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简简单单的教育行者。
一辆黑色小轿车穿城而过，慢慢停靠在中街子路东口。车门打开，一个衣着时尚、神情却有些阴郁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她看上去大概有三十五六的年纪，下车后慢慢往中街子路走去。走到街口，停下来，怔怔地看着路牌上“中街子路”几个字，看着路上的过往行人，看着没有多大变化的道路和道路两边的建筑，突然流下两行清泪，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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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街子是L市最古老的道路之一，本来还有南街子和北街子，南、北、中三条路，是贯穿东西的交通要道。后来南街子和北街子先后拓宽扩建，改名为南大街和北大街，变成东西通衢，中街子则因为有一座伊斯兰教堂而被保留下来。但因为老街狭窄，不再通车，成为步行商业街。
孟钰的家就是中街子路教堂西面的一个小院，因为政府刻意保留这条街和街道的老式建筑，她家小院也得以保留下来。一九八零年，孟钰出生在这里，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呵护下，幸福地度过童年时光。
只可惜，幸福的时光实在太短暂，生活的变故却来的那么突然。奶奶因病去世，爷爷伤心过度也追随奶奶而去。不知从哪天开始，爸爸日日酗酒、夜夜不归，开朗的妈妈变得越来越沉默。孟钰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她仿佛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女孩，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因为她妈妈有严重的自杀倾向，孟钰时常在睡梦中被妈妈的极端行为惊醒。
那年，孟钰才七岁。
一天夜里，熟睡中的孟钰被热乎乎的液体泡醒了，她以为自己尿床了，可是摸起来却黏糊糊，还有点腥味。她大声呼喊身边的妈妈，没有回应，黑暗中，她带着粘糊糊的液体，跨过妈妈的身体，摸到床头灯开关，打开灯，发现妈妈躺在血泊中，而她也是一身血。
这种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孟钰并没有慌张。她冷静地跳下床，到客厅拨通120急救电话，熟练地报出自家位置和妈妈的情况，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绷带，为妈妈止血。孟钰觉得，这一次也和以前很多次一样，医生会把妈妈救过来。
然而，孟钰没有觉察到，这次不一样了，她的妈妈已经醒不回来了……
那年，孟钰十二岁。
2
反复自杀的妈妈终于随了心愿，留下孟钰无助地抱着妈妈的遗体哭干了眼泪。
妈妈清醒的时候，对她还是疼爱的。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她仿佛只有妈妈一个亲人。爸爸就是这个家的客人，偶尔回来，也不怎么搭理孟钰。
孟钰的爸爸是在妈妈死后两天才回家，是好心的邻居王奶奶找了半个城区，才把他找回来。
回家后，孟钰爸爸没有伤心，他只是一言不发料理孟钰妈妈的后事。之后，在一个周末，孟钰爸爸领回来一个女人。而这时，孟钰的妈妈还没过“五七”。
孟钰虽然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妈妈为什么不开心而最终自戕，但她懵懵懂懂地知道爸爸在外面一定有女人，只是没想到，妈妈尸骨未寒，爸爸竟然领着女人回家了。她认定，这个女人就是造成她妈妈自杀的罪魁祸首。
孟钰满是敌意地看着这个比妈妈年轻，但却没有妈妈漂亮的女人，她迅速跑到门口，用她的小身体堵住屋门，试图阻止她进来。
爸爸上前一步，抓住孟钰的胳膊，把瘦弱的她一手提起来，扔到沙发上，然后对那个女人说：“进来吧，小孩子不懂事。”
那个女人一脚刚跨进门，就听见孟钰声嘶力竭地喊道：“坏女人，我不要这个坏女人到我家来！”
