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下床穿鞋子、披衣服,蹑手蹑脚的穿过客厅,唯恐不小心踢倒哪件物什,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扰了全家人的美梦。
我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头也不回的往前直冲。夜风拂过脸颊的感觉甚是醉人,天旋地转之间——我栽了个狗吃屎。隔壁院的看家狗,幽绿可怕的激光眼睛在暗夜中得意洋洋,它一定是在想,“看你跑到哪去,活该你没被栓住!”
实际上,我只冲了不到二十米,我的身体太虚弱了。平时多走两步都会气喘吁吁,何况奔跑、何况远赴我向来不愿的逃离。
我是一直这样以为的:之所以有那么迫切的想看到映山红绽放的念头,是因为我坚强,勇往直前,我能碾碎一切阻挡障碍。可当我无力的躺在泥泞中,仰望一轮初生的明月。我就知道,我败了。连日来的乌云蔽日,磅礴大雨,将身下的泥土翻滚得又烂又软,只要我稍一用力,就会深陷永夜之黑暗。
母亲责备自己,当初不该将我送去新城求学,否则我的性子也不会养的那么野,说到越加责备之处,眼泪便如水龙头失了控,险些淹没我的头发,湿哒哒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阿妈,别哭。”
“啊,你醒啦!”母亲见我醒来,脸上马上堆满笑容,连忙揩泪,“好好好,阿妈不哭了,你饿了吧,阿妈给你煮好吃的去!”话完,就要起身忙活,身后的父亲一把推开她。
父亲怒目圆睁,恨铁不成钢,“你还给他吃东西作甚,只会作践自己的下作东西!”“不,我们的孩子不是那样的。”母亲极力帮我辩解,父亲拉着她,“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甩上了,母亲嚎啕大哭。
我抑制不住的抽噎,泪水模糊的窗外,天空放晴了。朵朵白云尽情舒展,似大象,似马儿,似菠萝,似讲台上的一支粉笔,“你说,王老师为什么要我们擦黑板呢?”小容轻轻扯我的衣角,不解的问。
“可能是……”我侧过脸望向她,四目相对的当儿——那是最为明亮的星辰,吸走我全副的神魄。“喂,我问你问题你耳红什么?”
我曾不只一次的想起小容,想她的娃娃脸、利落的短发。最为关键的,是星辰般的眼睛。她的眼睛会说话,充满了爱。记得我第一次去到新城的课堂,一到上课时间就睡觉,一到下课时间就杵着下巴发呆,同学老师们都在背后议论我是个傻子。我不能告诉他们,我久病缠身。我不能保证我可以坚持多久,我不想跟任何人发生交集。若是有一天,我沉默的死掉了,至少不会有一个人为我落泪。
小容不一样,她喜欢打扰我。有时是借一块橡皮檫,有时是掉一支钢笔,更有时,是一道数学题。我都不理她,觉得这女孩既莫名其妙又唐突,人家都不理她了,她还眼巴巴的贴上来,简直是不要脸,不是一般的正经女孩儿。但她哭了,哭的那么伤心,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过分,她边哭边控诉,“以后想起来,学生时代是多么好的青春回忆,难道你就一直要这样对待你的同桌?等你以后没有同桌了,你回想起来,你不会觉得愧疚吗?”“我……为什么要愧疚。”我开口反问,她却是双眼放光,“原来你会说话啊?!”“废话。”“知道废话还不快给我讲下数学题!”数学试卷扔到我面前,使我犯了难,我从小在家里上学,是个学渣来的。
王老师发现小容能牵引我的情绪,我不再像牵线木偶一样的面无表情,大受鼓动,安排小容兼任班级的文艺委员。从此以后,小容搞班报,我画画;小容搞演讲,我写稿子;小容唱歌跳舞,我给她伴奏,日子安静且暧昧不明。直到李永生当着众人的面质问王老师,“难道您就纵容陈默和小容谈恋爱?”
“你胡说些什么!”王老师显然气的不轻,平时和蔼的脸竟有了几分狰狞。李永生手指一挥,大声道:“分明是在谈恋爱!”全班哗然!所有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嘲 笑、探索、深究,小容把头埋得低低。我终于忍无可忍,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王老师又恢复他一贯的面目,时光在他额头刻下的印痕却是越发深刻,他痛苦的对我说:“陈默,这些年来我不该和你通信、不该告诉你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不该因为你是个病人,就怀了私心,想着你无法像个正常人那样,就想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都让你尝过,爱过。陈默,老师问你,你喜欢小容吗?”“不喜欢。”我掀开身上的被子,医药室几乎热到令我窒息了,我轻飘飘的说:“我很感谢您的用心良苦,但是您应该知道高中生不能早恋。”“哦,是吗?”王老师诧异的看着我,突然释然的笑了起来,“我真是老了啊,连李永生那小王八羔子都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就忽略了。”
下课铃声响起,我回到教室,李永生笑嘻嘻的凑到我身边,大赞我是闷声发大财的主儿,看着文文弱弱,轻而易举的把班花给搞定。我拿了本水浒传扔他头上,说了人生的第一句脏话,“滚!”
