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图写故事】爱你成习惯

01

我喜欢到桂畔江边散步。以前因为他，如今是习惯。

认识他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在有许多花的颜色和气味的江边。

那天的夕阳肆意地把天空与江水染成绯红。我看着那片红，信步于小道，看春花，听鸟鸣。远见一位二十几岁的少年，背对阳光，正推着轮椅向我这边走来。他边走边弯着腰，低头和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亲热地说着话，神情悠闲，岁月静好。

我被眼前的画面深深打动。

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他，本可用这时间去拉着某位姑娘的手，去约会，去聊天，去享受春光无限，爱情美好。可他没有，他和我一样在公园赏花踏青，陪老人说话。

春日阳光般的大男孩，让人难忘。

那天起的每一天，我下班后就像得到某种召唤，不由自主地迈步到桂畔江边，只为能遇见到他高壮的身影，甜蜜的笑容，喜欢有他在的那空间。

这是心事，也是我的烦恼。

天气好时，他会推着老奶奶出来散步说话。下雨时，他和我一样举着雨伞，独自漫步林间，哪怕雨水打湿鞋面。

我们知道彼此的存在。

两个月后某个雨夜，他微笑着撑雨伞走向我，羞涩地介绍了自己，要了我的微信。我笑弯了眉，他乐开了花。

雨季过后，他又推着奶奶出来。见到我时，跑过来拉起我的手，走到奶奶跟前说道：“奶奶，您记得她吧？我们常见的江边女孩。她叫明月，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了。”

奶奶听了，脸突然拉了下来，一声不吭。随即双手用力推动轮边，转身要离开。他着急地追上去：“奶奶，怎么了？明月是我喜欢的女孩。”

“你问问她才多高？你可是一米七八的帅小伙。”奶奶虽然黑着脸低声说，我还是听得清楚。

我怔在哪里，不知所措。

又是身高，身高，一直以来，因为我长得矮小，受人欺负，遭人嫌弃。矮小不是我的错，我没得选择。

小时候，同学们叫我“小不点”，我不生气，努力读书，争取年年成绩第一。我想以此证明自己的强大。后来他们不叫我“小不点”了，改换成了“精华月”。再后来，看着身边同龄人陆续恋爱结婚，我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如今……我紧咬嘴唇，转身离开，不让他看到我湿润的眼眶，任由他在身后大声地喊我的名字。

我要离开这。

冲进家门时，见母亲正双脚踩着木垫板，右手抬起拿着锅铲在厨房炒菜，样子滑稽得很。我没有跟平时那样叫母亲，想悄悄躲进房间。但还是被母亲看见了，她高兴地说：“明月回来了，快洗洗手，该吃饭了。”

我直直地站在门口，用眼瞪着她，一言不发。

父亲从书房出来，瞟见我的样子，拍了一下我的头说：“明月，什么眼神？”

转身向房间走去的我，在关上房门前，对着父亲大声吼道：“你凭什么娶个侏儒来连累我？我恨你们。”

世界静止5秒。接着厨房有盘子掉在地面的声音，父亲扬手扇我耳光时的模样，我脸颊火辣辣的感觉，都在5秒之后发生。

我惊呆了，为自己冲口而出的话，为父亲第一次打我……

02

直到手掌感到火辣的刺痛，女儿捂着脸望着我的惊慌眼神，砰的关门声，随即从门缝传出的嚎啕痛哭……我的意识都没清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向乖巧的女儿怎么了？她怎么能跟疼爱她的父母说出这种话？

看着低头垂泪的妻子，我痛心不已。她虽个子比我矮四十几公分，可她是我深爱的妻子，女儿的好母亲。我从没后悔跟她在一起。

当年我在兵团学习，第一次在广播站里听到她标准又甜美的普通话，就疯狂地迷恋上了这声音，想念说出这声音的人。

为了获得她更多的信息，能早点认识她，我厚着脸皮到处打探她的消息，询问她的情况。

得知她个子矮小，只到我的胸前时，我只犹豫过一分半秒。我一米七五的个头，标准健壮的身材，部队干部，如果娶了她，父母必定会反对，战友会不会议论？……我不知道，也顾不了那么多。只知道自己忘不了她，每天习惯去听她的节目，日夜想象着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

几天后，我在兵团广播站门口见到了，头扎长马尾，身穿白色衬衣和喇叭牛仔裤，脚蹬高跟短靴的她。活泼开朗的她让我心醉，我暗下决心，要成为她的好男人。

我能给她幸福。

三年后，我终说服了家人，顺利地和我的惠敏结了婚。婚后的第二年有了女儿明月。惠敏也随我到了地方部队，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明月长得像她妈妈。娃娃圆脸，大眼睛，高鼻梁，白里透红的肤质，活泼可爱的个性。学习成绩很好，年年第一。只是身材有点小巧。

