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最痛的遗憾

        我的姥姥，是我这辈子最亲的人，她对我的好，我都记得，那些好，记得越多，我的心就越痛，她在我即将成家立业的时候，离开了我们。我经常会想起她，在我的婚礼上；我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我难过的时候；我高兴的时候，她都会在我的脑海里……我真的想她。

        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姥姥和姥爷住在乡下，种了满院子的青菜，还有山楂，李子，后来又盖了草莓大棚。那时候的她们，走路就有些蹒跚了。姥爷的肩膀，也因为长期劳作，得了肩周炎，要靠膏药来减轻疼痛。放假的时候，我会提前做完作业，去他们家和弟弟妹妹们度过漫长的假期。

        后来我慢慢懂事了，看到姥爷经常疲惫地躺在炕上，因为肩膀的疼痛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我就偷偷问姥姥，这么大年纪了，为何还要这么辛苦，养了那么多猪鸡鸭鹅不说，还要种青菜水果呐？姥姥看着炕上睡着的弟弟妹妹们，眼里满是慈祥，她轻轻地握着我的手说，姥姥啊最高兴的就是一放假你们这些淘气包都过来了，这满院子的花草，给你们玩，青菜和鸡鸭给你们吃，让你们一个个都胖乎乎的，我们辛苦也高兴啊！姥爷也逗我说，还不睡觉，明天带你们几个去摸鱼，起来晚了可不等你啊！

        每天早晨，姥爷以打苍蝇为由，对着被窝里的我们小屁股一顿拍，这时姥姥总会数落他几句，平时上学都得起早，放假了还不让他们多睡会，这老头真是，哎…  姥爷就乖乖地去劈木头。我们躲在被窝里，乐开了花。

        记得有一年暑假，我坐客车来姥姥家，看着姥姥把小姨家年幼的妹妹背在后背上，正在喂猪，姥姥用围裙裹住她，以防止妹妹滑落。我当时还夸她，力气那么大，六十多岁了，还能背着妹妹干那么多活，姥姥当时笑笑没有说话。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才知道，姥姥是怕妹妹自己在炕上睡觉，如果滚来滚去掉下来，不安全，所以干活的时候，也把她背在身上。她那时手腕高高的肿起一个包，好像是扭伤了，我提示她去看医生，她执拗地说养养就好了，花那钱干啥！

        我从未听过姥姥说过累字，她总是为儿女孩子着想，从不抱怨，从不提需要，钱不够花就摆摊卖点菜，卖点水果，然后给我们买零食吃。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学业也比较忙，很少能回去陪伴她们，但是，只要有时间我们都会去住几天，那里是我们的快乐之源，是我们最安逸，最幸福的家，姥姥是我们最爱的人，给我们温暖，呵护，守护着我们成长。

        随着姥姥和姥爷的衰老， 院子里的蔬菜和果树，越来越少了，我每每看到这衰败的景象，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楚，我知道他们，真的干不动了，他们太累了。我宁愿那些年没吃到那些他们用勤劳和汗水浇灌的果蔬，没吃到那些他们顶着疲惫和病痛饲养的家禽，来换取他们的健康和精神！可惜，没有如果。

        姥姥的身体每况愈下，我高中的时候，她的情况已经很差了，但是，每次见到我们都是精神矍铄，熠熠生辉的样子，给我们带来很多正能量，让我们总是有种错觉，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有干劲。后来的一件事，让我再也绷不住了。

        有一次我放假回家，她说想去城里看病，我就跟她一起坐绿皮火车回城里，我想坐客车，姥姥说火车省钱，拗不过她，同时也觉得她说的很对，就顺着她。她们小镇没有那种高的站台，每次上车的时候，都得踩着火车的台阶，用力拉门边的拉杆才能上车，而她，因为腿没有力气，跪在台阶上，用力往上爬，我看到她的样子，我惊呆了，我问她，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她说有两年了，腿用不上劲，这样上还得列车员帮忙呐。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说姥姥你别再坐火车了，我省着花零花钱，你以后都坐客车行么？姥姥心疼地搂着我说，傻孩子，没事，姥姥这不挺好么。

        被姥姥宠了那么多年，哄骗了那么多年，总觉得，她会陪我一辈子，看着我娶妻生子，但是看着她每况愈下的身体，我真的不想再欺骗自己。她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多，住院时间做来越长。我总是劝她去北京大医院，但是她总说，没事，打打针就好了。

        我高中毕业那年，几乎没怎么去姥姥家，学业太紧张，快高考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家做题，忽然听到敲门声，我开门一看，是姥姥，我开心坏了，她看到我也很高兴。她知道我要走了，不知道多久还能见到我，特意来看我，还给我塞了零花钱。我看到她膝盖的污渍，我知道她又“爬”火车了，她看到我眼泪汪汪的，还劝我，你好好的，将来有出息了，买个车接姥姥来享福！我点点头，那是她第一次提愿望，我忽然有种安心的感觉，我知道，我可以报答她的那种舒适感。可是没想到，那是我俩说话最多的一天……

          去大连以后，短假期我基本不回家，在那打几天工，赚点零花钱。暑假寒假也多半给了朋友和篮球，偶尔回姥姥家，也住不了几天，倒是我打工赚的零花钱，会给她买点爱吃的东西，她总是说，你看我外孙，等将来结婚了有孩子，姥姥给你带，那慈祥的面容，上扬的嘴角，好像眼角的皱纹都在微笑，温暖着我的心。

          姥姥没等到我的孩子，甚至，没等到我的婚礼。我从大连回来后，经常去看她，但是基本在医院多一些，我们这的医院水平有限，一直都在调节姥姥的老年病，而那时她已经得了胰腺癌，根本没查出来，后来转到大医院，查出来也晚了。

        姥姥本来胖胖的，可爱老太太，没过几个月就消瘦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每次去看她，她疼得直冒虚汗，还对我嘘寒问暖，打听我的近况。我装作没事地回答她的问题，心里撕心裂肺地疼。

      我很小的时候，就暗自发誓，以后住很大的房子，把姥姥姥爷接过来，伺候他们，让他们安度晚年，享享清福，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

        子欲养，而亲不待…

        接到我妈电话的时候，我妈说，快来吧，可能还来得及见最后一面。我骗了自己那么久，还是得面对现实，摧毁我所有的期待和企盼。

        我和父亲开车往回赶的路上，我再也演不下去了，我一直装作漠不关心，因为我告诉自己姥姥会好起来，我一直故作坚强，因为我不希望我母亲还得来安慰我。我演不下去了，我最爱的那个人，马上就要离开我，我催着我的父亲，我泪流满面的，待我姥姥如亲妈的父亲，催他快点开。我咒骂着公路的坑洼，咒骂着该死的医院，我咒骂着我自己，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我嚎啕大哭，哭的肝肠寸断，伤心欲绝！我父亲说，别憋着了，我知道你，一直很难过，但是，我们已经尽力了，在北京的时候，父亲带姥姥去了她最想去的天安门广场，圆了她最后的愿望。

        赶到姥姥家的时候，妈妈和舅舅他们已经开始哭了，我知道我见不到她老人家最后一面了，跪在地上用力地磕着头，用拳头捶打着地面，我母亲拉着我血淋淋的手，心疼地抱着我。我喊着，姥姥不疼了，她再也不会疼了…

        您还没有参加我的婚礼，我还没给您一个重孙，我还没带您去大连的海边，我还没带您住大房子，您还没坐过我开的车……太多的遗憾，我这一生，最痛的，最不愿提起的，最想梦到的，最爱的……

        姥姥，你在天堂还好么？我真的很想您，很想很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