那天之后,李永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天天围在我和小容周围,而小容多亏了她的活泼开朗的性格——依旧打打闹闹,从不和女生分帮结派。
李永生一点都不坏,可以说是可爱,脸上的青春痘长了又长,头发剃得跟海胆,见人就扎。农婷说他是小媳妇,他气不过,问怎么是小媳妇了。农婷不怀好意的挑了挑眉毛,桂茜从他身后一抱,嚷嚷道:“猪八戒背媳妇,可不得是媳妇。”“哈哈!”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我暗自咋舌,震惊之余,又不免呛到喉咙,咳个不停,一双纤细的手捧了纸巾到我面前。抬头一看,是长发飘飘的刘雯。相较于小容的古灵精怪,刘雯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温婉端庄,是班内大半男生的女神。见我不拿,刘雯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啦?”
“我没事!”我努力抑制住胸腔里的不舒服,找了本书胡乱翻,恰好小容从办公室回来看见这一幕,她兀自接过纸巾在我旁边坐下——擦汗。见刘雯走了,她才撞我的手臂。“喂,你怎么不要呢?”“我不喜欢她。”我脱口而出,随即又后悔,补充道:“没那么娇气!”“哦!那她应该喜欢谁呢?”“当然是喜欢我啦!”不知从哪冒出的李永生夺走纸巾,窜到出黑板报的地方,把纸巾像宝贝儿似的捧在心头,“刘雯是喜欢我的!”小容使了个眼色,农婷和桂茜便一拥而上,打他,挠他,所有同学都上前去围观他。我望了眼刘雯,她正眼里噙泪的看着热闹的场面微笑。我想,是最好的结局。
我邀请小容到乡下游玩。母亲初见她们,大吃一惊,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同学到家里,所以她又热泪盈眶,准备许多好吃的东西,让我们放肆吃喝。桂茜塞了一块又一块的糕点,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大呼:“哇塞陈默,你家是土豪啊,那么个院子,树上还结满那么大果子哩。”“那些都是自小伴我长大的。”我切了块蛋糕给小容,见农婷也眼巴巴,便顺便也切了一块给她。农婷闻了下蛋糕,眉毛一挑,揶揄道:“是啊,就跟你的胸一样大!”“啊!你这个讨厌鬼!”桂茜气呼呼的扑了上去,农婷赶紧落荒而逃了。
我问小容不是只邀请了她一个,李永生抢答道:“你当着我们的面这样问真的好吗?而且我们能来,是你的荣幸!”“是是是!”我点了点头,带他们去参观院子,远处的两个女孩正闹得不可开交,欢笑声连连呢。小容指着一颗苹果树下的奇怪字符问我那是什么。我跟她解释道:“这是我小的时候,我爷爷问我求来的平安符,刻在苹果树下,是希望我能平平安安的长大。”“那我也要刻!”小容找了块石头,真在树下刻起什么来了。
李永生拉着我,寻了一块干净的草地坐,欣赏远处的连绵起伏的映山红,他赞叹不已,“陈默,我要是你,从小生在这如诗如画的山野之间,那我不得乐疯。”
夜色降临,母亲贴心的准备了烧烤,桂茜最为激动,她说有好吃好玩的住一辈子也愿意。李永生打趣她说,那你得要有本事打动陈默,让你留下来啊!桂茜转了转眼珠子,把腮帮子鼓足,说:“我有笑病!”说完,就笑,怎么笑也停不下来,仿佛是要笑他个天荒地老。起初我是不怎么相信的,但看她笑到满脸通红,眼泪都飙出来,便不由得被感染。而小容见我露出笑颜,亦是满心欢喜,她趁其他人不注意,眨着她如星辰般的眼睛悄悄对我说:“陈默,你要是天天这样笑多好,我殷切的期盼你能和其他同学一样,永远有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不要端一副少年老成的讨厌模样。”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实际上,我们所有人都没睡着。大家吃完了烧烤,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最后实在玩的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星。我们头挨着头,很快的,天边就有流星划过,大家都许了愿,然后又说不把愿望说出来不是真正的好朋友。李永生说他一定要把他的女神追到手。农婷打击他说刘雯可是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呢?”李永生问。农婷不说,她说她一定要等到那个小王八回来。“是谁?”我问。桂茜奸诈的说,“还能是谁啊,还不是她的初恋。”“他为什么走了。”我又问。“因为他想证明他自己。”农婷很坚定,“他会回来的。”桂茜说她一定要当所有男生心中的女神。李永生悻悻的祝她梦想成真。“那你呢?”大家异口同声的问。我说:“我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争取明年能带你们到山上去看那片鲜艳的映山红。”“小容说我一定要让陈默带我上山去看那片鲜艳的映山红。”“哎呦!”大家欢呼起来。
第二天,小容从她包包里掏出一个娃娃,说那是她上幼儿园时她喜欢的一个男生送给她的,现在她希望它能代替她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拿着娃娃不知怎么回答,觉得女生的思维非常奇怪。反倒是李永生独自和我叙别时,解了我的疑惑,他说,“陈默你知道吗,我认识小容十几年,最是了解她的性子,喜欢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否则她也不会把那个娃娃送给你。”
“那个娃娃,小容喜欢我吗?”“当然喜欢你了。”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刘雯满脸泪痕,“可他还是不喜欢我。”“他是谁?!”“李永生大混蛋!”刘雯指向李永生,此刻李永生的手里有了两份录取通知书,是国外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他和小容的名字。
“你说呢?”李永生咧开了嘴笑,脸上的青春痘一颗颗消失,五官也变的模糊,一阵风吹过,他的身材瞬间被拉高拉宽,画面晃荡……苹果树下,只有一行字:李永生一辈子平安……我惊恐的大喊了一声,是母亲担心的脸。她温柔的抚摸我的额头,脸上泪痕还未干去,“孩子,又做恶梦了吧?”
“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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