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阵痛（25）

【乡土】阵痛（25）

忙完莫大爷的丧事，一家人还要劝慰95岁高龄上痛失长子的莫老太。经此打击，莫老太的脸更加瘦削，满脸的褶子更深了。那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沟壑，浓缩了老人家一世的沧桑和辛酸。因为失明而深深凹进去的眼窝红肿着，无神的眼眸里满是浑浊的泪水。

莫老太坐在莫大爷的床边，不断地摸索着，抽泣着：“我的儿呀，我的儿呀，你咋撇下妈就走了。”莫二凤红肿着眼泡劝道：“妈，俺哥走你前面，他是狠心的人啊，他能狠心舍下你，走就走吧，你就别挂念他啦。”莫老太又哭：“我的狠心的儿啊，你把老娘都在这，你不管不顾的去了呀。”莫二凤说：“妈，有我里，你跟着我吧，我伺候你。”

关于莫老太的归属，姊妹几个进行了三番五次的交流。莫二凤是一再申明想让老娘跟着自己。大家征求张巧珍的意见，张巧珍说：“我听俺奶的。俺奶愿意跟着我，我继续伺候。俺奶要是想跟着俺二娘，我也愿意。以俺奶奶高兴为主吧。”莫二凤瞪了张巧珍一眼：“孩子们都大了，吃穿用度不都要钱，你干好你干店的废品生意吧，老太太不用你管。”

莫二凤攒的积蓄盖新房子都花完了，年纪大了，也不想干缝制帆布篷的活了，再说那活可不是轻松的活，整天累的腰酸背痛，要死要活的。莫二凤心想，把老娘接过去住一起，要给每个弟弟都要点生活费，这样连自己的生计问题也解决了。莫二凤这几天是逮着机会就游说莫老太：“妈，俺大哥没了，跟着孙媳妇有啥意思啊，你跟着我，放心吧，我把你伺候的呆呆发发的。”老太太耳朵根子软，又是自己的亲闺女，就答应了莫二凤。

过完莫大爷的七天，喊着阿訇去坟地走坟回来，莫二凤把莫老太接到了自己的新房里。莫二凤啥事情都给莫老太交代好了，莫老太把莫老二弟兄几个叫到一起说：“从今起，我就住在你二姐姐家了。你二姐这是出力了，你们出不上力的，要按月打钱给你二姐。”弟兄几个连忙点头：“中啊，妈，一切都听你老人家的。”安顿好莫老太，大家伙就各自散了。

莫大爷去世半年之后，县里扩街，干店被拆了，常久芝病了，马大娘想炸馓子卖，干店的生意也就散伙了。街道办事处主任体恤张巧珍生计不易，在马圈场（清朝时候遗留下来的驿站拴马的大场子）帮张巧珍租赁了三间长的瓦房还带个小院，张巧珍的废品收购站就在这重敲锣鼓另开张了。

莫家大院临街的一排瓦房，分给了莫家老五，扩街扩着了，也要拆了，莫五爷派了小儿子莫斌回来，和政府清了一下补偿款。莫斌回来的时候可是给莫家大院挣了脸面。莫斌开着一辆黑的发亮的小轿车回来的。后街上的小孩子们稀罕的给啥样，围着车子，摸摸拍拍，眼气得不得了。这后街上，呼家人可是算有钱的了吧，后街上第一家买电视的，第一家换彩色电视的，可都没见买一辆车呢。呼红军围着小轿车转了一圈，啧啧说：“气派，气派，就是气派。”

莫斌部队转业之后下海经商，摸爬了一年，公司正处在成长阶段，千头万绪的都得自己操心，也没有和奶奶莫老太多住几天，就要匆匆走了。临走莫老太拉着孙子的手说：“莫斌啊，你给你爸捎句话，你问问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嘛？咋这么忙啊，连看看老娘的时间都没有吗？”莫斌知道奶奶难过，连忙说：“奶奶，你放心，今年春节我和爸妈还有我姐一起回来陪你过年。”莫斌心里清楚，自己并不能保证实现自己的承诺，可是他就是想要奶奶这一会高兴高兴，哄奶奶开心。

莫二凤买了点馓子，炸了点牛肉小酥肉，张巧珍买了几斤小磨香油，让莫斌带回去。莫斌嫌麻烦，不想带。莫老太说：“带回去，让你爸爸尝尝家乡的味道，奶奶知道你们大城市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可这家乡的味道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莫斌笑了：“奶奶，你说话就像是个哲学家。”莫老太不知道啥是哲学家，但知道这是好话，孙子是在夸自个呢，也瘪着掉光了牙的小嘴，咯咯地笑了：“我文化不高，可我吃的盐比你小子走的路都多。”

女人本弱，为母则刚。废品收购站虽然只有张巧珍一个人在干着，很累很辛苦，但为了孩子们能吃的好一点，穿的好一点，张巧珍咬着牙硬是撑了下来。收废品的下力人都是早出晚归，傍晚是张巧珍最忙的时候，一样一样的检查货品，一样一样的过磅，一笔一笔的记账，每个人的账目要汇总起来，当场现金清账。送走这个，迎来那个，张巧珍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莫小莉就承担了做晚饭的责任。