爸爸走过去，怒不可遏地给了孟钰一巴掌，孟钰的喊声戛然而止，她愤怒地瞪着爸爸，用更大的声音喊道：“你为什么打我？！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然后捂着热辣辣疼痛的脸，冲出家门。
孟钰冲出小院，跑到街上，沿着中街子路边哭边跑，“妈妈，妈妈，爷爷，奶奶——”，孟钰的哭喊声使过往行人纷纷驻足。
跑到中街东口，孟钰才发现她没地方可去。爷爷奶奶死了，妈妈也死了，而妈妈是孤儿，她再没有亲人。孟钰站在街口发呆，泪水止不住流淌。她看了看路北面的小卖部，走过去，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
小卖部的阿姨虽然不知道她叫啥，但知道这个小姑娘在这条街上住，因为每天都能看到她背着书包从街道里走出来，有时还会在小卖部买点零食啥的。她看到小姑娘坐在她门口，也没在意，依旧忙着招呼客人、整理货架。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路灯点亮，小姑娘还坐在那里，阿姨就有点奇怪了，她从里面走出来，问道：“丫头，你坐了一下午，怎么不回家？”
孟钰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看着阿姨，不说话，片刻，又低下头，抠指甲。
“你没带钥匙？爸爸妈妈不在家？”阿姨关切地问。
孟钰不吭声，也不抬头，但微微摇摇头，算是回答阿姨的问话。
“天太晚了，快回家吧，明天还要上学。”阿姨索性蹲下来，拍拍孟钰的背。
孟钰终于忍不住又哭了。“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别哭，跟阿姨说说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家了，我妈妈死了。”孟钰哽咽着说。
阿姨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街里面办丧事，是你妈妈，对吗？”
孟钰点点头，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可怜的孩子。”阿姨自言自语，起身走到货架前，拿了一个面包，递给孟钰，“给，你饿了吧？”
中午从家里跑出来，坐到现在，她的确饿了。但她更伤心，爸爸居然都没有出来找找她，仿佛家里没有她更清净。孟钰恨恨地想，爸爸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疼爱她的爸爸，而变成一个陌生女人的野男人。
孟钰接过阿姨递来的面包，吃了几口，阿姨又递过来一罐健力宝，孟钰感激地对阿姨道谢。
那天，小卖部阿姨带给孟钰的温暖，让孟钰铭记一生，此后的生活中，无论遇到怎样的困苦磨难，即便是被一个渣男骗得分文不剩，她都相信，这个世界上好心人多，总会在你最无助的时候给你温暖。这也是孟钰没有对这个世界失望、一直奋勇前行的动力所在。
3
孟钰已经不记得，那天她是怎样回到家的，也不记得和爸爸以及他的女人再有什么冲突，因为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更令人唏嘘不已的事情。
孟钰放学回家，发现中街子路半条街又挤满了人，这情形令孟钰想起一个多月前妈妈自杀而亡的时候。她急急忙忙挤进家门，看到那个女人坐在屋里大哭，桌子上摆放着爸爸的照片，照片上蒙着黑纱。爸爸怎么了？也死了吗？
隔壁的王奶奶一把拉住孟钰，哭道：“可怜的孩子！”
孟钰问：“王奶奶，我爸爸死了？”说这话的时候，孟钰居然一点也不伤心，仿佛那个黑纱照着的男人和她没有关系。
王奶奶看着孟钰，眼里都是对这个可怜孩子的同情，“孩子，你爸爸死了！”
王奶奶告诉她，爸爸因为醉酒，被卷入大货车，当场死亡。孟钰虽然有点震惊，却没有哭，或许在她心里，她的爸爸早已经死了吧，今天死的这个人只是她名义上的爸爸。孟钰冷笑一下，“不作死不会死”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爸爸那一巴掌，彻底打碎了她对爸爸仅存的一点期望。如果说妈妈的死，让她怨恨爸爸，那爸爸的无情，让她迅速长大。小小年纪，面对死亡，心里只剩下冷漠。
孟钰走进屋，对那个女人说：“抱着你男人的照片，出去。”
女人停住哭声，抬起头看着孟钰：“他是你爸爸！”
