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泛着点灰色的白色浪花渐渐从湿润的沙地上退下，消失不见。
无数细小的浪花在污浊的海面上来回翻卷，浪涛声由远及近，不断地传到海滩上。湿润却坚硬的沙地在海浪的冲刷下散发出刺鼻的咸腥味。一行宽阔而又不算深的脚印突兀地显露在灰白色的天幕之下，十分醒目。
一个男人坐在沙地中央露出来的一块黑漆漆的大礁石上面，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破破烂烂的烟卷，口中吐出一团又一团的浅灰色烟雾。他只穿着一条薄薄的裤子和一双鞋，裸露着他黝黑的胸膛和后背，一头黑色短发油光锃亮。一横一竖两道伤疤在他后背上交错，竖着的那一道很窄，只是一条细线，横着的那一道则很宽，几乎有一根手指一样宽。他双腿并拢，双臂抱住膝盖，整个身体蜷缩在大礁石上面，无神而空洞的双眼盯着正前方的海面。海风吹得他的额发左右甩动，时不时地遮住他的眼眶。
“喂！你咋又躲到这儿偷懒呢？”一个略微有些嘶哑的声音从沙地后方的小块石山中央传出来。
抽烟的男人慵懒地转过身，扭头往回看。一个光头男人正从石山上的小路上走出来，大步流星地向海滩走来。他冷哼一声，用力猛吸一口烟，吐出一大圈烟雾。波浪拍中他身下的大黑礁石，十几片零星水花飞溅到他身上，沾湿他肥大的裤腿。
光头男人的脚步很快，步伐也很大，很快就走过整片海滩，走到高度大约到成年男人的腰部的大黑礁石前面。他的脚步很有力，每走一步都在沙滩上印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他穿着一身用海兽皮制成的紧身衣，脚上蹬着一双同样用海兽皮制成的皮靴，浑身上下除了那颗光亮的大脑袋以外，全都包裹在兽皮里。他那两颗包裹在满脸的横肉中央的火红色眼睛就像两颗火星一样，每逢天黑或者晦暗之地，便会发光发亮。
“是老大批准我休息的。我已经忙得快累死了。”
黑皮肤男人有气无力地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根卷烟，抬起手，扔到光头男人手里。他的裤袋被飞溅的水花沾湿一部分，但口袋里的卷烟却完好无损。
“哼。”
光头男人沉闷地低哼一声，张开大巴掌，接过卷烟，右手两根手指用力摩擦，擦出两颗火星，点燃卷烟，用力吸上一口。
“那你咋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都以为你又跑出去偷懒了。”
黑皮肤男人从黑礁石上下来，随即又坐上去，两条又黑又瘦长的腿自然地向下耷拉，整个人面向南边，望向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海。
“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只是一直不明白，老大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指哪个方面？接受官府收编？还是现在摊给我们的这些差事？”光头男人吐烟圈的技术明显更好一些，吐出的都是完整的灰白色烟圈。
“都是。本来我们哥几个在这一块混得好好的，只要不闹大，官府也懒得管我们。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这狗日的官府突然就发神经……如果要剿灭我们也就算了，竟然强行收编我们……还让我们去干那些破事……”
“这有什么不好的？”光头男人没好气地说，“难道你指望官兵杀过来，把我们全都剿灭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要自由，只想摆脱那些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束缚。你们大家不也是一样吗？”
“得了吧，”光头男人有点不耐烦，一屁股坐在沙地上，“你还真以为你能比老大看得更远啊？老大肯定有老大的想法。那不是我们能理解的。最起码，我们现在隔三差五还能出去干几票。”
“啥时候再出去干？”
“快了。我刚听老铁棍说，待会好像就要出去做几笔买卖。”
“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黑皮肤男人用力伸懒腰，“整天待在洞里，老子都快憋成蛤蟆了。”
