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啊,要有人打电话找我,你就说我带女儿出去了。” 巧琳一边往出走,一边又在柜子的镜子前检查一下自己的妆容。“OK,知道了。” 我嘴里应着她,心里想着总是让我帮你说瞎话。
那时的我正在异国读书,租房子找到了巧琳那里。其实她也只是二房东,租下这两室一厅的单元,再把那小间出租。那是一幢很旧的小楼,设施很简单,但是离火车站挺近,房租也低,而且就她一人住另一间,我还算满意;而她一看我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学生,也很乐意。我就这样住了下来。
巧琳是丰满型的,肉乎乎的,但是挺会打扮。她皮肤保养得很好,五官也算精致。她告诉我她离了婚,女儿辛迪和爸爸一起住,有时周末会过来。
那时我的生活除了上课,就是在家看书。我起初以为巧琳除了打工,就是在家看录像,生活和我一样简单。后来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住进去没多久,她看我安安静静,不多言,不多语的,开始和我聊聊天,说说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找一个靠谱的男人。的确,她是经常出去约会。总是看到她打工回来,匆匆忙忙地洗个澡就跑进她房里,二十分钟后就美美地出来去赴约了。临走总是叮嘱我电话的事,必须要说她是和辛迪一起出去的。原因很简单,她同时交着几个男朋友,不能让他(们)疑心她和别人约会去了。她很少把他们带回来,(我见过的只有四五个,有中国人,有西人)可能是怕我有意见吧。其实我倒无所谓,他们基本是在她房里待着,而我在自己房里看书,互不打扰。
“我就想找个有钱的,不用活得这么辛苦。” 她丝毫不掩饰她的想法,“我英语不好,又没学历,只能靠嫁人。” 她说过她在一家罐头厂打工,工资很低,倒是经常带回来一些瓶装的腌黄瓜,脆脆的很开胃。我想跟她说那同时交几个,也不太好吧。但是忍住了没说,我想说也没用,只会让她觉得我单纯得发傻。
她有时会跟我聊聊她新交的男友,说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兴致勃勃,让我觉得她这回终于找到了意中人。可是总是过不了几天就不再提那个人了。“我知道他们有些就是和我玩玩儿,我也当就和他们玩玩呗。” 她总是轻描淡写的。
其实她也有个固定的男友,Barry。Barry曾经是她的邻居,喜欢上她,两人成了男女朋友。他和辛迪也很熟,相处融洽。后来Barry由于工作原因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想带她走。她不肯,说不想再去适应另一个新环境了。“其实我心里是觉得他挣得有点少。你知道,他们鬼佬又不存钱的,挣得不多,又没存款,我有点儿不甘心。” 但是巧琳也懂,这么多男人,只有Barry是真心对她,如果她点头,会娶她的,所以她和Barry一直没断,始终联系着。我住在巧琳这里那段时间,Barry来过一次,还住了几天。那几天巧琳紧张坏了,生怕她哪个男朋友把电话打到家里,让Barry发现了。我也只好不大情愿地替她掩护。
就是辛迪周末来了,也挡不住巧琳出去约会。她会上午带辛迪去逛逛街,中午给她准备好吃的,下午照样去赴约。辛迪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她12岁了,长得跟巧琳一样高了,有种离异家庭的孩子那种特有的早熟气质。我那时想,父母分开,孩子一般都是跟着妈妈,辛迪跟爸爸一起,可能就是为了方便巧琳找男朋友吧。
辛迪的爸爸来接她的时候我也见过。他戴着一副眼镜,话不多,像个不得志的文人。“我爸就爱在家看书。” 辛迪也曾经这样说过。
应该是巧琳一心想当阔太太,嫌弃她老公挣钱少,老公就变成前夫了吧。我不禁这样猜想。
我自认为从小三观很正,本应是对巧琳的做法嗤之以鼻的。可是说来也怪,我似乎还从心里挺喜欢她。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她说话太直率了吧,从不遮遮掩掩地隐藏自己的动机,或者冒充高尚。她在貌似很有心机地跟我说“千万不能让辛迪接电话”时,我反而觉得她其实真的没什么心机。隐藏自己脚踏几只船的事实,就是她最大的复杂了。也或者是因为她总是笑哈哈的,虽然总是不如愿,却不影响她享受平常的快乐。比如一段情黄了,她总是会在家煎一大锅特别好吃的排骨安慰自己,或者是蒸一大堆肉包子吃,她自己根本吃不了,总是叫我帮她吃,还装上一大袋给辛迪和她爸爸。
总之,不管我是不是认可她的有些做法,我们相处得倒是很愉快。就这样过了大半年,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对她的看法发生了巨变。
那几天,我因为刚考完试,人很轻松,晚上巧琳在家的话,我就会和她一起看电视剧。我早已经忘了看的是哪部,反正是关于离婚的。巧琳看得很投入,看得出她是被触动了。
关上电视,她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看看我,幽幽地说:“当初我老公一个人出国的时候,辛迪才几个月,还抱在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以前的事,我认真地望着她。“他过了八年才把我们办出来。八年,我一个人带着女儿,光是闲言碎语就......” 她哼了一声,没说完那句话。“终于上了飞机,我想可算熬出头了。他把我们从机场接回家,一进门,他就说他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我们已经完了。他说他给我半年时间适应这里,然后我就得带着女儿自己找地方住了。” 我的心一震,睁大了眼睛看着巧琳。她点着头回应着我的惊讶,“我当时真的傻了。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 我摇摇头,我不能。“没办法,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没再说下去,可能她不愿意过多地去回味她后来吃的苦,受的委屈。
我们俩都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她:“可是辛迪她爸爸,他怎么还是一个人?” “他呀,他也是不顺。本来和那女的俩人计划得挺好,谁知道他出了工伤,倒不影响生活,就是不能打工了。那女的最后也没跟他。” “噢。” 我又陷入沉默。“后来他又想和我复婚,你说我能答应吗?” 巧琳瞪着眼问我。“ “当初那么绝,怎么可能。” 她苦笑了一下,不再说下去了。
后来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想着巧琳的话,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是周六,“早啊,” 巧琳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一会儿辛迪过来,我下午有约会,她晚上就睡这儿,明天回去。” 说完,她似乎想起前晚的交谈,又加了一句:“其实她想跟我住。让她跟她爸住是为了他能多从政府那儿拿钱,他不是不能打工吗,让他多点收入呗,反正辛迪也大了,不怎么用人照顾了。” 她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去洗衣服了,没有看到我在她身后愣愣的样子。
我在巧琳那里住了大概一年,后来因为假期回国就退了房。之后也就再没有什么联系。
很多年过去了,我自己的生活也经历很多酸甜苦辣。我有时仍然会想起巧琳,想起她的故事,想起她的笑。我真心希望她找到了一个归宿,不一定多阔绰,但是是一个温暖安定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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