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

作者: 归桦 | 来源:发表于2018-06-04 01:28 被阅读48次

1.

“梅蔓,你知道吗?梁老爷家的公子哥这几日回上海了,依旧和以前那般热情,一回来就喊嘉玲邀我们出去逛呢!”林太太边说边抓了一把瓜子递给梅蔓,嘴里的星沫子在阳光下四溅开花,梅蔓懒懒地拾了几粒瓜子放到嘴里说:“我们现在哪还能同他像以前那样闹,你家那位这几天不是正看得紧吗?还是就吃个饭好了。”林玥一听便笑开了,脸上的脂粉一层一层折进笑纹里:“他还能整日跟我后面不成,说说罢了,哪像你家那位,简直恨不得贴在你跟前,比那扬州的牛皮糖还黏得紧呢!”说完其他人也跟着笑了,梅蔓立起来将嘴里的皮吐到阑干外面,正恼着,一眼又瞟见乘车过来的子成,心里莫名一阵烦闷。

吴太太坐在阑干边上,也瞧见了他,便笑着打趣到:“说曹操曹操到!诺,牛皮糖来了!”自然又是一阵哄笑,梅蔓理了理袍子将外套披上,半笑半骂着说:“你们就尽在背地里嚼,等他一会上来了可别停。”说话间,沈子成已拿着帽子上了楼,手上还挂着一把油伞。梅蔓皱了皱眉:“大晴天的你怎地又带伞来了?”“怕有雨,带着总安心点。”林太太一听乐了:“呦,这几日哪里有下雨的兆头,怕不是哪儿留情的信物吧!”沈子成窘得连忙摆手,梅蔓拉着他:“行了行了,林玥,你都嫁了嘴里还是没个遮拦,迟早有一天唾沫星子淹着自己。”说完便扭过身头也不回地拉着子成下了楼。

回到家中,梅蔓仍旧像平日一样坐在窗前哼曲,月白色的袍子贴在身上,勾勒出一身玲珑的曲线。子成边看报边犹疑着说道:“你以后还是少和她们来往,呆在家里看看书养养花草不更好吗?对了,我前日刚迁了一株芍药到后院,过些日子便能开得喜人了。”

梅蔓站了起来,毫不理会什么花啊草啊,直接坐到子成腿上,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子成一手拿着报纸一手将梅蔓制住:“明日还要陪林局长置办东西,早点歇着吧。”

梅蔓顿住,窝了一天的气闷在心里,只起身倒了杯水咕咚咕咚仰头灌了下去。子成望着梅曼那鼓蓬蓬的脸,银冷冷的月光映在上面,显得毫无生气,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道细纹,子成垂下眼,将报纸合住,什么也没说便回房了。

哎,女人还是初见的时候可爱!

子成躺在床上支着胳膊,想起她和梅蔓的初次见面。那时梅蔓的声音还是细细软软:“先生,你这花有什么好看的?”她立在花旁,身上的香气混着花香,将子成的神绪晃了又晃。也是出奇,那日的沈子成一点也不像平日那般木讷,应对的恰到好处,将梅蔓这枝花逗得一颤一颤,额前的碎发也随着风一撩一撩。梅蔓瞧了瞧子语捧着的那株芍药:“你说你这般宠着它,难不成想她化成仙子来谢你。”说罢,又掩着嘴笑了起来。子语不答,只跟着笑,风浩浩地吹着,吹乱了两人的心。世间男男女女的初见总是美如画锦,彼此说着俏皮话,就勾画出对方此生最美的模样,自那以后每看一次便失色一分。

子语在平日里其实是个顶温和的人,性格沉静,待人接物也是小心谨慎,他总是默默地蜷在这个世界的角落,像只勤勤恳恳的蜘蛛,任凭风雨雷动,只安心淡然地织着那张属于自己的网。不过世上不乏这样的人,更不乏破网的风。

梅蔓就是那阵风。

2.