莫小莉放学回家，总是先到二姑奶奶那屋给莫老太请个安，回到后院先烧上水，然后在碗里敲碎一个鸡蛋，用筷子打散。水烧开了，把滚烫的开水倒进碗里，撒点盐，滴几滴小磨香油，拿个盘子盖在碗上。焖一会，待鸡蛋絮烫熟了，拿开盘子，再把咸鸡蛋絮汤凉到温度恰恰好。莫小莉就把咸鸡蛋絮汤倒到不锈钢饭盒里，端到前街马圈场的收购点：“妈，鸡蛋絮汤来了，你先喝着，我回去做饭了。”

这个时候，无论碰上的是哪个人在交货，都会咧着嘴笑着夸奖莫小莉：“小莉，你咋恁懂事类。掌柜类，你咋恁有福气里。你看看，还是闺女贴心吧。”这些背井离乡的下力人，自己的孩子不能跟在身边，都特别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莫小莉。赵巧珍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和得意：“是类，俺闺女可知道疼俺了。”

莫小莉还要赶忙回家去做晚饭。做好饭，莫小莉要先给妈妈留好饭菜，然后和哥哥莫二伟再吃。吃完饭，兄妹俩就着15瓦的昏暗的灯泡抓紧时间写作业。那年，莫小莉上初一，莫二伟上高二。写完作业，如果妈妈还没回来，兄妹俩就会跑到马圈场去给母亲帮忙。把货品都收拾利落，小院上上锁，兄妹俩一人挎着妈妈一个胳膊，说说笑笑着往家走。

等张巧珍吃完饭，把家收拾利落，往往都是九点多了。张巧珍知道两个孩子学习都很努力，但还是习惯性的要把两个孩子的作业再检查一遍，看着两个孩子的写的认认真真工工整整的作业，张巧珍好像看到了希望，赵巧珍觉得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张巧珍盼着下一辈人都能比着老一辈更有出息，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这位质朴的母亲的最大的愿望了。

“二哥，你有梦想吗？”莫小莉歪着头问莫二伟。莫二伟一本正经的看着妹妹说：“我有啊，我想当一名律师。”“你呢，莫小莉？”“嘻嘻，我还没想好呢，二哥。”莫小莉觉得已经有了自己人生规划的二哥好了不起。莫小莉很敬佩二哥，二哥脑子聪明，不用怎么费劲，就能考出好成绩。

可有时候，莫小莉也会生二哥的气。星期六的晚上后街的疯丫头们都会成群结队的去看电影，莫小莉也想和她们一起去。莫二伟总是挡在大门口不让莫小莉去。莫小莉走东边，莫二伟挡在东边，莫小莉跑到西边，莫二伟又挡到西边。

把莫小莉气的也不喊二哥了：“莫二伟，你让开。”“就不让你去，莫小莉。”“凭啥不让我去，莫二伟！”“天黑了，不安全。”莫小莉急了就拿水管往莫二伟身上泚水，莫二伟也不恼，抹了一下脸，出其不意的夺过莫小莉手里的水管，反过来往莫小莉身上泚水，莫小莉气恼着往后退到后院。

约摸着疯妮子们走到电影院了，莫小莉赶不上看电影了，莫二伟就跑出去玩了。碰巧有一天张巧珍忙了一天，收货的时候又给人惹了一肚子气，回家看到院子里狼藉一片，不由得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逮不着莫二伟，就会逮着莫小莉，拧她胳膊，边拧边问：“改了不？”莫小莉是个犟劲，打死不说软话，张巧珍就更加生气，手头上更是用尽的拧。

二姑奶奶莫二凤就过来劝莫小莉：“莫小莉，给你妈认个错，不就妥了。死犟挨死打，何苦嘞。”莫小莉疼的眼泪啪塔啪塔往下掉，就是不吭声，不服软。等赵巧珍出了气了，缓过来劲了，张巧珍看着莫小莉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心疼的直掉眼泪。莫二凤也数落张巧珍：“你看你，就是气头上，也得有个轻重啊。”这时，莫二伟就会给算好时间一样，从后街跑回家，看到这情形知道莫小莉又挨死打了，皮笑肉不笑的讪笑莫小莉：“莫小莉，你就会挨死打，你不会跑啊。”张巧珍被莫二伟的贱贱的样子惹得苦笑不得，转身追着莫二伟佯装着要打：“莫二伟，饶不了你，你也有份。”

日子过得真快，莫小莉迎来了进入初中的第一个暑假。这年的暑假，天气特别的热。护城河河坡的树林里，马寂寥的叫声也特别的撩人。晚上，群蛙的噪鸣，不但未添几分诗意，还让人心乱如麻，久久不能入眠。张巧珍看着记录着公公住院时欠下的借款的笔记本，不由得唉声叹气，强躺倒床上，确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莫小莉看着心事重重的母亲，心里很难过。莫小莉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