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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和已经离婚二十五年的前妻再次生活在一起。
桌子上,许新梅给前夫王华倒的水还冒着热气,一根红色的吸管插在热水杯上,显得那么的不协调。
王华是在半年前得了偏瘫,一半的身子不能动,另一半身子也得陪着躺在床上。
王华的偏瘫是从一个小小的午觉开始的,一觉起来,王华发现自己不能翻身了,左边身子怪怪的,随即用右手摸了一下左手,没反应。
王华又尝试动一动左手,还是没有反应。
这下,王华慌了神儿,幸好手机还在床头柜上充着电,王华用右手把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拨打了120电话。
救护车呼呼的赶来,护士小哥把他从四楼抬下去的时候,他的裤子已经被屎尿糊脏了。
“你家里人呢?”护士小哥捂着鼻子问。
“女儿在外地”王华歪着嘴口齿不清的回答。要不是护士小哥这样一问,他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只剩女儿一个亲人了。
护士按照王华手机上的备注给女儿打了电话,第二天晌午,女儿来到了他的病房。
“爸呀,医生说你是脑梗引起的偏瘫,这个病得好好养,医院短期内也治不好你,关键要回家休养。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丫丫今年考高中,我得上心呐,孩子能不能上高中就在下个月底的考试了, 我回头给你找个护工,毕竟我给你擦屎擦尿也不方便。”
王华听着女儿吧嗒吧嗒的讲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孙女今年考高中正是关键的时候,找个护工能照顾他的吃喝拉撒就行。
出院当天,女儿说护工下午就来。
王华万万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许新梅。
王华瞪大了眼睛看盯着许新梅。二十多年没见了,她还和以前一样佝偻着身子低着头,唯一的区别的就是她把头发剪短了,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让她那张脸更加憔悴显老。
许新梅看王华也是,曾经多么意气风发,嫌她长得丑带不出去,她一句话不对就瞟她一眼,棍棒加持是常有的事儿。如今不也嘴歪眼斜的躺在床上,求着她照顾。
王华不知道女儿找来许新梅是几个意思?难道是让他俩再续前缘吗?可自己曾经那么伤害过许新梅,打过她、骂过她也羞辱过她,连离婚,都是让许新梅净身出户。
这么多年许新梅带着女儿,他一句都没问过。现在让许新梅来,王华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害怕许新梅报复折磨他,更怕许新梅不计前嫌。
当年女儿上高中,王华就在外边勾搭上了叶琴琴,许新梅知道的时候,王华早就算计好让她净身出户了。许新梅当了二十年家庭主妇,因为三观不合造成的离婚,法院给许新梅分了三万块钱就算了结了,王华高兴,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娶叶琴琴回家了。
叶琴琴年轻漂亮,浓眉大眼,腰细腿长,姿色不知道比许新梅强多少倍。王华想不到自己年近五十,居然能有这样的福气。
这些年王华在厂子一直工作,也攒了不少钱,他计划着等叶琴琴生个一儿半女,就把眼下这所房子卖了,重新买一套房子住。
叶琴琴经营着一个小茶叶店,客人一天来来往往的,动辄就是几万几万的充会员。最近叶琴琴想把店再扩张一下,折腾了几个月,王华前前后后投了60万,后来生意不怎么样,琴琴说好茶叶才能吸引优质的顾客,王华又投资。一来二去的攒的钱几乎都被掏空了。
有一次叶琴琴去上海考一级茶艺师证书,从此就电话不通、微信不回,店里的员工找不上叶琴琴天天催着王华还钱,王华整个人都懵了。
他一无所有,每天被债主们催,待在家里被砸门,去上班债主们就跑到厂子闹,厂子里嫌他影响不好,索性就叫他别去上班了,每月给他发基本工资就行。
王华有家不敢回,又找不到人诉苦,即使诉苦又能说什么呢?明明就是自己色迷心窍了,才会落得如此境地,说白了就两个字儿“活该”。
王华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发愣。他开始有点想念许新梅了,许新梅虽然长得丑,但每天在家里有个身影忙来忙去,总还有个家的样子。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哪天自己要是死了都得邻居闻着尸臭了才知道。
王华想过再找一个,可再找一个不还是把走过的路再折腾一遍么。他没钱,也没了底气。
