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岭 | 第二十三章

作者: 路凯的货 | 来源:发表于2019-03-17 08:52 被阅读8次

    李宏大做培训时经常嬉皮笑脸地讲一个故事:一个男的遇见一个女孩子,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于是想追求她。他壮着胆子伸手去握女孩的手,女孩看了他一眼,连忙把手缩回去;他不放弃,又把手伸过去,这回女孩狠狠白了他一眼,又把手缩回去;但男人还是不放弃,鼓了鼓勇气,又把手伸过去,这回女孩没有挣脱,而是含情脉脉地低下了头。李宏大的结论是,推销就好比男人追女人,只要你不怕拒绝,跟客户不停地讲反复地讲,总有一天客户会被你说动。他的故事曾经给我很大触动:原来追女人这么简单,只要脸皮厚一点胆子大一点,就能把女人搞定!

    后来我发现李宏大这套“厚大学”的理论是有问题的,推销这种事不能跟追女人类比。推销者的目标是短期的,就是让眼前这个客户签单,只要客户签了他就成功了,成功以后他还可以寻找下一个客户;但是男人的目标却是长期的,他一旦把女人追到手就意味着要跟她长期生活在一起,要为她负责,不能随便再找别的女人了。因此正在追求女人的男人时常会有这种困惑:这个女人真的适合我吗?她值得我去这样付出吗?

    当然有一类男人是不会有这种困惑的,因为他们会把追女人看成短期的目标:只要把女人追到手就成功了,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懒得去想;或者本来就只想玩一玩,根本没打算有未来。正因为他们没有困惑所以行动更果敢更坚定,更容易让女人感受到他们的“真心”,于是他们也更容易达到目的。这类男人经常被奉为“情圣”。从这层意义上讲,李宏大的“厚大学”并没有错。

    其实我对这类男人并没有偏见,相反内心对他们倒有几分艳羡,不是羡慕他们“脸皮厚胆子大”,而是羡慕他们能“活在当下”和“心够狠”。我不能使自己放下对未来的设计和幻想,把注意力专注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不敢放纵自己去享受眼下的快意,而长远的计划又是那么虚无缥缈,现实发展总是超脱自己的预期。我也不能使自己狠下心来,不去在意人家会不会因我而伤心,因我而不高兴,像只狼一样直奔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所以我到现在还是犹犹豫豫,且进且退,连一个女人也搞不定,到头来伤的总是自己。

    自从林凤晓接掌团队大印以来,每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见谁都笑容灿烂有求必应,结果不出两个月她就病倒三回。正阳部的军心渐渐稳定了,葛辉也不再有组织的向这边挖人,李宏大没事就在晨会上讲个专题,一张嘴就是大半个钟头,一切都似乎步入正规。

    白璐就像一个方外之人,对团队里发生的变故毫不在意,一心只想着找对象的事。但她相亲的路似乎并不顺利,总也遇不到合适的,因此变得牢骚满腹,整天抱怨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有时我看不过就说她:你可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就你这眼光恐怕好的赖的都分不清。白璐把脸一扬,略显得意地说,你别小看我,我现在可是阅人无数,不管什么男人,只要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我倒吸一口凉气,有种赤身裸体被她窥测的感觉。我说,那你看我要拉什么屎?白璐笑道,你呀,有便秘,想拉拉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跟白璐是种什么关系,我总觉得她对我还有点意思,她整天急着找对象就像演给我看的,是在试探我;也许她真的常去相亲,见过不少男的,但没有一个比我强(这是可想而知的),只好又把目光转向我。那我对她还有感情吗?也许有吧,我不知道。对一个单身汉来说,情欲是很容易被调动起来的,有时只需要一个暧昧的眼神或者几句贴心的话。使我不能忍受的是,在我们的关系中自己似乎一直处于被动地位,她想跟我亲近时就情意绵绵地说几句近乎勾引的话,她想跟我保持距离时就冷下脸来像从来不认识一样,能做到这一点心一定是“够狠”的。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她养的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种状况绝不能再继续下去,必须想办法扭转局面。