为了让她长高一些，我和惠敏没少折腾，让孩子喝牛奶和骨头汤，每天跳绳锻炼，可她还是比同年人矮。

同学们都叫她“小不点”，开始我没在意。但还是给她讲了不少邓小平、拿破仑、雷锋、鲁迅等身材矮小，但成为伟人的故事，以增强她的自信心。

日子在平淡幸福中度过，明月大学毕业后，顺利地考取了公务员，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

一切都似乎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可今天她竟……我仰躺在沙发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刚才我太冲动了，不该动手打孩子。

坐在餐厅里的惠敏显然比我理智，她站起来用托盘装了一些饭菜，去敲女儿的房门。敲了几下还不开，就搬张凳子在门前，把装了饭菜的托盘放在凳子上面。

她走过来，拉起我，坐到餐桌前，给我装了碗汤，小声说：“吃饭吧。孩子应该遇到什么事了，明天我跟她好好谈谈，你不要怪她。”

惠敏做的饭菜一向好吃，可今天我一口也咽不下，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平时忙于工作的我，忽略了与孩子的沟通交流，不知不觉间，孩子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心事，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

今天搞成这样，我也有责任。看来弄清事情原委，给孩子及时帮助，是我当前要做的事。

03

从女儿房间传出来的哭声终于停止了。仿佛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刚才他抬手打明月的举动吓坏了我。

他是一个稳重的男人，从认识他到现在，他没有跟我大声说过话，更别说是动手了。军人出身的他，做事干练，为人大气。也不乏书生的儒雅和温柔。

作为女人，特别是长得不那么漂亮的女人，能让他二十几年如一日地爱在心窝里，无疑是幸福的。原以为自己能陪他走下去，手挽手去吹海风，观夕阳，看着女儿结婚生子，让白发在幸福中发芽，可是……

仿佛与他在兵团广播站初见还是昨天的事。明月一点点长大也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但有些意外正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在某一天给人当头一棒，防不胜防。

就如那天我去医院检查身体，大夫摇头问：“怎么才来？谁和你一起来的”时，一切就要画上句号了。

女儿昨晚说的话，还是伤到了我，虽然我理解她的心情。哪个女人不爱美，不希望自己有高挑的身材去匹配绝顶的智慧？可世间没有完美的人，我在他说爱我的那一刻起，就欣然接受了自己的缺陷，珍爱着自己。就像珍爱着他一样。

听到女儿痛哭声，我心如刀割。或许她恋爱时受委屈了？那天我无意中在河边见到明月和一个帅小伙，举着雨伞漫步在林间小道，让我想起和她爸爸恋爱的浪漫。

那个小伙子用深情的眼神望着明月，那是真爱的方式。我明天得好好跟她聊聊，我有太多话要和跟她说。

04

我和母亲来到桂畔江边，看夕阳带走最后一片云彩，就如小时候她常带我来散步一样。晚霞染红了江水，连同我们的脸。

母亲拉我坐在她身边，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自己的腿上，举起右手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柔声问道：“明月，你最近怎么了？如果有心事，你可要跟妈妈讲。”

我咬着嘴唇，望着绯红的天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不能说，无法说，我怕自己哭出声来。

“我知道你恋爱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母亲轻轻把我搂在怀里说。

我点了点头，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明月，身高不能剥夺你我追求幸福的权利。你看妈妈不是很幸福吗？你父亲深深地爱着我。你认识的小伙子不错，你要相信他。更要对自己有信心。”

“可是他奶奶……”我哽咽着没能说下去。

“你要给老人家时间，让她发现你好的机会。”

“明月，妈妈不能一直陪着你，你和你爸是我在这世上最放不下的人，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你爸。如果你爸能遇到喜欢的女人，你也别管太多，他过得好就行。只是他习惯了吃我做的饭菜，如果突然换了口味……唉，如何是好。”

“明月，你跟妈妈学做饭菜好吗？”母亲看着远处的白鹭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好，我要把你所有的手艺都学到手，甚至超过您。”我逗着母亲说。

母亲全身抖动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我握着母亲冰冷的手，着急地问：“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前几天去看过了，只是胃疼。你别跟你爸说，他工作忙，不要让他分心。”母亲喘着气说。我点了点头。

我扶着母亲，刚想往家走时，他从江边树林走了过来，站在母亲面前，不自在地扯着裤兜，然后抬起头对母亲说：“阿姨，我叫王思，是明月的……”

母亲用半年的时间，教会我做她所有的拿手菜，然后带着我和爸爸爱她的习惯，离开了。

我们开始去习惯没有她的日子。

五十年了，由江边少女变成老太婆的我，每天都陪王先生到桂畔江边散步。以前是谈恋爱，如今是习惯。

看图写故事#第三期——江边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