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第一天,春天街九号就竖起了“出售“的牌子。这是一栋很温馨的小屋,建于六十年代,屋顶是油毛毡材质的,去年刚换过。崭新的黝黑色油毛毡片整齐地排列着,一看就是熟手老师傅换的,一块搭着一块,严密如同齿轮。外墙也是刚刷过,刷成了灰白色,大门则刷成了猪肝红色,有点显眼。前院里郁金香只有花苞,其他的花连花苞还见不着,油漆工很细心,把进院子的小门也认真地刷上漆,外表看来,这栋错层的平房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主人。
春天街九号住着史提芬一家。老史提芬今年九十岁了,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他每天早晚都出来遛狗,自从他家的苏格兰牧羊犬年迈离开后,老史提芬基本足不出户。史提芬太太今年也八十好几岁,身子骨很硬朗,胖墩墩的身材,声音可以从街头传到街尾。
史提芬家一共养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芬迪在四十岁那年因为糖尿病离世,这给史提芬夫妇打击特别大,因为芬迪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又特别懂事,长得宛如史提芬太太年轻时翻版,芬迪走的时候,夫妇一夜间老了十岁。
二女儿提娜性情孤僻,不结婚,不找男朋友,独自居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很少回来。
三女儿汉娜同父母最亲,可惜遇人不淑,很年轻就结婚生女,又草草离婚,经常带着女儿回来看父母,有时干脆同女儿一起住在父母家。
唯一的小儿子亨利离家多年,听说是爱上了极限登山运动,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父母不清楚,也不问。
一看到“出售”的牌子,住在史提芬家马路对面的杰森,马上打电话给侄子汉默尔:“喂汉默尔,我家对门的史提芬家要卖了,你不是想搬到春天街来吗?你女儿不是想读旁边的著名公校吗?赶紧过来看看。春天街极少有人卖房子,这是难得的机会。”
汉默尔接着联系了自己的房屋中介朱丽叶,让她帮自己预约看房。
朱丽叶是个高效尽职的中介,立即联系了当天傍晚看房。
汉默尔同朱丽叶如约而至,开门的是史提芬家聘请的房屋中介安迪。他身高六尺二,魁梧,热情,声如洪钟,同人握手很有力度。
“欢迎来到史提芬的家,这是一个虽小但温馨有爱的家。当然,里面的格局,层高,和装修风格还是保持在一种比较原生态的状态,但一定能给您带来复古的感觉。这壁炉,还是烧原木的,原木烧起来,既有木香,也有氛围,现在很难找到了。”壁炉上面那面墙,贴着很多明信片,全是各种雪山,在射灯的照射下泛着光。汉默尔好奇地走近那面墙,眯着眼看明信片上的小字,“乞力马扎罗山”,“珠穆朗玛峰”,其他的山,汉默尔不认识。
“先生您看这边,正式的饭厅大方得体,厨房炉灶旁的墙上,这种琉璃玻璃镶嵌着的瓷砖片,是很多年前流行的款式,现在看着是不是特时髦?虽然,这栋房子的层高是不高,没有当下流行的挑高结构,但是太高了反而不温馨了,家是用来住的,不是吗?”