    按照一般的套路,处在我的位置,要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跟别的女孩发展暧昧关系,并且让她知道,使她产生嫉妒心和危机感,然后在她内心焦灼之际杀一个回马枪,一把将她擒获。但我知道耍这种手腕需要一颗冷酷的心,能只把别人当成自己达成目的的工具,我的心还不够狠,总感觉做这种事有点“卑鄙”,恐怕做不来。要么我就公开的追求她,摆出一副非她不娶的架势,让她感受我洪水般爱情的同时,也给她造成舆论压力。但想来又觉得有点夸张,好像不至于,她还不值得我去这样做。再说也担心以她的性格未必吃这一套,万一她跟小孩似的无动于衷,我简直要沦为笑柄。说到底我还是那两个弱点:“心不够狠”和“不能活在当下”。

    但是问题不能老拖下去,必须尽快得到解决,现在摆在眼前的只剩下一条路:和她摊牌——你到底想怎样?说吧,想跟我好就表个态,不想好就快滚!我已经玩够了,不想再和你耗下去!我必须做好彻底放手的准备,我相信我有这个决心。

    中秋节前一天,部门里组织联欢,鉴于经费有限,林凤晓召集几位本地的大姐把家里的炊具带到职场里,大家一起包饺子。几位姐姐都是家务的好手,调馅、擀皮样样拿手,年轻人不会干活,只好围拢在她们周围打下手,半天才歪歪扭扭的包出一个饺子来。我负责照相,把这热闹欢庆的场面拍下来,回去做成幻灯片改天给大家播放。从十一点钟开始忙活,到下午快一点才煮上饺子。电饭锅设在内勤室,白璐跟个小媳妇似的,笨手笨脚地帮着看锅大姐端盘子递水。我的手上沾了些面,趁她不注意在她脸上一蹭,然后拿起相机说,我给你照张相。咔嚓一声,她面挂皂白手足无措的样子就被拍下来了,我感觉她有点不高兴。

    煮饺子的功夫职场已经收拾出来,桌椅搬到四周墙根,中间的场子空出来,媛媛拿着话筒站在中央,大家自由散坐,白璐把饺子一盘盘端到大家面前。这时市公司的段总赶来慰问大家,林凤晓给每个人发一枚煮鸡蛋,请段总为大家主持“破零仪式”,段总道一声“三二一”,几十枚一齐砸到桌子上,“咔”的一声,大家都“破零”了。段总走后,大家开始吃吃喝喝,每小组派人上前表演节目。

    现场是极热闹的,我却感觉自己游离于这幻境之外,脑袋里总闪现白璐刚才那张略显不满的脸:有点冷漠,有点不屑。是的,我是故意做这种轻浮动作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但是现在感到有些后悔。——我是该和她摊牌了,不能再拖了,可是就在今天吗?好像场合有点不合适……

    这时李宏大腆着肚子走到我身边,手里拎着一瓶啤酒,脸上泛着红,已经有了些酒意。刚才他叫人买来两箱青啤,现场没有准备酒杯,只好对瓶吹。李宏大把酒瓶在我面前晃了晃说,华振,来,我敬你一个。我连忙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相机递给一边的项彩云,从酒箱里抽出一瓶启开盖子。我说,这个酒我得喝。他说,咱可说好喽,一口把这瓶给吹了。我说,我酒量不行,咱还是随意吧。他说,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我说,我看得起你。他说,你们现在是直辖组啦,看不上我们这些杂牌军了是吧?我说,大哥你饶恕我吧,我喝还不成吗?李宏大笑道,这就对了。两只瓶子一碰,一口气喝下去,我顿觉得天旋地转,脑袋有些发蒙。李宏大的身体一晃,身后的人连忙扶他一把,我真不明白他何苦要这样。我们已成了会场的焦点,项彩云拿起相机把我们俩对吹的镜头照下来。李宏大拍拍我的肩膀道了声好兄弟,然后晃晃悠悠给别人敬酒去了。