“是啊，”光头男人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官府派来的这帮人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成天闷在地洞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颗信号弹从海滩的另一头升上高空，爆炸开来。这爆炸声不大，穿透力却很强，瞬间便从无数浪涛声中间穿过，传入两人的耳膜中。
“是时候了！走！”
两人同时站起来，腾空而起，向信号弹爆炸的方向飞去。一层鱼鳞状的黑色“鳞片”从黑皮肤男人的胸口冒出来，瞬间化为一件漆黑色的贴身鳞甲，笼罩住他除了头部和双手双脚以外的所有皮肤。两个椭圆形的黑色灵圈也从他的腰部冒出来，围绕他没有一丝一毫赘肉的腰部来回转动。光头男人身上的灵圈也是两个，但却是暗红色的。他没有立刻释放自己的武灵，但身上却释放出淡淡的红光。
两人很快飞出数百米，降落在一个完全由木桩钉成的小型码头前面。一艘大约能容纳二十人的硬木船正停靠在码头边上。船头上站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人头上缠着绷带，身上穿着跟光头男人一样的海兽皮衣，另一个消瘦的老人留着一把略微有些灰白的大胡子，手里提着一根比他的身高还要长一些的棍子。
十几道身影正在从各个方向靠近码头。有的人飞在低空中，有的人在沙地上跑。除了释放出灵圈的两个人以外，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剑，或者铁钩之类的杂牌武器。有两个人还各提着一根小型火铳。
“上船嘞！准备做买卖去喽！”
手持铁棍的人咧开大嗓门，向正从四面八方跑来的同伴们吆喝。头上缠着绷带的人低下头，双手飞快地拨弄着船身中部的一个“木箱子”上的机关按钮和摇杆。
黑皮肤男人和光头男人率先踏上码头，一跃上船，快步走到船尾，一左一右地站到舵手身边。舵手是个又矮又瘦的小个子男人，双手紧紧把着同样由结实的硬木制成的舵，好像完全没看见突然来到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一样。十几个人先后跳上船，船身一摇一摆地左右晃动。
“出发！”老铁棍挥动自己手里的长铁棍，把牵住船尾的绳子从木桩上解开。小个子舵手慢慢地转动自己手中的舵盘，头上缠着绷带的男人迅速地拨弄着“木箱”上的机关。几次眨眼之间，木船迅速驶出码头，向一望无际的广阔海面驶去。
“老板，前面就是目标所在地。”
留着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的少女趴在船边，双手端着跟她的小胳膊差不多长的望远镜，看向正前方的海面。除了灰白色的天幕和暗蓝色的海面，望远镜中几乎什么都没有，连一只海鸟都看不见。站在她身后的年轻男人一声不吭，低着头，操纵自己手里的舵盘。
“嗯。他们也该来了。”
被称作老板的红发男人从船舱里走出来，背着双手，缓缓走到船边，往正前方的海面看了一眼。几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他眼中，随即没入海面之下。他猛地后退两步，双手紧握成拳。
“嗖！嗖！嗖！”
响亮的水声从小船船头周边的海面上响起。三个全身上下都被鱼鳞一般的“鳞片”包裹住的人瞬间从水面下传出来，向小船上跃去。
短发少女瞬间被吓得跌坐在甲板上，手中的望远镜也摔在甲板上，镜片摔得粉碎。
三个身穿鳞甲的人迅速冲到甲板上的三个人身前。身穿暗蓝色鳞甲的人一把扣住操纵舵盘的年轻男人的双手，身穿灰色鳞甲的人一把提起跌坐在地上的短发少女，而那个身穿黑色鳞甲、脸上的皮肤也如煤炭般黝黑的男人则径直走到红发男人面前，抬起右手，揪住他的衣领。
“不许动。叫船舱里面的人都出来。”
“老……老大，您……您别急……”红发男人挤出一张僵硬的笑脸，身体缓缓地向后退，“这……这船上没有别人了……就我们三个……”
短发少女被提得双脚离开甲板，双眼中满是惊恐。身穿灰色鳞甲的人一只手提着她的衣服，另一只手紧紧住她的脖子，捏得她既动不了也出不了声。她的两只小手再怎么使劲，也掰不开比她高一个头的高大男人的大手。
头上戴着帽子的年轻男人一动也不敢动，像一根木头一样呆站着。深褐色的硬木船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迅速逼近快要失去方向的小船。