安迪滔滔不绝地介绍房屋的特色,特别卖力。他领着汉默尔和朱丽叶走到屋子的后部,早餐厅连着落地门,通往后院。汉默尔左顾右盼,透过落地门,看到后院的树丛中有把摇椅,摇椅上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双目紧闭,戴着精致的珍珠耳环,两腮打着腮红,身上铺着一个旧毯子,手里紧拽着一张明信片,玫瑰色的夕阳洒在她的身上。摇椅安放在一棵柳树下,早春时节,柳条光秃秃,随风飘舞着。汉默尔眼睛没有离开老太太。她神情安详,脸色红润,好像睡着了。
“请这边走,看看家庭厅和卧室吧。”家庭厅很简洁,摆设着老式丝绒长沙发,和一台旧电视机,茶几是椭圆形枫木做的,上面放着电视机遥控器。汉默尔留意到沙发边上有一个轮椅,轮椅上也有一张旧毯子,同史提芬太太的毯子一样。
穿过家庭厅是一个走廊,卧室挨着走廊排列,最靠里面的是主人卧室,带有卫生间。汉默尔走进主人卧室,两张单人床整齐地摆放,床罩是印着碎花的白色罩,洗得很旧,但很干净。 整个卧室墙上贴着同床罩一样颜色和花样的墙纸,看得出主人偏爱碎花和白色。卧室窗外看得到后院的柳树,汉默尔顺着柳树往下看,史提芬太太银色的头发在夕阳下闪光。
其他的卧室陈设简陋,地毯也都很旧,看得出有一个卧室住着小孩,因为有芭比娃娃和玩具小马。
旧房子不需要太久时间停留,汉默尔和朱丽叶不一会就看完了。他们走出门,来到了对面的杰森家。
“汉默尔,看了感觉如何?喜欢吗?”杰森迫不及待地问。
“叔叔,房子还是太旧了,花园还行。如果我们要搬进去,可能要花很多钱装修呢。”汉默尔面带惋惜地说。
“汉默尔,叔叔知道那房子旧,但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春天街的老街坊都不舍得卖房的。你要想搬进来,就不能要求太高了。“杰森极力劝说汉默尔。
”叔叔,我自己再去房子周边转转,感觉一下吧。”汉默尔边说边起身出门去。
他想到后巷去看看,后巷很重要,是否平整清洁,是否整齐,对日后居住影响很大。暮色下的后巷安静极了,夜风带来了倒春寒的凉意。月儿上了树梢,弯弯。九号旁边的院子也算打理得很整齐,树枝好像刚被园丁修剪过。
汉默尔正想趴在春天街九号的后巷高栏杆上,从缝隙间往里张望的当儿,有人拍了拍他肩膀,回头一看,是一个牵着狗的老人,看样子八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唇上一圈的胡子也全白了,个子不高,双眼烁烁。
“年轻人,在看什么呢?”老人一脸和蔼。
“哦,没什么,听说这家人要卖,所以来看看。”
“什么?要卖?不可能!九号一定不会卖的。卖了,他家儿子要是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这死老婆子,真是昏了头了。”老人气凶凶地走了,头也不回。
“老人家,您!”汉默尔正想叫住他,可老人居然已经径直走进院子里,消失在树丛中。
汉默尔心里奇怪,这家房子到底是卖,还是不卖?他边纳闷,边沿着后巷走到路口,又拐回了前院。九号的路边忽然停下了一部吉普车,车上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她们朝九号的院子走去,正要打开前院的木栅栏门,汉默尔忍不住叫住了她们:“哈罗,打扰了,想请问您们住在这里吗?”
女子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了一下汉默尔,客气地问道:“是的,这是我家,请问什么事?”
汉默尔思考片刻问道:“请问您们要卖房子吗?”
女子面色沉重地说:“是啊。这出售的牌子今早刚挂上。我们是要卖房。怎么,您有兴趣吗?”
汉默尔犹豫了几秒回答说:“呃,有点兴趣。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为什么要卖房子吗?我知道这是您们家的隐私,但是,还是想了解一下。”
女子听到汉默尔德问题,脸色更难看了,看得出这是个很让她为难的话题。“您要是有兴趣听,不如到我家里坐坐,听我说说。” 她打开木栅栏门,向房子走去。汉默尔嘴上说不想进去,“不了吧。”可双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出去,跟着女子。前院在浅浅的月色下苍白萧瑟,增添了一分莫名的伤感。
女子请汉默尔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汉默尔的对面。
“今年年初,父亲身体不好,就住进了老人院。母亲本来要去陪他一起住,父亲坚决不肯,说如果儿子回来,家里没人,他进不了家。于是母亲就还住在家里。可前不久,二姐忽然疯一般地跑到老人院,说自己再忍受不了了,小弟不会再回来了,这几年为了找小弟,二姐她跑遍了小弟说要去爬的各大山峰,在当地以小弟的名义给父母寄明信片,可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二姐不想再找了,因为她累了。父亲不久就在老人院走了。父亲走后,母亲也病倒了,住进了老人院。一周前,她收到了邮局转寄到老人院的一张明信片,从阿根廷的厄空夸瓜山寄来的,寄出者是小弟的登山队友,小弟他,永远留在了厄空夸瓜山上。母亲受不了双重打击,也走了。这是父亲和母亲的房子,所以要卖了,先生,你要喝点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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