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1.

月考第一天上午，我进考场的时候，看到座位在我后边的那个男生，正悠闲地伸直了腿，靠在椅子上复习。

现在是七点十分，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五十分钟，考场里空荡荡的，毕竟大冬天没有人会这么早就到学校来。

我走到自己狭窄的座位旁边，那个男生像是终于感受到了我的存在似的，连忙把脚从课桌的横杆下面缩了回去，连书都没来得及放下，就伸手把自己的桌子往身体这边拉了拉。

我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放，向他说道：“谢谢。”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话，依旧静静地看着语文课本。但是耳朵红了。

我掏出自己的书来自顾自地看，不到五分钟，背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读书声——他念道：“风一更，雪一更，甜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虽然他尽量放低了声音，但在无人的教室里，还是听得十分清楚。我狠狠地皱了下眉头，心里暗暗纠正道：是聒，不是甜。

他似乎对这首诗不大熟，又念了一遍，还是甜。

我是最忍受不了别人读错别字的，更别说是在我耳根子底下读了。我索性抱了书，走出门去。但外面的风实在是太冷了。我不自觉地将脖子缩进围巾里，心里想着找个考场躲一躲，我于是朝隔壁走去。

每个考场外面的墙上都贴有在这里考试的学生名单。我颤抖地看着隔壁考场上面的名字，一瞬间，“秦其” 二字跃入眼中。

“他居然在这个考场？”我紧张地伸出手，推开一条门缝，只见里面空无一人。我心底暗喜，谨慎又快速地走到秦其的桌子旁边，蹲下来，打开手中的笔，在他的人名条空白处写了两个字 “加油！”。

“他不会知道是我写的。”我想，“他可能会觉得是别人写的吧。”想到这儿我有些失落，但随即又振作起来：“反正！事实就是我写的，他要将这个当作别人……那就当作别人罢！”

我一起身，突然对上门外一个身影——是坐我后面的那个男生，他瞧了我一眼。

我为了稳住内心的情绪，连忙转了个身，假装在看其他桌子上的人名条。“这样装一下，会让他认为我是来找朋友的。”我想。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放书的声音，我用眼角余光一扫，只见他将一本练习册放在了秦其的座位上。我的耳朵“唰”的一下就红了——“完了，他认识秦其！”我心中一惊，瞬间冬天的寒意全部从身上退去了。

那个男生一句话也没说，放完书便走出了门。而我已经因为紧张而忘记了假装看人名条这件事，只是背对着他，站得笔直。

“怎么办？他刚刚进门的时候，一定看到了！”我慢慢转身望向秦其人名条上的 “加油！”，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看到了我在秦其的桌上写字！”

可是现在就算擦掉也来不及了。我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走进来了。所以我在写字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门口了。

他会告诉秦其吗？

我的整个脑袋嗡嗡乱转，匆忙走出教室，生怕再遇上什么熟人，特别是秦其本人。其实好多人知道我喜欢他，他可能也知道，但是没有回应。要是再让他知道我未经同意在他人名条上写字，以后连偶遇都要躲着了。

可我明明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生！

我站在栏杆旁边，冬日清晨的风也不能将我冷却。我将手藏在宽大的校服里，握着书，但一字也看不进去。

直到学校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我才平静下来走回了考场。那个男生见我进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读书了。读的还是那首诗。

他又背到了那个地方：“风一更，雪一更，甜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还是甜，不是聒。

不知是下意识的本能，还是出于心虚的驱使，我突然不受控地转过头跟他说：“同学，那个字念聒。聒噪的聒。”他直起身子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书，用比读书还大一些的声音回答道：“哦。谢谢。”然后低下头看着课本，小声念：“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我不敢面对他，故而在他说完谢谢的那一刻就已经转过身去了。此时的心跳声已经传送到了耳膜。“为什么是 ‘哦，谢谢’，不是 ‘嗯，谢谢’ ？”

他看到我在秦其的人名条上写字，第一反应该是我和秦其是好朋友。因为不熟的人是不会在别人的人名条上随便写字的。况且，我写的还是 “加油！”这么亲切的话。

但，同是朋友的朋友，他为什么不对我客气点儿呢？除非他觉得我鬼鬼祟祟，十分可疑。

哎，秦其这么开朗帅气，绝对不缺女生喜欢，我不过是其中一人。他作为他的朋友，应该是看惯了我这种倒追吧？果然倒追男生就是会被看不起啊。

不过我就是喜欢秦其，我不怕别人知道。嗯，我不怕别人知道。

这句话在心里反复重复多次以后，我终于平静了下来，语文书也看得进去了。

正当我兀自读着书，突然，一个声音在我旁边猝不及防地炸开了：“《作文素材》带了没，借我看看，我现背几个！”

是秦其！

“没带，放在宿舍呢。找你家语文课代表借去！”后座的那个男生回答道。

我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耳朵“唰”的一下又红了，只得把围巾往上裹了裹，希望能够遮住一些。

“海棠，你也在这？你有《作文素材》吗？江湖救急！”秦其已经走到了我的旁边，我闻言，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转过头来笑着看他，摇摇头说：“这个……我没带。”