几根粗大而又结实的绳索从站在硬木船船头的几个人手中飞出，锋锐而又黝黑的弯铁钩深深地钩住小船的边缘部位。整艘小船猛地向右摇晃一下，差点翻倒。
身上围绕着两个暗红色灵圈的光头男人和手持铁棍的白胡子老人同时从船上跃起。两人的脚尖先后在坚硬的绳索上轻轻一点，一壮一瘦两道身影同时落到小船上。几个手持朴刀和匕首的海匪也学着他们的动作，轻盈地落在小船的船头。短发少女更加害怕，两只眼珠滴溜溜地来回转，整个身体像一只被猎人提住耳朵的小野兔一样来回扭动。
“哎……这小妞不错啊……看上去真他娘的水嫩呀……嘿嘿……”
“嘿嘿……过会儿哥几个好好陪她玩一玩……”
白胡子老人瞪了正在猥琐地淫笑的几人几眼，拄着手中的铁棍，一步步靠近被身穿暗蓝色鳞甲的男人扣住的年轻舵手。年轻的舵手也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腿直打哆嗦。白胡子老人睁开他那双昏花的老眼，把两个被控制住的男人上上下下反复打量好几遍。
“各……各位老大，你们别急，先……先听我说……”
红发男人的声音微微变了变。他看到，黑皮肤男人身上的鳞甲再次变形，逐步覆盖住那双又黑又干枯的大手。一股穿心的阴冷气息从那光滑的“鳞片”上传入他的胸膛。
“我就是个小商贩……一直走西凉海域，在两国之间做点小生意，也没什么大钱……我的钱和货都在船舱里，还有甲板下面……你们想要，就随便拿吧……”
白胡子老人就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把目光转向被提起来的短发少女。他那混浊的目光只在短发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就又转向矮小的船舱门。这舱门确实很矮，矮小到稍微高一点的成年男人都得低着头才能钻进去。他握紧自己手中的铁棍，用铁棍的末端在甲板上“噔噔噔”敲了三下。两个矮个子海匪快步上前，一脚踹开舱门，低头钻进船舱。
“喂，老铁棍！怎么样？”光头男人的大脚把甲板跺得梆梆响，“看出什么了吗？”
老铁棍抬起左手，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向光头男人点了一下头。
“好！”光头男人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巴掌，“他们应该就是老大和官兵们需要的‘东西’！兄弟们！我们把他们连人带船一起带回去！交给老大处理！”
“啊？光哥，搞什么啊？那这个妞岂不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矮个子海匪露出不满的表情。
“啪！”光头男人一巴掌拍在尖嘴海匪的肩膀上，把他拍了一个趔趄。
“怎么就你事多？老大什么时候亏待过咱们？等这一票货处理完，老大就该批准咱们再次北上了！到时候，随你们玩个痛快！先把他们三个人都给我捆起来，绑成一排！”
“好嘞！”尖嘴海匪笑嘻嘻地从自己腰间摸出一条麻绳，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被控制住的年轻舵手身边，用麻绳把他捆个结实。另外两个满脸奸笑的海匪也走上前来，一边玩弄自己手中的匕首，一边从腰间摸出同样结实的麻绳，捆住红发男人和短发少女。满脸麻子的小个子海匪趁机在短发少女身上摸了好几下，脸上的奸笑更胜几分。
几分钟后，钻进船舱的两个海匪先后从黑洞洞的船舱里钻出来，其中一个个头稍微高点的手里拎着一个大布袋，以及一个做工精美的木盒子。
“光哥！里面的货不多！基本都是些药材和成品药！”手里没拿东西的海匪高声喊道。
“好！统统拉走！拉回东边码头！”光头男人用力挥手。
“扑通！”短发少女和年轻舵手像两个麻袋一样被丢到甲板的角落里。
身穿暗蓝色鳞甲的海匪接过舵盘，小心翼翼地转动它。两个海匪押着红发男人，推推搡搡地把他推到甲板上的另外一个角落，让他趴下。身材高大的海匪一脚踩住他的腰眼。
红发男人扭过头，向年轻舵手和短发少女眨眼。短发少女迷离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淡淡的白光，年轻舵手头上的一撮额发微微变了变色。
2018.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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