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幼稚的人情冷暖，那些天真的尔虞我诈
前些天一个大学同学给我打电话倒苦水。
他说：“之前听你说，自从你到了深圳，新的工作环境很简单，国内数一数二的互联网企业，只要努力工作就好了，真羡慕你……我工作的环境，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尔虞我诈。”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情，大概就是像——自己打不到车客户路过看了一眼摇上车窗啦，本来代理商要推他的产品结果推了别家产品啦，等等诸如此类。
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要安慰一个人，就要想办法证明自己比他更惨”。而我现在深圳的工作环境的确比较简单、健康，所以我就举了一个之前在山东工作的例子，来证明自己当初多“惨”，来证明“真正”的人情冷暖、尔虞我诈。记录如下。
我之前的工作是销售公司的IT设备，在外开疆拓土，负责山东的三个地市，目标客户定位教育系统，所以经常和教育局、高校等领导打交道，自然也离不开当地的“地头蛇”——代理商。
故事发生在山东的滨州。滨州的经济水平在整个山东都算是比较“一般”的，跟我的老家青岛那是没法比的，所以很多地方的政府部门生长得比较野蛮。滨州每个县区我公司的产品和竞争对手的产品都各有输赢，但是有一个县，我们权且叫它H县，没有我的一台设备。
H县负责教育装备采购的是张主任，此人一手遮天，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做代理商，然后自己从自己的公司采购教育设备，有点监守自盗的意思。要拿下H县的市场，就必须攻破此人。而此人对于我们这些厂家的销售从来油盐不进，唯独信任当地一家代理商的王总。做代理商的，和每个厂家的关系都不会太僵，毕竟各个厂家在各个市场各有输赢，面子上也都过得去。恰好我最大竞争对手的销售在张主任那里犯了些错，遭到了“冷落”，我一想机会来了，果断找到王总带我去拜会张主任。
果不其然，我之前约了那么多次张主任都没有约出来，王总一下子就约到了张主任晚上吃饭，并且还带上了其他两个教育局的领导。王总选了个相对高档的地方，一行人有说有笑、推杯换盏。圈子里都传言，张主任酒品很差，喝醉酒经常打人，还曾经做过掀桌子的“壮举”。酒量一般的我胆战心惊地喝着，白的之后是另一种白的，再之后是啤的，美其名曰“透一透”。喝得我仅剩一丝清醒，陪到了最后，张主任还是没喝“好”，用今天的话，就是还没有进入“酒后表演艺术家”的状态。但我实在是撑不住了，而王总那个时候也根本没有帮我喝的意思，感觉像我一个人陪他们四个。
那天晚上，我最后的记忆是，送两位领导上了车，拿着信用卡输了密码。之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第二天早上，我头脑昏沉地醒来，发现自己穿着衬衣躺在酒店床上，嘴里一股腥臭味，胃里翻腾得难受。刚要起身找水喝，听到有人开门，进来一位年约50多岁的保安大叔。大叔见我坐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你总算是醒了。”
我询问了昨晚的经过，保安大叔说，昨晚，一辆别克GL8停在酒店门口，司机（王总）拉开驾驶室的门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副驾驶门口，拉开门，我一下子从车内摔了出来。王总晃晃悠悠地去前台开了两间房，自己要往楼上走。前台问“您朋友怎么办？”据大叔形容，王总头也不回地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后来，是保安大叔从酒店拿了一把带轮子的椅子，把我放在椅子上，推到了房间，沿路还吐了几次，吐的一塌糊涂——怪不得嘴里味道怪恶心的。一晚上，每隔一段时间，大叔就进来看看我，可能是担心我在他们酒店出事，可能是因为我年龄和他儿子差不多吧。
下楼强忍着头痛吃了午饭，我准备回济南。走之前，给王总打了电话，万分感谢他昨晚对我的照顾。
几天之后，我又来到H县，发现王总脸上好多结痂，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出车祸了。就在我走的第二天晚上，他也是酒驾，或者说是醉驾，开着那辆别克GL8，和一辆大货车相撞。GL8前面损毁严重，已经进了修理厂。他笑着说，还好他系了安全带。我听得脊背发凉。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不省人事的我坐在副驾驶，神志不清的他开着车，我，没系安全带。脊背发凉、面带微笑的我，听他左顾右盼、谈笑风生地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一个白天和你称兄道弟的人，晚上醉驾带着你，到了酒店头也不回地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办”的人。
