背地里叫他鲍扒皮。

    如果有人不满,向他抗议或者索取应得的工资,他可以无耻地当场解雇员工。如果员工说要去告他,他则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告我啊,我才不怕呢,如果移民局打来我这问你们的工作情况,你看我怎么说!谁怕谁?”

    公司里弥漫着敢怒不敢言的怨气。杰西恨鲍扒皮,恨他无良冷血,可在这关键的当口,她不能辞职,也不敢辞职。 移民是她心头的大石,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雪雁飞呀飞,多自由。想飞去哪,就飞去哪。春天的草坪,新草已经长出来,翠绿一片,像绿宝石,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杰西望着生命力旺盛的青草,大力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草地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杰奎琳总是这样安慰妹妹。

    “哈罗,吃了吗?”

    住在二号的邻居安娜牵着狗,从杰西面前经过,安娜的爸爸安德鲁热情地同杰西打招呼。

    杰西抬头冲他们父女俩笑笑。

    “吃过了。你们也来看雪雁吗?”

    要是不去问,表面上看,安娜就像一个正常的年轻人,她恬静,微笑,根本不像一个重度忧郁症者。

    “雪雁啊,我们天天散步都看得到。倒是你,少见你出来。”

    “是啊,今天就想自己出来坐坐。安德鲁太太呢?没同你们一起?”

    “我妈回国了,没那么快回来。”安娜开心地笑着说。

    安德鲁看安娜的眼神很复杂,既心疼又不敢流露出任何的担心。

    “安娜没回多伦多吗?”杰西此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了安德鲁大变的脸色和安娜若无其事的表情,两者反差特别大。

    “娜娜暂时不回去,爸爸老了,想娜娜多陪爸爸一点。对不?”安德鲁温柔的语气,让杰西瞬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是啊,安德鲁先生说得对。”杰西恨自己嘴笨,关键时刻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

    安娜忽然好像不认识杰西一样,自顾自地牵着狗走开了,没有道别。

    “对不起杰西,安娜的抑郁症虽有所缓解,但其实还是很重,所以千万不要同她提学校,多伦多,学习之类的话,她受不了。算我拜托您了!”恳求的语气带着老父亲的深情,杰西看着难过。

    “都是我不好,乱说话。我以为安娜,……一切都好,所以没在意。没想到…对不起!”杰西满脸的内疚。

    “没事的,我不怪你,抑郁症病人通常从表面上看,是看不出来的,其实这更可怕。现在每天我都陪她散步,聊天,无话不谈,也蛮好的。把过去二十年没聊过的话,都说了。哎杰西,话说你都毕业三年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一只雪雁从远处慢慢走过来,它羽毛饱满,高挺长脖子,步伐稳健,眼神淡定,走到离杰西大概五步的距离,就停下来,看着安德鲁和杰西,脖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在嘲笑他们,看你们真不会聊天。

    杰西正为前途烦恼,安德鲁的问题正是她想立刻得到答案的。

    “安德鲁先生,天色慢慢暗下来,我恐怕要先走了,您慢慢遛弯,回头见。”

    杰西起身朝家里走去。火烧的晚霞映着她的背影,有一道金光。

    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她自言自语。

    第二天早上,她按惯例提前十分钟来到公司,当她看到鲍扒皮和老板娘端坐在办公室里时,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祥感,平日里他们不到近中午都不出现,今天这么早来,一定是有什么古怪。特别是,当她经过他办公室时,鲍扒皮冲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的时候,有点不寒而栗。上次他那样对她笑,是要求她周日回公司加班,却只字不提加班费的时候。

    会是什么事?杰西不敢多想,冲好咖啡就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九点的时候,有一个看着像大学刚毕业的小女孩来找老板夫妻,杰西就听到隔壁桌有人在偷偷议论,说那是新来的小妹。杰西不信,哪里有这么多业务量。

    九点过五分,鲍扒皮把杰西叫进了办公室,那个女孩则坐到了门口的沙发上。

    “杰西啊,你知道我们最近业务不好,基本没什么生意,都快揭不开锅了,所以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来了。”

    说这话的不是鲍扒皮,是他太太。她边说边端详着自己手上刚涂好的猩红色的指甲油。

    “什么?”杰西一下站了起来:“鲍老板,这是您的意思吗?”她眼睛里有东西在打转。

    鲍老板娘胖胖的脸庞忽然失去了笑容,狰狞着:“这家公司是我说了算,你别搞错了!杰西,公司没有生意,要裁员,正常的很,怎么,不服啊!”她头上刚吹好的刘海高耸着,随着她说话一摆一摆,像鸡冠。

    鲍老板此刻像斗败的公鸡,坐在一边不吱声。他心里很清楚,三年来杰西为这家公司付出了多少,他炒了很多人,唯独留下了杰西,就是因为她任劳任怨,从不多言,工作麻利高效,没有闲话,连加工资,三年来也就加了一次,是鲍扒皮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象征性地加了300元,当然,这已经要了他的命。

    杰西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去抗争,既然他们一副笃定的样子,看来已经想好万全之计。

    “加拿大劳动法规定,解雇员工,是要提前通知的。”杰西的声音在发抖,她不知那是害怕,还是愤怒。

    “哼,尽说些没用的。如果公司都要倒闭了,提前个屁。”鲍扒皮太太连眼皮都没抬,仿佛那肥嘟嘟的肉手能开出花来。

    “你们,你们这是欺负人!”杰西的声音里有哭腔,但是她拼命压住泪水。

    鲍扒皮终于开口,居然是弱弱的语调:“杰西啊,你是个好员工,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公司的确出现了严重的财务问题,快开不了几天了,你早点走,早点找到下家,不是蛮好的吗?谢谢你对公司的贡献。喏,这里是最后一次的支票,我个人加了200元,就当是对你的辛苦付出的感谢。要是没什么事,请你马上离开,我们有事要办。”

    鲍扒皮边说边站起来,递给杰西一张支票,有送客的意思。

    他们夫妻一唱一和,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想把杰西打发了。

    杰西看到鲍扒皮已经直接示意自己离开公司,知道再争辩也无济于事,不再说什么,紧咬着牙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包和带的午饭餐盒,一言不发地往外走,鲍扒皮一直站在她身边,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带走什么公司机密。

    杰西经过门口沙发时,年轻女孩正翘着二郎腿看杂志,没抬头看杰西。她踏出公司大门的一刻,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流下来。

    一切的忍辱负重,低声下气,今天结束了,也好,没什么大不了,从头来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杰西不想马上回家,她坐公车到了家附近的图书馆,打算消磨点时间。

    图书馆门口的樱花,一夜之间已经开了。

    杰西记得问过姐姐,这种樱花叫曙樱,它是1925年在美国加州培育出来的,曙樱的祖先是有着纯正日本血统的染井吉野樱,也叫东京樱。东京樱的树型特别优美,宛如撑开的巨伞。曙樱刚开花时是粉色,然后颜色会慢慢变浅,随后飘零的时候几乎是白色。

    看眼前满是粉色,杰西的心情略好些,她多么希望这象征着曙光和希望的樱花,能带给她一点运气,哪怕就一点。

    图书馆里人很少,多是老人和孩子,杰西在电脑前坐下,打算查查邮件,看看老天爷同她开了这么一个无情的玩笑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宽慰她。

    打开邮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管不顾地,杰西在空荡的图书馆里放声大哭。

    第一封邮件来自加拿大移民部:

    “恭喜你杰西!你的移民申请已经被批准了,接下来你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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