男人二婚是个宝,女人二婚是根草。许新梅这么多年也是一个人,有人给她介绍,不是别人嫌她丑,就是她嫌别人孩子多负担重。
过了几年,家里老人也摊在床上了,许新梅回了娘家,照顾老爹老妈,转眼间,老爹老妈都相继离世了。她就出去找一些照顾老人的活儿干。
给别人家端屎端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会儿,主家婆说你没有及时换纸尿裤,一会儿,又嫌家里打扫的不干净。这还没啥,最怕的就是老人给儿女们告状。
一次,许新梅照顾一个孤身老太太,平时相处的挺好的。自从老太太的儿女回来,老太太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哭天喊地的。给儿女们说许新梅不给她吃饭,嫌她吃的多拉的多;说许新梅偷家里东西拿出去卖钱;说许新梅盖了家里的蚕丝被,给她盖的旧棉花被等等。
老太太嘴一张,就像臭老婆的裹胶布,又臭又长。许新梅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许新梅对这个世界都是恨啊。
可她再恨也恨不到女儿身上。按理说,让她去伺候王华那个狗东西,是天塌下来都不可能的事情。可女儿也过的困难,家里有房贷要还,有孩子要看。请个保姆一来请不起,二来信不过。自己和王华就算以前有啥天大的仇恨,也不能老了老了给女儿拖后腿。再说,这王华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了,能吃了她不成么。
许新梅为了女儿,答应到王华家里去。去的第一天下午,许新梅就给王华做了一碗剁椒面,王华不能吃辣,右手操着红通通的面条子,硬是吃完了。
王华有个毛病就是睡觉打呼噜,只要睡着,呼噜声就此起彼伏。在一起的时候,许新梅就嫌弃王华这一点,现在更是厌恶。实在受不了,就半夜起来拿擀面杖戳王华几下,王华每次被戳醒都是一肚子火气,又不敢发。
王华爱看电视,许新梅不喜欢家里有声音。王华只好打开短视频,边看边哈哈哈的傻笑,许新梅走近一把夺过手机装进了自己兜里。王华气急败坏的咆哮“你管的我啥都不能干,不如弄死我算了”。
许新梅说“你倒是死啊,你死了我就轻松了”。
王华趁着许新梅出去买菜,偷偷给女儿打电话告状,谁料女儿说“你以前打骂我妈的时候怎么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现在你要啥没啥,我妈啥也不图,肯给你吃给你喝就不错了,你就知足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王华现是一肚子委屈没地方诉,他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从此消失,或者自杀也行。可自己连下床的能力都没有,活也活不成,死又死不了。自己怎么就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哭起来就像一只老狼的呜咽,他一边哭一边用袖口擦着鼻涕。
许新梅边在厨房忙活边听着这只落魄老狼的哭嚎。这天晚上,王华吃到了他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饺子。他以前就爱吃许新梅做的饺子,只是从来都没有夸过好吃。吃完饭,许新梅给他把衣服从里到外换了一遍。
看着王华的松弛的皮肤上一层层黑色的泥斑,那一团乱糟糟的头发已经把枕头都浸了一坨油。许新梅看不下去,从头到脚给王华都洗了个遍。
许新梅累得满头大汗,王华却觉得酣畅淋漓,哼着小曲又躺床上开始刷短视频。许新梅夺过手机骂王华“你不玩手机会死啊,手机里有你爹还是有你妈呀”。
王华不说话了,反倒觉得这骂声让他心里美滋滋的。
这是一种平衡的快乐,王华总算开始还以前欠下许新梅的债了。
后来,许新梅越骂,他心里就越畅快。有时候,他故意惹许新梅骂他。骂的太狠了,王华就哭。他一哭许新梅就心软给做顿饺子。
吃完饺子,王华又乐,他又有了一点成就感。他知道许新梅就爱看他落魄的样子,他哭的越惨,许新梅就对他越温柔。
一天又一天,许新梅早就识破了王华的诡计,可她和一个瘫在床上的人计较什么呢。毕竟自己四肢健全,能走能跑。而床上那个,自己高兴了给吃点好的,不高兴了就朝着他骂,骂得他狗血淋头、哭爹喊娘、要活不成要死不得。
许新梅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本领,能把一个大男人骂得哇哇大哭。王华也不知道,他居然能让许新梅心甘情愿的给他做好吃的。
许新梅时常开骂,王华时常痛哭。这声音沸沸扬扬,震得墙上的挂钟嗡嗡作响,时针走得更快了。
如此消磨,也算过日子的一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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