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三岁

差三岁

她和他相差有三岁。

她怎么等，他怎么追，始终相差有三岁。

1.

在我浅薄的认知里，杨柠这样的人是会骄傲一辈子的。

二十多年一路顺风顺水，受尽家人朋友宠爱，毕业后更是凭借出众的简历顺利进入大型私企。

这样的人生，像是一项精确无比的程序。她在一串串漂亮的编码里灵动运转，毫无死板枯燥，处处惊艳人前。

骄傲于她，像是理所当然。言行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喜欢，让朋友掏心窝的相信。

我鲜少见她情绪失控。她那强硬的自我控制力，多年持续闪耀发光，误差甚微。

可那晚，她拉着我们这一群狐朋狗友彻夜喝酒唱歌并把自己灌得烂醉时，我明白，误差还是来了。

命运尽可能公正的给予人类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有合欢喜乐，自然也逃不出哀怒悲离，绕不过起承转合。

2.

杨柠说，米饭是她在江湖上认识的。

那是这座城市一年一度的某品牌音乐节。蓝天下草地上，音乐激撞灵魂，人群一浪挤过一浪。作为摇滚死忠粉，杨柠不会错过这样的派对。

杨柠从不是主动搭讪的人，但在不慎踩了旁人数脚后，她一脸歉疚对右边的男孩笑了笑。

那人便是米饭。

后来的交谈自然就多了，掺杂尖叫与狂欢。即便不知姓名，不知对方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却相会相知，纯粹得除音乐无二物。空气里漂浮着的荷尔蒙阵阵躁动，持续碰撞冲向两个性情中人。

当晚结束时，饿了大半天的米饭邀请杨柠吃宵夜，杨柠莫名其妙没有拒绝。

他们找了一个附近的小摊，喝啤酒撸串扯淡。内容关乎喜欢的音乐，关乎兴趣，无关现实，无关明日。

米饭吃了一大碗蛋炒饭，没怎么吃肉。他说，他喜欢吃饭，朋友们都叫他米饭。

杨柠看着他认真吃饭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吃完饭，米饭把自己的学生证从背包里掏出来递给杨柠，一脸认真：“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吗？”

杨柠快速扫视学生证，眉头不经意间微皱。她抬头对米饭笑了笑，坦然回道：“我叫杨柠，差你三岁。”

3.

那之后的聚会里，我时常看见杨柠对着屏幕傻笑。

我们嘲笑她春心四溢，她总是连连摇头，什么都不交代，称只是聊聊罢了。

杨柠的傻笑不会轻易罢了，之后事实证明也是如此。更何况这两人的相识基于共同兴趣，一见如故的火焰将米饭融进了杨柠心里。

他们止不住话题，讲不完日常，言语如情愫一般泉涌。

在那些屏幕闪动的字符内，米饭常和杨柠感叹：我好像认识你很久很久，杨柠也曾多次告诉我们，她遇见了相见恨晚的人。

他们好像认识很久很久，我一直觉得这像天方夜谭，直到见到米饭的那一天。

杨柠生日那天，我在吃早餐时收到她的信息，差点把嘴里的牛奶喷出去。她写道：“各位狐朋挚友，今晚的生日趴我会带男友来。你们尽量保持表情正常，切忌睁开嘴巴放大瞳孔。最后，他比我小三岁，XX大学的大二学生。”

我艰难咽下嘴里的食物，简短回复：你疯了吗？

杨柠回复我：不准反对，看在爱情的份上。

4.

在他们认识两个月以后，我第一次见到了米饭。

他牵着杨柠走进来，面带微笑和我们打招呼，没有故装老成也不显稚嫩。杨柠穿了一身和她上班时截然不同的装扮，两人站在一起竟也算般配。

拘谨很快就过去，我们恢复日常的热闹。米饭的话不多，但却从始至终专注聆听每个人。

让大家松一口气的是他对杨柠的细心。杨柠刚一伸出手，米饭立即把她想要的纸巾递上；显然他对杨柠的饮食喜好和生活习惯一清二楚，并且愿意照顾她。

在这一点上，我们一致认为米饭合格。

更重要的是，我们相信杨柠的判断。虽然对生活完全白痴，但在她人生的每件大事上，她一直保持理性并能把握分寸规划完整，包括爱情。

杨柠偷偷告诉我，他们没有互相表白。

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两人顺其自然的接了吻以示心意。分不清是谁先开始，他们很默契的傻笑，别无多言。

他们真的，好像认识很久很久。

5.