    我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又吃了几个饺子才把酒压下去。我脸上有些发热,自我感觉开始良好起来,心中没有了犹豫,好像没有不敢做的事情。项彩云说,你没事吧?我说,没事。项彩云说,看你脸都红了。我说,我去上趟茅房。

    从洗手间里出来,我没回职场,直接去了内勤室。白璐没跟大家一起热闹,一个人躲在屋里上网。我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说,你吃了吗?白璐皱了皱眉头道:你喝酒啦?我说,没事,你吃了吗?白璐说,吃没吃的关你什么事?我说,你今天好像对我不大友好。白璐说,我一直都这样。

    我静默了片刻说,何必这样呢,你到底什么意思?白璐仿佛一惊,有些疑虑地看着我: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说,你肯定明白我什么意思。白璐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待要开口,忽然内勤室的门被一把推开,许巧站在门口大声叫道,你们鬼鬼祟祟在干什么?我瞅她一眼说,在谈恋爱,怎么啦?许巧笑道,大家都在点你呢,叫你上台表演节目。我感到一阵腻烦,推却了两句,被她抓住胳膊强行拽回职场。

    我不会唱歌,给大家讲了个笑话,勉强应付过去,然后回到座位上,开始回忆刚才跟白璐说话的每一个细节。话已经起了头,没能推进下去实在有些不甘;白璐大概能猜到我的意图,也算给她打了预防针,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话给她说清楚。

    联欢搞到下午三四点才散场,主管以上留下打扫卫生。其他人并没有都走,有的主动帮忙打扫,有的跑到内勤室聊天说笑,今天是休息的日子,没人担心领导会来督导你的工作。然而我却没再找到跟白璐单独见面的机会,留在公司里觉得别扭,走又觉得可惜,好像还有有未竟事业等待完成。想来想去终于决定到一楼大厅等着白璐下班,然后拦住她,跟她单独聊聊。如果谈的好我还可以顺势请她晚上吃饭,然后逛逛街赏赏月,然后送她回家——我不由得这么想。

    如果她下班的时候跟别的同事一起走怎么办,我怎样才能“单独”和她“摊牌”?坐在一楼沙发上佯装看报纸的我忽然想到。看看表已经五点十分,还有二十分钟她就下班了,想想将要发生的事情,不由得紧张起来。随机的决定往往能使人尽情发挥,预先的计划却常给人以巨大压力。

    我踌躇半晌,掏出手机给白璐发了一条信息:“有事想和你谈谈,我在一楼大厅等你”。信息发出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被抛到了空中。

    白璐一直没有回信息,我很担心她没看到。已经过了五点半,按说该下班了,可我仍没看到她从电梯口走出来。在焦灼的等待中又过了十分钟,我终于收到她的短信,三个字:“什么事”

    我想了想回复:“能见面谈吗?”

    一会儿她回过信息:“我还有点事,直接从短信里说吧”

    我感到一阵凉意,不知该如何回复她。我万没有想到她竟不想(或不敢)见我。推销都讲究面谈,见面三分利,她不肯见无形中已使我陷入被动。我憋了有五分钟,绞尽脑汁终于整出两句话发给她:“我的心事你懂得,你的心事我不懂得,能给点明示吗”

    不久她回过信息:“你什么心事,我不懂得”

    我感觉她又在打太极,于是狠下心来给她回复:“我们认识时间不短了,相互都有了解,我想和你发展关系你是知道的,希望你也能以诚待我,如果你接受我会尽我所有来待你,如果你不接受这将是我最后的祝福”

    等了有十分钟,白璐的回复终于来了:“你误会了,我一直拿你当普通朋友,没别的意思”

    我长舒一口气,心中升起无限悲凉。我回:“好吧,我走了,再见”,然后拎起挎包走出写字楼。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不会有什么可能了。

    天已经擦黑,街灯刚刚亮起,马路上到处是拥堵的车辆,无数电瓶车像梭鱼一样在我身边穿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寒气……