“哎，你这个语文课代表，对待语文怎么一点也不认真？就要考试了，也不带素材。”秦其正说着，后面那个男生插嘴道：“张武在第四考场，他应该有，你去问问吧！”“行！”秦其说着一撸袖子，帅气地朝第四考场走去。

我的耳边回荡着秦其方才的那句话，顿时脸也烧起来了，忍不住将头埋在了袖子之间。

“他跟我说话了！”

“后面那个男生说把书放在宿舍，秦其也是寄宿的，他俩一定很熟。”

“那个男生说让他去找他的语文课代表。然后秦其就过来找我了。我就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

“难道他也是喜欢我的？”

我趴在桌上想了有五分钟，越想越紧张，甚至后背已经微微有些出汗。现在教室里人渐渐多起来了，轻轻的读书声和走廊的说话声，缓解了方才的气氛。

我起身径直往前门出去洗了洗手，将冰冷的水拍在红红的脸上，希望它赶快恢复正常。心里，是很高兴的。所以又走到栏杆边，咧开嘴笑了两声。

回到考场的时候，后座的那个男生还在背书。我想：“原来这个男生这么用功啊。秦其跟他是好朋友的话，肯定受了他的影响，难怪进步得这么快。那么，我也要好好保持自己的成绩，等到阿其进步来到这个考场的时候，就可以一连三天都跟他待在一起了。说不定还能坐前后桌！这可是第二考场！这样，我还可以跟他大方地交流学习上的事情……不怕被老师碰见，说我们走得太近！”

这一场语文考试，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强心剂，我过得非常愉快。

2.

第三天最后一科物理考完，我被语文老师叫到办公室登记分数。老师指着自己身边的一沓卷子对我说：“这些卷子，你拿给七班的语文老师。”

那七班的语文老师是个二十多岁刚毕业的女生，听到这话，她便往我身上一瞧，随即道：“那卷子太重了！张武，你去拿来！”

她身边那个正在分拣试卷的高大男生停下手中的事情，应了一声“好”。

张武走过来，指向桌子上那一叠试卷，问我：“是这一沓吗？”我面对他斯斯文文的举止，顿生出一阵好感来，小声地应了句：“是。”

我的语文老师见到张武，说：“来，这三四班的也给拿去了吧！”他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嘞！”便一只手臂抱起一沓，稳健地端走了。

七班的语文老师见了，开玩笑道：“别总得寸进尺地差遣阿武同学干重活！”

我的语文老师回答道：“哪有！语文课代表就应当和语文老师互相帮助！小伙子挺不错！”

张武是七班的语文课代表。秦其也是七班的。这样的话，我后座那个男生口中的语文课代表，大概其应该就是我了？

秦其……喜欢我？真的？

对，我不比任何人差，我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下星期一定要找机会跟秦其搭讪。

3.

周一的早上，当我反复练习了那句 “怎么样，你借到《作文素材》了吗”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七班的后门口。刚要往里看，突然身边一群女生围着一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过来了。

一个女生说：“快！听说他给你准备了惊喜！”

另一个女生说：“哎！你就不要扭扭捏捏的了！”

再一个女生说：“对啊！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

那个女生在一群女生的拉扯和簇拥下，来到七班的前门口。七班里的人顿时一阵欢呼。

我隐约听到他们有人喊：“秦其，出来！快！”

秦其？

我向前门走了几步。

“秦其！莉莉在门口了！”又有人喊道。

莉莉？

接下来只见秦其红着脸，笑着走到了门口。那个叫莉莉的女生大方地直视着他，让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那个……”秦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耳根也红了，向四周的人群看了看。

“快！快说！”旁人催促道。

秦其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你……你考得怎么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始终微低着头，不敢直视莉莉的眼睛。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莉莉莞尔一笑，回答：“还好吧。你呢？”

“噢，我……我也……好。”

话音刚落，人群又发出一阵嘘声。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叫住了旁边一个七班看热闹的男生，问：“这是在干嘛？”这个男生好像还没从刚才气氛当中醒过来，依旧咧着嘴，看了我一眼，说：“没什么哈哈，打赌呢！他输了！”

“原来只是打赌。”我叹了口气，又问他：“那个女生是你们班的吗？”

男生还是咧着嘴，但这次头也没回，只说道：“对！我们班语文课代表。哈哈。”

我愣在了原地，看着对面一群人，还有莉莉和阿其相视一笑的场景，久久回不过神来。

语文课代表说的不是我。

语文课代表说的不是我。

语文课代表说的不是我。

马的。有点委屈。

正在我想走回班级趴在桌子上冷静一下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了我一声：“海棠！”

我一回头，看见了一个高高的身影。他笑着说道：“你这次考得很不错啊！”

“还好吧。你呢？”我条件反射一般地带上了笑容。张武说：“你知道吗？我跟你差不多。下次月考我们可能是前后桌啦，以后请多指教。哈哈。”我看着眼前这个大男生，笑道：“哪里哪里，也要让你多多指教。”

“快上课了，我走啦。”张武说着，朝我挥了挥手。

“去吧。”我一边说，一边看着他走到了六班的教室门口。

心里不禁苦笑：对啊，六班七班的语文老师是同一个人。

张武侧身进门的时候看到我还站在原地，又大老远地朝我挥了挥手。我再一次条件反射地带上笑容，也跟他挥了挥手。

“他可能以为，我是故意要多看他一会儿呢。”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