后来，随着教育信息化工程项目的推进，H县的大项目终于要招标了，不用说，关键人张主任还是要让代理商王总中标。这次，我趁着竞争对手的销售被张主任“冷落”，做足了张主任和王总的关系，平心而论，我公司的产品是业界最好的产品，当时经常“开玩笑”，如果再过几年自己和朋友开公司做代理商，也还是会销售我公司的产品。但好的产品往往伴随的是高的价格，哪有那么多物美价廉。高的价格就挤压了中间环节的利润空间，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始终不知道张和王的胃口有多大。
一切都显示，王总志在必得，而他的要求非常强势——要求我的独家授权。所谓独家授权就是，我只能让王总一家代理商使用我的产品投标。如果王总拿的都是厂家的独家授权，那他想让谁中标就能让谁中标。
H县没有我的一台产品，所以我必须要打开局面，何况这还是一个大的项目。而张主任的一手遮天，只会让王总中标，王总想让哪家产品中标哪家产品就会中标。环环相扣，无从下手。我只能同意独家授权的要求。除非……能想办法把这个环给破了。以前，包括我们公司在我之前的销售，包括友商的销售，也都想过一些方法，无奈都无功而返。这次和以往不同的是，项目比较大，大的项目往往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项目就比较敏感。
投标前一天晚上，我陪代理商的人检查标书，最后就差一个价格需要等总部的“批示”（其实是不需要批示的）。我发现，一晚上没怎么见到王总，就以“透透气”为由，从代理商办公室到了H县的那家唯一相对“豪华”的酒店，运气“很好”地，发现了王总的车。我蹲在距离酒店不远的阴影里，思索良久。不一会儿接到了王总的电话，自然又是来要价格的。我原本准备了一个接近底价的价格，现在提高了15%报给了王总一个价格，并且再三强调这是底价。我又默默地蹲了一会儿，看到王总和一个又高又胖的人并肩走出酒店，我一看那肥硕的体型就知道，是竞争对手销售的主管许总。我和其他几家竞争对手的几个人关系都还不错，唯独和这个许总一直不对头，原因——是因为他觉得我年轻，我就权当是嫉妒吧。许总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那肯定是标书。两人上了车，扬长而去。看来是去常去的打印店封标书去了。我自己晃悠悠回到了王总的办公室，也让王总手下封标书去了，我以太累为由，回了酒店。给另外几家实力稍弱的竞争对手和实力稍弱的友商通了电话。通完电话，已到凌晨3点。我又给公司领导发了一条消息，汇报工作：“明天投标要丢，但可能还有机会。”
明天开标，张主任作为甲方代表，一如既往的强势，果不其然，我的产品是标王的价格——最高价，自然没有中，而我竞争对手的产品“顺利”中标。
王总“一脸歉意”地微笑走来，握着我的手说，“对不住兄弟，我分开让两拨人按照你们的资质、价格做的标书，我没做修改，这样你们不管谁中标都不能怪我呀。所以这也没办法，你们价格高嘛，没事，我们下次再合作。”
我“大度”地笑了，“好，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我回到酒店，找出备用手机，从包里一堆不记名手机卡里面抽出一张，安装好，从通讯录里调出几个没用过的座机号码，拨号过去，聊了没几句就聊完了，取下手机卡，扔进马桶，冲水。
几天后，就听到了消息：同时接到数起匿名举报，H县教育信息化工程项目存在不公正、不公正行为，废标重招！教育装备办公室主任张主任被调查，副主任尹主任负责新一轮的招标。
真想知道王总和许总脸上是什么表情。
重新招标，张主任已经不在位置上了，这个环自然就不复存在了。甲方代表现在是尹主任，张主任在的时候，尹手上没有任何权力，虽然现在上位，但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也肯定不敢做什么强势的动作。之前每次去拜访张主任的时候，自然也会去拜访尹主任，所以尹主任对我的印象肯定不算差。所到底，这次投标拼的就是公司、产品和价格了。
王总现在拿不准尹主任的心思，也不确定哪个产品会中标，所以他除去竞争对手那边，也还是会找我来要产品授权。我自然还是会给。不过，上次给了王总一个“底价”，已经影响了王总对于我的产品和竟品的出价。
这次，我从济南带了一个资质齐全的代理商于总过来，给了我真正的底价，和于总的私交也还不错，于总也愿意压低利润和我血拼一把。
第二次开标当日，我的代理商于总投出了全场最低价，代理商王总脸色相当不好看，铁青的厉害。我的产品又好、价格又低，公司资质也全，不出所料顺利中标。如果王总不是那么贪心，用竟品投低价，还是有可能中标的，可惜啊……人心不足。
投标结束，王总再次过来握着我的手，说：“没给我底价吧！”我故作委屈，“怎么可能？您这边和于总那边，我给的同样的价格，我也没想到他会出这么低的价格。看来于总是想要进军滨州市场，您得小心了。”事已至此，王总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了。
给同学讲的故事到此结束。
没有人有义务对你好。
当别人对自己好的时候，选择感恩；当别人不对自己好的时候，选择理解；当别人对自己不好的时候，选择……因人而异。有人选择逆来顺受，有人选择以德报怨，有人选择维护自身。
但首先要分清，什么是真正的人情冷暖，什么是真正的尔虞我诈。那些无关痛痒小冷漠、小斗争，别太当回事。生活最可悲的就是把鸡毛蒜皮当成生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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