“我没有爸爸。现在，你请出去。”
那个女人怒道：“这是我的家！”
“这是你的野男人的家，但不是你的家。现在你的野男人死了，你跟这个家没关系了。”孟钰的冷静和成熟令王奶奶大吃一惊，这哪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姑娘？这孩子前几天还哭喊着要妈妈。唉，悲惨的经历，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
孟钰很庆幸，也清楚地知道，爸爸还没来得及和这个女人领结婚证，因为昨天晚上，她还听到女人撒娇着问爸爸：“我们啥时候结婚？”
而今，爸爸死了，女人再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她必须把她快点赶走，她恨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害死了妈妈。
4
黎明时分，一阵刺耳的闹铃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孟钰，她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刷牙洗脸，背起书包，把钥匙挂在脖子上，从抽屉里拿两块钱，出了家门。
天色蒙蒙亮，中街子路上已经有不少行人，路两旁的早餐馆子和摊位，都忙碌着为过往行人备早餐。
孟钰走到一个摊位前，买一个荷叶饼和一杯豆浆，边走边吃，走到街口，还对小卖部的阿姨笑着招招手。自从那天孟钰吃了阿姨一个面包，她就把阿姨当作亲人。阿姨知道了她的情况，对她也格外关心，时常叫住她，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孟钰知道阿姨姓孙，她靠着这个小卖部的收入供儿子读书，如今儿子在读大学。
爸爸死后，孟钰在王奶奶、孙阿姨和几个邻居的帮助下，把爸爸的赔偿金存进银行，每月支取生活费。也许是宿命，她终于和妈妈一样，成了中街子路上孤儿。十二岁的孟钰，开始独自生活在孟家小院。爸爸的那个女人为了赔偿金来闹事的时候，多亏街上的邻居们叫来警察叔叔，在警察叔叔的恫吓下，那个女人虽不甘心，也只好作罢。
孟钰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周末没事儿，她会帮王奶奶买菜，也会帮小卖部孙阿姨看摊，力所能及回报好心的邻居们。孟钰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在别人眼里，她是个可怜的孩子，但孟钰没有觉得，她一个人生活，没人管束，很好。
5
不出意料，孟钰没考上高中。因为从小没人管，对于读书的意义，孟钰并不清楚，她觉得不上学挺好的，不用写作业，不用考试，也不用起早贪黑，想睡到啥时候就睡到啥时候，彻底没人管的日子真是太爽了！
过了两个多月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这天，孟钰起床，已经到中午了，她脸也不洗，就去路东口的小卖部买面包，孙阿姨看到她，关切地问道：“小钰，阿姨知道你没考上高中，不过，那不是你的错。将来你怎么打算的？你才十五岁，还是要读书的呀。”孙阿姨没有多少文化，却很注重孩子读书。
孟钰还从来没考虑过将来，她现在有吃有喝没人约束，挺好。
孙阿姨觉得这个孩子实在太可怜，小小年纪一个人生活，哪里知道世事艰难啊！她招呼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钰啊，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爸爸妈妈都去世了，所以阿姨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孟钰点点头，坐在阿姨旁边一个红色塑料高凳上。她一直把阿姨和王奶奶当成亲人，平时有不能解决的事情，也都找她们。
“你去读一个职业技术学院，或者去学习一项你喜欢的技能，将来到社会上好谋生活啊。”孙阿姨并不是信口胡说，而是跟儿子谈起孟钰的情况，儿子给她出的主意。
孟钰问道：“阿姨，职业技术学院是干啥的？”
阿姨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打电话问问子兴哥哥吧？或者我让哥哥给你打电话。”子兴是孙阿姨的儿子，大学毕业已经参加工作。
