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冻出来的味道

作者: 樱桃小独角 | 来源:发表于2017-02-19 18:05 被阅读0次

    我小时候的东北秋天,就像是定好的时钟。到了某一天,家家户户都开始买几十斤的大葱,白菜,准备过冬。那时候没有四季大棚,也没有随时开放的超市。囤积的食物,就是一家人过冬的口粮,虽然单调,但还是想尽办法变出花样。

    囤积冬粮,是整个家族的事情。所有劳动力都要去帮忙,常常是我爷带着我爸和三叔,搬个小板凳,坐在单元门口。先把大葱上泥土拍拍干净,然后两三根大葱一捆,在葱叶的根部打一个死结。最后挂在窗外的护钢窗上。大葱被这秋日的阳光和风一洗礼,最后表皮变得干燥皲裂,内里却是柔软多汁的。哪怕是天寒地冻的三九天,大葱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回屋暖和暖和,味道也是一样不会变。但是我小时候,顶顶讨厌吃大葱,也讨厌有人吃过大葱凑到我跟前说话。直到自己会做饭了,才懂得欣赏葱香是种多美妙的气味。

    大白菜有两种处理方法,一种是放在阳台或冷仓的阴凉处,因为气温低,可以新鲜的保管很长时间。白菜的性格很温顺百搭,很多东北菜里都有白菜打底。白菜很善于吸收汤汁,和土豆一起炖,白菜甜丝丝的,像个小家碧玉。炖好的土豆外面有一层硬的壳,里面确是软绵绵糯糯的,像个内心温柔却硬装坚强的小伙子。总之两者是配的一塌糊涂,就米饭最好不过。白菜还可以生吃,东北饭包就是两三张白菜叶,错落有致的摊开,抹上大酱,再依次放上米饭,土豆,豆角,红烧肉也可以。最后撒上大葱。堆成小山似的一坨,用白菜像裹娃娃似的裹好,要两个人协作才能举起来。吃的时候,只能两手紧紧握着饭包的底部,端坐在饭桌前,否则会掉的哪都是。东北人是分成会吃饭包,和不会吃饭包两种的。会吃的,姿势端正,手法精确,能吃到最后饭包也不散架。不会吃的,没吃两口,饭包就从底下漏了,最后只能用勺子崴着吃,没了混合的口感。我是属于不会吃的那一伙的,但又馋,就等着老爸吃的时候,让他把着,自己上去咬两口。

    白菜的另一种处理方法,是腌成酸菜。把放置几天的白菜洗净切根,码在缸里,码一层,撒一大把盐,最后用大石头压好,隔两天早上,倒上凉水没过酸菜。腌酸菜的温度很重要,要冷,但是又不能上冻。东北的阳台都分前后。前阳台冲北面,没有阳光,冬天就是天然的大冰箱。什么冰棍啦,冻饺子啦,都往里面放。后阳台向南,又和有暖气的大屋只隔一扇窗子,冷但是可以保持不上冻。是腌酸菜的好地方。腌好的酸菜有很多种吃法。我最爱的是和土豆一起炖,做酸菜汤。我是顶顶喜欢吃酸的人,每回奶奶家做酸菜炖土豆,我都一定要先只盛上满满一碗酸菜汤。这时候如果有爷爷烤的辣椒就最好不过了,小辣椒在火上烤的黑红黑红的,直接剪碎,撒在汤里。又酸又辣,十分开胃。酸菜也可以和土豆丝炒着吃,尤其是我爸爸炒的,他刀工好,一个酸菜帮子也可以片成几片,土豆丝更是不在话下。另外酸菜也可以包酸菜猪肉馅儿饺子,但这个见仁见智,我妈爱的不得了,表姐却连想想都要反胃。

    在东北,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缸,秋天腌酸菜,春天下大酱。下酱要在农历的四月,但是酱块得在腊月或者农历二月准备。如果想要酱味道重一点,就在腊月,清淡一点,就在二月。我奶奶家喜欢重口味大酱,每年过年前几天,一家人也要凑在一起做酱块。我们小孩子是最最喜欢做酱块的那几天了,因为有豆子可以吃。煮好的黄豆子抓的满满一把,黏黏糊糊的往嘴里送。我更喜欢等豆子碾碎成豆泥,团成小球,吃一口,满嘴的香。我能连续吃好几个这样的豆泥球,要家里的大人打住才停止。奶奶家有专门碾豆子的机器,一个人用小勺放豆子,一个人在旁边转手柄,摇啊摇,豆泥从机器的小眼跑出来。我常常能盯着小眼看好久,豆泥像木偶动画片里的小虫子,爬啊爬啊,一会就跑满一盆。