    许久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那天犯了一个多么低级的错误:想从女人口里得到正面回答简直是不可能的,跟她们摊牌只能得到一个结果——拒绝。我与其费尽心机逼她给我答复,还不如把心一横从此不再搭理她,至少那样还可以为自己保留一点颜面。

    那晚九点多,我换了一身便装从家里出来,径直走到小区外的站牌前,搭上一辆106路公交车。这大概是那天最后一班车了,车厢里只散坐着三四个乘客,我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叉开双腿占着两个人的位子,斜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欣赏窗外的夜景。106路车走的是一条环行线,从我家附近坐上车一个小时后就可以开回原点。每当我心情郁闷时,都会趁着天黑人少搭上这路公交车,围着这座城市转上大半圈,看看夜景吹吹晚风,心中的郁闷也随之排解了。

    这个时间路上已没有太多车辆,宽敞的马路使人心情敞亮,公交车不像小车一样自由行驶,依然四平八稳地沿路边挺进。在行驶过程中,车厢内的灯是关闭的,外面的光线透过车窗照进来,只能彼此看到一个轮廓。我喜欢这种朦胧的感觉,它给我一种安全感,使我的身心得到舒展。不必让我看清这个世界,我也不想被这个世界看清。

    公交驶过老东门站哧的一下停住,车门哐当一声打开,车厢里的灯随之点亮,我立刻感到一片耀眼的光芒。从车外走上一个白色衬衣长发披肩的女子,她脚下带了某种弹性,就像是从外面跃到车里一样,她浑身充满了活力,全不似我死狗一般坐在后座上。她伸手抚了一下头发,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目光一闪一闪,我立刻认出了她;大概因为我身处阴影之中,她却没发现我。

    .“彩云!”我叫了一声,她马上转过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时汽车启动,车厢一下子暗下来,她从我眼前消失了。等我的视觉适应昏暗光线时,她已经走到我跟前,往里推了我一把,一屁股坐在我的身边。

    “你怎么会在车上?”

    “闲的没事,出来散散心。”

    “好有雅兴。”

    “你看月亮多美啊。”

    “真服你了。”

    “你怎么也一个人在外面?”

    “有个客户要办理赔,只好晚上过去一趟。”

    在朦胧的夜色中,项彩云散开的长发遮住一侧面颊,白衬衣包裹着的前胸微微起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幽香,我第一次发现她如此迷人,不由得心里一动,旋即生出几分不安。我缄口了,把目光转向窗外,她似乎也感受到一点不寻常,朝我脸上扫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前几天芳姐结婚你为什么不去?”她突然问我一个始料未及的问题。

    “我想,她大概不想叫我去吧。”我犹豫了一下,略显惆怅地说。

    “怎么会?”她仿佛不能理解,“你想多了。”

    “我不知道。——她的婚礼怎么样?”

    “还行吧,酒店挺大,来的人挺多,但是饭菜一般。”

    “真不厚道,幸亏没去。”

    “你心里还放不下她吗?”过了一会儿,她问。

    “都过去的事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淡淡地说,很希望自己表现出一副忧郁伤感的样子。

    “我总也看不透你,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撩了一下前额的头发,眼睛像鬼火一样烁烁放光。

    这时车停下了,车厢的灯突然亮起,她那张生有兔牙和雀斑的脸忽然清晰无比的呈现在我面前,我一下从迷梦中醒过来。

    彩云啊彩云,你为什么就不能长得好看一点呢?哪怕再好看一点点、一点点……

    中秋节过后,白璐找到了男朋友,据说是个开瓷砖店的,父母都是生意人。从此白璐对个人问题低调起来,极少跟人谈她跟男友的事,同事也不再拿找对象的事跟她打趣。然而她对我却仍刻意保持着几分亲近,也许是心里有所亏欠,也许是不甘心让我这样走掉,我不知道。我尽量表现出一份淡定,不忍对她太冷漠,也不想和她太近乎,大家就此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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