受工作和学业影响，两个人大多数的约会只能在周末。

他们又携手去了一些音乐节，守着零点看电影首映，一起泡书吧，偶尔也闲着在杨柠家里做饭。

时间整整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他们很幸福，也小心翼翼。杨柠若有若无的忽视着年龄差距所带来的尴尬，米饭一直在拼命追赶杨柠的步伐。

他们尽量缩短三岁之差的距离，即便再不容易，也没有人想要后退一步。可三岁就是三岁，是杨柠比米饭多经历的一千多天，抹不平擦不掉。

很多坎难以迈过，比如家庭。

很长一段时间，杨柠一直没有带米饭回家。这对大三的米饭来说压力如山，她不忍也不敢。而母亲从未停止催促相亲的步伐，丝毫不看好女儿不敢带回来的男朋友。

杨柠准备瞒着米饭去相亲的事，我们都知道。母亲为了使女儿顺利相亲，特派杨柠表姐前来监督。前一晚杨柠和我们讨论了许久，关于如何让相亲对象不喜欢自己。我们越说越嗨，讨论到凌晨。

没有人会想到，这会是压死杨柠和米饭的唯一且最后一根稻草。

6.

那是杨柠人生前二十三年里最狼狈的一天。

她被表姐送到一家餐厅，对方约定好中午吃饭。她没想到，这家餐厅离米饭的学校很近。

米饭的学校在大学城内，而杨柠的相亲对象是米饭隔壁学校的老师。

刚开始杨柠少言少语，语气也稍许生硬。但对面的老师始终温润有礼，杨柠觉得自身的言行十分不妥，也慢慢正常交流起来。

米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杨柠和一位陌生男子相谈甚欢。他没有走上前，默默离开了餐厅。

杨柠在结束这场相亲前收到米饭的短信，短短一句话：“一小时前我在餐厅看到你了。”

杨柠急忙回拨过去，电话里女声冰凉：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杨柠打不通电话，只好去学校找米饭。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他此时在哪里，只能凭着记忆在米饭的宿舍楼下等。

从下午两点开始，她拨了无数个无响应的电话，手机早已自动关机。

她等了很久，等到夕阳落尽，星月又出来。

晚上十点半是宿舍门禁时间。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7.

那晚十一点，我们被杨柠急召出来聚在KTV夜场。

听说她去星巴克充了会电，然后打给我们每一个朋友。

她点了很多歌，喝了很多酒，没有人上前打扰。

她喊着要唱一首歌，正巧曲库里没有，她便清唱了四五遍。

直到醉过去，睡过去。

第二天下午，杨柠顶着头痛出差了。上飞机前，她把米饭拉到了黑名单。

米饭找到我们说了那天的事，那天下午是他期末考试最后一场，考完班级便一起去聚会，大家很嗨，所以没回宿舍。至于那些未接来电，是他的错，他不知道如何面对。

有朋友淡淡讽刺了一句：那天我们也很嗨。

我们劝他回去了，他眼里的痛苦和挣扎分明可见。可我们的确帮不了他什么，杨柠的决定向来毋庸置疑。

爱情更是如此，容不得第三人。

8.

半年平淡过去。

杨柠坐在她绝望时去充过电的那家星巴克，看似不痛不痒。

她说，米饭找过她很多次，她都拒绝了。米饭并没有那么不可原谅，那天本就因她的错而起。

可那天当她坐在那里等米饭时，她盯着来来往往正值青春的稚嫩面庞，忽然想的很清楚：她很累，米饭可能比她更累，她不想让这份爱情最后变成累赘。

杨柠说这些话时，没有笑也没有哭。她好像把她的误差掰回了既定的轨道，继续她准确无误的人生。

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之前她走进咖啡厅时不经思考点了一杯少糖的美式咖啡。

这是过去她最讨厌的味道，这是米饭最喜欢的味道。

误差一旦出现，便无法挥之则去。

9.

杨柠清唱了四五遍的歌是一首民谣。

里面有几句词我很喜欢：

她和他相差有三岁／一起走过时间的轨／留下的遗憾由谁来配？

杨柠说过，米饭是她在江湖上认识的。

相遇在江湖，亦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