    碾好的豆子要先做成酱块。爷爷会抓起一坨豆泥,大致捏成个方形,再在面板上摔打,直到酱块成为完美的长方体。做好的酱块要先放在后凉台背阴处,摞成一个小矮墙,让它慢慢发酵。等到春暖花开的农历四月,就可以把酱块敲碎,放在大缸里,注水,盖上一层白棉布。这时的大酱一定要晒太阳。等它们吸饱一个月的阳光,就可以吃了。很多东北菜里都要放大酱才香。大酱可以生吃,配着蘸酱菜吃,比如说黄瓜,大葱,小辣椒。我的姑姑和叔叔们每次回奶奶家都嚷着吃蘸酱菜,说还是妈家的蘸酱菜最好吃。蘸酱菜大概就是他们童年的味道,我却不大吃得惯。我最爱的是酱茄子。用大酱炖新鲜的小茄子扭。小茄子里面嫩嫩的,挑开沾点外面的酱汁,一顿可以多吃一碗饭。

    秋天还可以晒各种菜干,最常见的是萝卜条和地瓜干。地瓜就是南方的红薯,我跟南方的同学说地瓜,他们大都还得反应下。地瓜要先煮熟了,再切成条晾干,直接就可以抓着当零嘴吃。地瓜干非常有嚼头,而且吃起来嘴里是清清淡淡的甜。我一顿几乎可以全吃地瓜干。现在超市里可以很容易买到成包的红薯条,但多多少少少了等待地瓜干在阳光下成熟的心情。萝卜条大多是腌萝卜条咸菜,配料每家都小有差别,但都少不了葱姜蒜,再加上酱油,放在冰箱里可以好好吃一段时间。也可以做成辣味的拌萝卜条。用油过一遍葱姜蒜辣椒,趁热浇在萝卜条上。不管哪种萝卜条咸菜,配粥和白米饭都好吃的不得了。

    韭菜花也很适合配饭。初秋的时候,爷爷常常买回来一捧一捧的韭菜花。雪白的小花,一簇簇的,很是惹人怜爱。做的时候,只取花的部分,洗净晾干。爷爷家以前有个磨子,是长条形的一个凹槽,要用脚蹬着磨子在凹槽里来回滚。这磨子是专门用来磨韭菜花的。我最喜欢看爷爷磨韭菜花,他技法娴熟,好像踩着小火轮演杂技。但我是使不来的,蹬一会就烦了。爷爷把磨好的韭菜花交给奶奶,奶奶拌上盐,放在阳台阴凉处。等上几天就很好吃了。韭菜花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韭菜花拌小黄瓜。奶奶家的习惯是韭菜花配煮包米,秋天田里刚掰下的包米,清水煮熟,用根筷子插着,或者直接把着包米叶子,啃一口包米,就一口韭菜花。包米的香甜,间杂着韭菜花的浓烈,很是种特别的味道。

    秋天的时候,我妈妈也会做一种家常的腌菜。是用黄瓜,小辣椒,还有葱姜蒜腌的,也是酱油口。黄瓜腌的脆脆的,比萝卜条更能吸收汤汁。这款咸菜,一度是我们家的最爱。早中晚三餐都要用它配饭,家里来了客人,吃一口也是赞不绝口。有一年我妈扩大了生产,大概泡了五六大瓶,放在冰箱里,可惜用错了酱油,不好吃。我爸一个人还勉强每顿吃点,我和妈妈几乎没有碰过。剩下的几瓶也被倒掉了,后来我们家就再也没有泡过这种咸菜了。

    说起做多存储食物的故事,我妈妈还有一个。那时候很流行自己家做香肠,因为怕市场上卖的香肠肉不好。除了香肠也做腊肠,有点像广东那边的烧腊,但是是辣口的,还放了很多的花椒。把办好的肉馅灌倒肠衣里,挂在阴凉处,吃的时候上锅蒸一蒸,直接就米饭就很好吃,或者和蔬菜一起炒,也很有味道。做腊肠的肉一定要是肥瘦相间的,我平时不吃肥肉,但是腊肠里的肥肉却更像块儿透明的琼脂,少了它,腊肠就太干不好吃。我妈妈第一年做的腊肠大获成功,分给亲戚家好多,谁都喜欢。第二年妈妈又想着扩大生产。那时候我在读高三,爸妈在学校附近陪读,借住在亲戚家的空房子。那天下了晚自习到家,妈妈准备了两大盆的肉馅,刚灌了一半的腊肠。家里处处弥漫着猪肉的味道,好几天都久久不散去。爸妈大概也是被那年满坑满谷的腊肠顶住了,从此再也没有做过腊肠。

    以上写的是我记忆中东北冬天储存食物的故事,都是从小看着家里人做的,自己却从来没做过。写的时候怕记忆出错,还要上网查查菜谱,问问爸妈。想着家里流传的菜谱,没能继承下去,是愧疚而又唏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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