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宝殿，活于宝殿

死于宝殿，活于宝殿

1

黑夜狂风大作，不时有闷雷在头顶响起。举头三尺有神明，三个黑衣人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你推我让，谁都不敢进这大雄宝殿。

他们在白天已经反复商量了计划，准备趁着黑夜的掩护进行偷盗。这是他们第一次行动，配合并不默契，谁都不敢第一个冲上前去，恰巧又遇上闷雷，吓的腿都软了。

“你们不去，那我只能一个人去了，你们俩在后面掩护我。”福德站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推开了窗户。

另外两个人，瞧瞧躲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他们以猫叫为撤退信号。

当一声闷雷发怒似得吼叫时，福德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破窗而入。

福德喘了一口气，对自己翻窗而入的功夫还是有自信的。忽然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出现在眼前，巨大得能占满整个屋子，却不知道影子的头在哪里。

福德心里一惊，习惯性的准备翻窗而逃。等他一只脚跨到窗台上时，回想了一下，这黑影不就是自己的影子吗？黑影随着福德动作的变化而变化，一高一地，忽明忽暗。

“哪来的蜡烛？”福德扫视了周围，隐约之中看到几座佛像正慈悲的看着他。他吓出了一声冷汗，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迟缓。

“喵……”

一只黑猫，瞪着大眼珠，从他脚下窜过，打翻了就在他脚边的一盏灯。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灵魂，在屋里游荡，嘲笑着他愚蠢的行动。

福德的胆子毕竟不够大，不过渐渐地，他适应了。现在灯灭了，屋里一片漆黑，屋外狂风大作，又有俩人在把守，他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难道真有鬼会出来不成，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是吓不到他的。

福德给自己壮壮胆，缓步向内移动，他要寻找一件宝物，名曰金石斛。此物凡是昆虫，动物闻之，避之不及，纷纷逃窜，亦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福德摸着黑，在脑中展现出一副屋内的地图。这个地方他们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每个角落，都能分辨的清清楚楚，连哪边有个凸台，哪边有个凹坑都记在脑子里。这里白天什么人都可以进来，来的人越多，香火就越旺，寺庙也更活气。

福德知道几个和尚已经在禅院里睡下了，这里是大雄宝殿，除了菩萨在看着他，其他就没活人了。而他根本就不信佛菩萨之类。

福德沿着墙壁，轻轻走动，金石斛就在如来佛祖脚下的贡品上放着。和尚们根本就没把它当个宝，只是驱赶一些昆虫不让接近贡品而已。不知道福德哪来的消息，把它当做宝了。

不过，暗黑里有一双眼睛在沉睡中唤醒。

2

“砰”，一个水杯翻倒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福德的警惕性把他定住了。

“水，我要喝水。”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从如来佛祖脚边传来。

福德在墙壁处蹲下，不作声，生怕被发现。他思忖道:“这个声音不像是和尚们的声音，会不会是乞丐在这里过夜，又或是其他的小偷。”

气氛顿时变得很凝重，连呼吸声都屏住了，屋外的风声已停止。

“给我倒杯水来。”声音再次传来。

福德有点害怕起来，难道被发现了，突然，他有种想逃跑的冲动，已经在琢磨着逃跑的路线了。

“给我过来，倒杯水。”声音变得有气无力，像是在哀求。

福德忍不住，应了一声，这哀求的声音太像他的爷爷了。他爷爷也时常这么的叫唤他，他总是第一时间把水端过去，给躺在病床上的爷爷一勺一勺地喂。他怕因为自己不能第一时间给爷爷喂水，导致爷爷有生命危险。今天晚上他不用担心，因为爷爷已经睡下，而且晚上爷爷从来不唤他喂水。

福德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母亲因为受不了父亲的无能，在他刚有记忆的时候就跑掉了。父亲因为得了重病，也早早的离世了。就留下他和爷爷相依为命。

爷爷每天早起贪黑在田地里耕种，收获的粮食也卖不了几个钱，只能足够维持爷孙俩的基本生活。要是下一场暴雨或者刮一次台风，庄稼就会大大减产，来年就只能啃硬馒头了。

等福德稍微长大了一点，爷爷便卖掉了家里一些值钱的东西，供他上学。爷爷曾经说，等你长大了，有文化了，爷爷就可以沾点光享受享受了。那会儿，福德还小，根本不懂，只关心能不能填饱肚子。

爷爷终于把福德拉扯大了，虽然没能考进高中，但是也算是有点文化的人了。在村里，还经常帮别人写点字，写封信什么的，赚点零头。

转眼爷爷已经老态龙钟了，满脸的皱纹印着岁月的摧残，花白的胡须之下，说话也变得不清不楚。爷爷得了脑病，一开始还能自理，渐渐地就躺在床上，不能行走了，而且经常说口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口渴。只能给他喂水，神智才能清醒一些。

福德请了很多郎中，吃草药，针灸，拔罐，都没有任何效果。脑子里的病郎中也没有办法。

就这样福德一直边干活，边照顾爷爷，希望他能多活几年，就算躺在床上也好。

3

福德从腰背后抽出一把匕首，这匕首显然已经生锈，没了任何的光泽，不过作为防身还算可以。显然他携带匕首除了防身，还想杀人。

他鼓足勇气，抖擞精神，面对暗黑，他不再恐惧，因为除了爷爷，他没有任何的牵挂，爷爷现在也是一个将死之人，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福德踱着步子，拿着匕首，向如来佛祖脚边走去。狂风已过，朦胧的月色，散发出一点光亮，照进窗户，除了自己的影子，他还看到另外一个影子。是的，一个乞丐躺在地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个破碗落在乞丐身边。