孟钰点点头，“阿姨，我自己打，你把哥哥的电话号码给我。”
这是孟钰的优点，这孩子特别听人劝。可能她知道劝她的人，都是为她好。
孟钰在子兴哥哥的提醒和帮助下，选择学习化妆造型。没想到一旦开始学习，她竟然很快入迷，这比上学有意思多了，通过她的化妆，让一个普通的模特儿，立刻变成一个美女，太有成就感了！在L市学习一段时间，看到她很有造型天赋，老师推荐她继续深造。孟钰也觉得自己刚刚开了眼界，学习的这些东西远远不够，为了学到更多造型艺术，提高造型能力和形成自己的风格，她毅然决然带上所有的钱（爸爸妈妈留下的钱，其实也所剩无几了）去了深市。
6
站在路口的孟钰一眼就看见路北的小卖部，助理李红丽轻轻跟在孟钰身后，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走到小卖部的台阶下，可是，怎么换成一个男人了，孙阿姨呢？
她快步走过去，问道：“你好，请问原来这里的孙阿姨到哪里去了？”
那人在整理货架，头也不抬，“不知道。”
孟钰急了，“怎么能不知道？这个小卖部是她开的。”
那人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看孟钰，“你说的是多久以前的事？我十年前就盘下这个店了。”
哦，孟钰极度失望，十年前孙阿姨就离开这里，那她真的找不到她惦念的孙阿姨了。她知道，孙阿姨并不在中街子住，她只是在这里做生意。都怪她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离开这里都没有给孙阿姨打过电话，直到后来失去联系。
孟钰又看了一眼小卖部，似乎想从这里寻找到孙阿姨的身影和气息，然而这里的摆放都完全变了，她喜欢吃的那种面包也没有了。孟钰转身走向中街子路，走到自家门前，记得几年前有人给她打电话，说政府为了保持街道统一，要休整她家小院外墙。邻居家都把外墙拆了，盖上仿古建筑，作为门面房出租，只有她家是一堵完全陌生的砖墙。她打开门，小院里一片狼藉，除了荒草还有堆放的建筑材料，大概是左邻右舍盖房时用不完顺手扔在这里的。家里的屋子虽然破旧，但还挺立在那里。
她仿佛看到爷爷奶奶坐在门前，慈爱地看着她；又仿佛看到妈妈温和地对她笑。原来妈妈也会笑，可是，为什么她的梦里，妈妈永远一副阴郁的样子？
“钰姐，宾馆订好了，就在中街子路十八号。这里这么乱，需不需要找人收拾一下？”李红丽走过来，轻轻挽住她的胳膊。
孟钰摇摇头，“暂时不住，就让邻居们临时放东西吧。”
李红丽看看天色已晚，又问：“钰姐，晚上想吃点啥？”
孟钰嘴角微微上扬，“晚上去吃烤肉吧，你们没有吃过大草原上散养的羊肉。不过，现在我得去看看王奶奶。”
从一堆废墟中走出来，刚走出院子大门，迎面碰到一个男人。两人四目相对，都愣了一下，然后几乎异口同声：
“虎子！”
“钰姐！”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虎子是王奶奶的孙子，比孟钰小一岁，小时候经常跟孟钰玩，时隔二十多年，孟钰能认出他，不是因为他没变化，而是他眉头上那颗大大的黑痣，王奶奶说那是“喜上眉梢”。而虎子能认出她，多半是因为她从她家出来，长相也还有小时候的模样吧。
寒暄过后，孟钰道：“我正准备去看王奶奶，她老人家还好吗？”
虎子收起脸上的笑容，“钰姐，你回来晚了，奶奶在两年前都已经去世了。”
孟钰笑容一敛，喃喃自语：“王奶奶去世了，王奶奶没有等到我回来！”
虎子宽慰道：“奶奶八十多岁，无疾而终，是个有福人。”
孟钰点点头，“虎子，那你记得东口那个小卖部的阿姨吗？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王奶奶和孙阿姨，是这条街上她最亲的人。
虎子说：“听说她儿子在南方大城市发展得很好，把她接走很多年了。”
“哦，”孟钰若有所思。她真的回来太晚了。这些年，她经历学习、摸索、失败、成功、被骗、奋斗、再成功，她没时间想过去的人和事，直到前几天，她一直为之进行造型设计的一位顶流明星突然离世，她才惊觉，该回家看看了。
然而，她终归还是回来太晚了，她惦念的人已经不在原地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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