梅蔓倚在窗前,刚好看到院子里一丛芍药立在中间晃得人心烦。她初次见到子成,便是他蹲在地上痴傻着对株芍药自说自话的模样。梅蔓是个抑不住的,虽有张清秀乖巧的脸,说话也柔柔浅浅,心却张扬地很。她对世上的每一种男人都充满了好奇,正如男人好奇所有的女人一样,只不过男人把这份好奇埋到了女人的身体里,而女人则是种到了男人的心里。

于是这阵风便浩浩地刮了过来——“先生,你这花有什么好看的?”梅蔓还记得子成当时窘红的脸庞,尽管眼神已经开始飘忽,嘴里还是一搭一搭说着些逗趣的话。梅蔓是阅过不少男人的,年轻的时候玩得很了也不讲究什么度,然而大多数看着好看,处起来便跟玻璃渣子一样硌得人生疼,比如梁老爷家的那位公子哥。想到梁棋,梅蔓又起身进了屋,边换下旗袍边对子成说:“梁少爷从国外回来了,嘉陵和林玥说一起出去吃个饭,应该就在这几日。”

子成的眉一下子皱成一团:“去见他做什么,不要去了。”梅蔓正打算再说几句,瞧见子成拉下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子成将身子转向靠窗一侧,又补了一句:“不准去,免得引人说道。”

梅蔓没吭声,支着胳膊躺在床上,感觉有一张无名的大网把自己缠得死死的,她时而挣扎,张牙舞爪气势张扬,却从不敢过界,甘心束手做那网中的猎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眼前背过身的男人,心想明日还是赶快回了林太太,也不是什么非见不可的人。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子成背过身,心里却是火燎一般。在娶梅蔓之前他从未想过,这阵风还吹破过那么多张网,自从他听林太太讲过梅蔓和梁棋以前的那些事,心口便像噎住一团气,日益膨胀,空闷堵塞。自己每日勤勤恳恳,事事都提前预备好,在外也从不沾那些胭粉脂膏,生怕哪里过了界惹人说道。顶多就是对花痴了些,这也不是错处。子成越想越难以睡下,转过身打算再嘱几句,却见梅蔓早已睡熟,心中莫名又升起一阵光火。“她一定会去见梁棋的!情哪能说断就断!”子成翻来覆去,自是一夜难眠。

第二日,子成刚出门,便看到林太太的车。不知怎的心蓦地提了上来。他感到紧张,直到那辆车拐了个弯朝别的方向去了,那颗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了下来。接下来的几日,子成始终不放心其他人,总是在门口停上一会才开车上班。当人开始起疑的时候,所有的事都朝着自己起疑的方向生长,无论它们向左还是向右,有多少可能性,尽头等着的都是一声叹息。

3.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梅蔓倚在窗边,看着院子里那丛芍药开得正闹,不觉又想起昨日同子成拌嘴,心里更是不爽快,起身在屋里晃来晃去,终是闷不住,打算去寻林玥嘉玲她们搓几圈麻将。车子刚开进林家院里,便听到笑声溢出了屋,惹得梅蔓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不成想还未进屋,她们便拥着簇着正出来,“哟,这不是梅蔓嘛!一直说不来,怎么今日赶得这样巧!”林玥快步上前,直挽着梅蔓说:“梁少,你看看谁来了。”梅蔓往屋里一瞥,果然是梁棋跟在后面,心中不禁一恼,怎么偏是今日过来!

梅蔓笑了笑,将林玥的手推抹下去:“我今日是闲着了就想打几圈麻将,你们既然要出去,那我也就回了。”林太太自然不依:“梅蔓,大家之前都常在一起玩混,怎么偏你这般生分。”梅蔓有些发窘,偏偏梁棋也凑了过来说:“是啊,沈太太现在可拘谨了许多。”梅蔓一看梁棋那幅幸灾乐祸的模样就腾了一股气上心头:“拘什么,我何时拘着了。”说完扬了扬头,挽着林太太上了车。路上还不忘遣人知会子成一声。

等梅蔓回家的时候,街灯已经亮了,但天还未黑透,这几天热得燥人,连晚上都挥腾着散不去的热气。梅蔓在外面跑了一天,身上的袍子早都黏在身上丝丝冉冉闷得难受。一回家,便迫不及待褪了袍子去洗澡。