这个乞丐抬了一眼，看了看福德，不慌不忙地继续躺下，拿起一个苹果就吃，反正大雄宝殿前面一排全是贡品，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福德狠狠瞪了一眼，说道:“你这乞丐竟敢偷吃贡品，也不看看头上是谁，真是该打入十八层地狱。”

乞丐仰了一下头，也不正面看他，只顾自己吃苹果。

福德用脚一踢，正好踢到乞丐的脸上，把他正在吃的苹果给踢的粉碎。“看你，还吃不吃。”接着又踢了几脚。

乞丐蜷缩着身体，发出微弱的哭声，还一边用手去捡破苹果，屋里这么暗，乞丐就在地上匍匐寻找。

“原来，这是一个傻子呀。”

突然，福德发现了金石斛，就在桌子上用一个精美的盒子装着，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得来全不费工夫，福德一把手抓住了盒子，来不及仔细打量，就拔腿要跑。

说时慢，那时快，刚才的黑猫不知从哪里飞将过来，扑到了福德脸上。猫爪如金刚般坚硬，一道道血光撒向空中。

福德用匕首在空中乱舞，试图杀死这该死的猫，却怎么也不能伤得一分一毫。慌乱之中，福德被椅子绊倒，摔了个大跟头，幸好金石斛没有事。

只见，那只黑猫跳到如来佛祖手掌上，如人一般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气。“喵”的一声，伸出利爪，准备给福德致命一击。

福德拿出匕首准备抵挡，猫爪却已经到了眼前。看来右眼是保不住了，不过黑猫在半空中停止了动作。

是那乞丐，突然抓住了黑猫的尾巴，把黑猫摔向墙壁，只听到猫落地的声音，然后那只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4

乞丐已经拿起一个新的苹果啃着，嘴里微微发出声音，似乎在说，你要不要尝一个。

福德惊魂未定，不知道应该感谢还是愤怒。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愤怒对他的侵犯。他确认这只猫必定是乞丐养的，说道:“少给我装，我一定会杀了这只猫的。”

随着这句话一出口，乞丐口中的苹果掉落在地上，接着被踩得粉碎。乞丐开始哭泣，声音也越来越响。

福德连忙用手捂住乞丐的嘴巴，企图让他安静下来。可是乞丐仿佛有千斤之力，不停地扭动着身躯，试图挣脱开来。

这黑暗之中仿佛有人在嬉笑，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咆哮，有人在痛苦，一切的一切都被大雄宝殿中这座如来佛祖看的通透。

乞丐挣脱了福德的手，哭喊声震耳欲聋，把这座庄严的宝殿弄的面目全非。

外面顿时响起的人声，火把的亮光在远处飘飘忽忽，事情不妙了。

“赶快走呀，赶快的。”外面把风的俩个同伙居然还在那边，这让福德为之一振，甚是感动。

可是乞丐把福德的一条腿牢牢地抱在怀里，怎么踢，怎么踹都不肯松手。眼看一群和尚就要冲进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福德失去了理智，一把很钝的匕首插进了乞丐的后背。

福德赶紧拿起地上的金石斛，跳出窗户，和其他二人爬出了墙院外面。

5

福德慌不择路，本来从寺庙到家只要1小时，现在却用了2小时。

推开门，发现爷爷已经奄奄一息，在床上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福德赶紧拿来一瓢水，给爷爷喂下。这时爷爷回光返照似得来了精神，摸摸福德的头，像正常人一样说道:“孙子呀，我刚才梦到，我在如来佛祖面前诚心忏悔，然后跟着去了西方世界。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呀，我真是舍不得你呀。”

说着，说着，爷爷就闭了眼，去的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

福德赶紧拿来金石斛，放在爷爷身上，也许能让爷爷起死回生，不过这终究只是个传说。金石斛立马蔫了，化成了一堆粉。

福德抱起爷爷，发现床上有一个苹果，又红又大，和那大雄宝殿里的贡品苹果一模一样。他的心猛然一收缩，杀死乞丐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已经犯下滔天大罪，趴在爷爷冰冷的躯体上泪流满面。

趁着今晚，他要把爷爷的躯体埋在父亲坟墓旁边。他要小心离开这里，不然一定会被查到，会被抓进监狱，最后被处死。他还不想这么小就死了，还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突然一个黑影闪过，是那只黑猫，它一直在跟踪着他，看来今天他非死不可了。

黑猫舔着自己的身体，好像在让福德做最后的忏悔。

福德已经领教过黑猫的威力，自己是必死了。他跪倒在地，在爷爷坟墓前磕了三个头，闭上眼睛，准备领死。

6

黑猫只是喵喵喵地叫着，并没有伸出利爪，更像是在引导福德。福德明白了它的意思，他必须得再去一趟寺庙。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和黑猫登着台阶行走在劲松古木之下。山顶的寺庙里响起了钟声，在山与山之间回荡，声声入耳，净化人心。

他渴望时间能倒流，重新来一次，他肯定不会去偷，肯定不会杀了乞丐，一定要做个好人。不过时间在你面前，是不能回头的。

在寺庙门口，他发现一切如常，僧人们正在读早课，还有几个虔诚的信徒在烧香。

黑猫跑向一棵树木之下，他发现那个乞丐正坐在树下吃着一张饼。他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流。他走进，乞丐撕了一点想分给他，他心满意足的吃了。

他跪在大雄宝殿里忏悔，看到佛像的眼睛中流下一滴泪水，泪水落在地上，开出了一朵金石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