子成坐在窗前,心里正不是滋味,而梅蔓却连声招呼也没有,一回来便进了浴室。屋子里跳动着的燥热分子仿佛在疯狂叫嚣,还未等梅蔓洗好,子成便甩门出了屋。

他独自走在街上,心中的闷烦怎么抑也抑不住,周遭所有的空气都跟在他后面叫嚣,一种冲破网界的蠢蠢欲动挠骚着子成,子成终于下定决心,匆匆踏入青月楼寻了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年轻的身子滑滑净净,还挟着缕缕暗香,子成却始终觉得有一种污秽埋在里面,像下雨天被子发潮的感觉,稀湿的,散出浓稠的气味。梅蔓的脸又浮现在他眼前,“砰”地一声,子成猛地把女子推开,一种深深的厌恶和嫌弃涌了上来。

子成到底又回了家,身上挟着女子的脂香和胜利者的姿态。

“老了,你的身子。”子成理了理衣服,淡淡地地对梅蔓说道。随着一起老去的还有子成曾经对它的那份好奇。梅蔓本来就因为他一身粉香而莫名奇妙,一听他这样说更是气恨。子成漠然地靠在窗边,一阵急促、尖厉的蜂鸣声又使他开始烦闷,原来是梅蔓裹着浴巾在家里走来走去,斥骂着满腹的委屈和愤恨,可子成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嗡嗡的蜂鸣在耳边绕啊绕,连子成那张网也被搅得扭曲起来。

“别叫了!”子成终于不胜其烦,大喊出声。

梅蔓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回过嘴去。

争吵便这样开始,数百个回合仿佛没了休止。整个家只剩花还寂静着。

4.

子成也愈发痴花了,植物是极好的,它们不像人,也不像动物,沉默着开花再沉默着凋零,从不扰人,也从不让人慌张。

夏日的雨总下得突然,似乎被关坏了,一声闷雷还未响彻便倾盆而泻,喧嚣着直冲大地,仿佛不仅要冲破天的界限,连这地还有地下的界都要穿裂了。响雷一个追撵着一个,在这比擂鼓更具震慑力的助威下,雨的“力”仿佛也增了数倍,劈里啪啦砸得窗子直震。

梅蔓倚在窗前,看着窗外自由散落的雨点和人群,一袭月白色的袍子贴在身上,衬得皮肤更显透明。屋内的空气依旧黏连着纠缠不清,透过窗子游移漂浮进来的水汽就像张泡软了的油皮纸,一层一层挟着热气直往肌肤上蹭,潮得难受,但这难受的感觉也在一点点地流失。

这些日子里,梅蔓和子成在这窗前不知有过多少次争吵,现在终于静下来了。子成借着雷声的掩盖将心中肆意叫嚣的郁结全数砸出,“轰”地一声,辨不出是雷声还是撞击声,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往日的吵闹与摔打全被淀得悄然无息。那扇冷冰冰的铁门一开,潮湿便翻卷着潜了进来,挟着雨丝的风钻到梅蔓的额发里,轻轻试探着她额上的那片鲜红。

那抹红太刺了,风也化不软,只浩浩地吹着。

子成被屋外的风吹乱了心绪,茫然地站在檐下,看暴雨猖獗地挑衅着乌黑如鸦的夜。

“我动了手吗?”“明天会不会静下来?”“有什么,有什么还要做的?”他胡乱想着,似乎想忘掉什么,又像是忽然记起什么来,无视那拳头般砸来的雨点 ,直奔向屋后的院子:“啊,院子里的芍药!”

待子成站定,雨中那丛芍药,连一声哭嚷都没有,便零零散散碎了一地。子成悲戚地望着院子里的满地碎花,仿佛看着自己的那张网一点点瓦解。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雨点渐渐连成细线,仿佛终于明白自己的喧嚣只是一场徒劳。屋内的空气依旧黏着梅蔓,她的睫毛上凝着透明的水珠,说不明是何时凝的,也辨不清是咸是淡。

我是甘愿束手做网中的猎物的。梅蔓这样想着,静静的笑从她眼里流了出来,那冰凉的水珠也淌下来披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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