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那年,是我离开学校的第三年最贫穷的年纪,刚从炼钢厂离职的我,作了家不出名的公司的销售员。
我踏入一个陌生的领域,从前的工作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年轻气盛的我有用不完的活力,藏不住的野心。现实与电影不同,现实世界里,你的一腔热血徒留痛苦,毫无意义。
27岁那年,是我与陈晓相恋的第七年。大一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认识了她。很快,我俩便陷入热恋 。这七年,我和她一直恩爱如初。
“周圆一,这个月的销售额几乎挂零”。在公司例会上,领导挺着比纯净水桶还要大的啤酒肚,用又短又肥的食指指着我,长长的指甲里面塞满了泥。从我入职以后,一直是公司的反面教材。
散会之后,同事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出办公室。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的背影。等到大家走完,我拿起我的公文包,慢慢走出屋子。
“喂,那个服务员,再来两瓶啤酒”。张四一边拿半截筷子剔着牙,边向柜台喊。张四在公司的名声很差。那时候的我,在公司总形单影只。张四是唯一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
张四今年三十多岁,成天穿着件皮夹克。他的头发很稀,软塌塌的贴在头皮上。公司的人聊八卦的时候说过,他曾经有段很幸福的婚姻。后来爱人跟一个暴发户跑了。从此张四变了个人,曾经的公司骨干变得成天浑浑噩噩。
张四揉着肚子打了个响亮的嗝。我低着头,看着玻璃杯中的酒。橙黄色的酒在灯光的映射下闪着光。我眼中的色彩越来越分明,脑中的想法也越来越简单。我想要一些最原始的快感来麻痹自己。
张四将胳膊搭在我肩膀,将脸凑近,浓浓的酒味从他每一次呼吸里传来。
“老弟”张四小声地叫我,我歪了歪头,作为回应。
“老弟,哥哥知道你快结婚,房子准备怎么样了”
“凑了差不多十万块钱,还不够首付。”我说完,仰头喝完杯中的酒。一些酒从我脖子流下。湿漉漉的衬衫贴在我胸口,我大概有点醉了。
“老弟,老”张四又打了个嗝,呛鼻的气味向我传来,熏得我几近呕吐。“老弟,哥哥有个赚钱的门路。来钱快,还没风险,陪哥哥去做吧!”
我摇了摇头。由于喝酒,我的头开始变疼。“我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张四没多说,拿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腰子,咬了一大口。
出了烧烤店,张四拦了辆车。
“喂,到北街”。
我把头靠在车窗,车外的事物一直在我眼里飞速倒退。我索性闭上了眼。
还是学生的时候,我的自尊心绝对不允许我排在任何人后面。高二的一个下午,哥们拽我去帮他们打架。学生时期打架的原因总很简单。不过几句争吵。那天双方都拼了命,我和另一个人被打倒在地,血流的满腿都是,浸透了黑色的校服裤子。
后来我在医院住了三个月。我在医院的时候,没学习,因为我相信自己很容易就会又成为年级第一。每天在医院看小说打游戏,我想等我回去再成为年级第一,想让别人羡慕我。可惜这次我输了,出院的我再也没办法跟上学校的进度。我的自尊心日益折磨着我。
年轻人总是有和能力不相称的野心,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信心。我最后考了个专科,毕业后挑了个离家最近的炼钢厂上班。后来意识到,不该这么混下去,就辞了工作。听朋友的推荐,来这家公司做销售。可上天又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让我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我跟着张四,走到一个陌生的破旧屋子。晕晕乎乎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跟着走。里面有花花绿绿的机器,各式各样的人。张四跟里面一个人说了几句话。那个人虎背熊腰,剃了光头,穿着西装。张四走到我旁边,拽着我,把我塞在一个面前放着扑克的椅子上。
“老弟,玩玩,玩玩”。
光头男人给我讲了规则。我把钱包里的几百块钱压上去,看着五百变成五千,又变成五万。我脸上的笑压不住,押筹码的动作停不下。那天最开始的时候,我的手气,出奇的好。
身上的汗一滴滴流下来,酒醒了大半。可我不愿停下这种我从未享受过的快乐。
那天的最后一局,我把赢到的钱全部押上。我想着这是最后一局,这局赢了就收手。我看了眼手中的牌,豹子。赌注加的越来越大。这局赢了,就可以给陈晓买个大点的房子。
毫无疑问,我输了。
我身上的冷汗一滴滴流下。
光头男人,帮我算了一下,我这局输了二百多万,除去刚刚赢得,还剩一百七十多万的债务。
我想起出院后第一次考试,面对卷子手足无措的我。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绝望。
我签了欠条。
张四早已经走了。我走出屋子,天刚蒙蒙亮。我打了辆车,回到家里。
桌子上摆着已经凉了的饭菜。陈晓趴在桌子上睡觉。出租屋充满着发霉的气味。
我轻轻把她抱上床,盖好被子。
那一晚上我惊醒了好多次。心脏剧疼,手脚冰凉。每次醒来,我都要好一会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 这是人间,还是地狱呀?
早上第一抹阳光闯进屋子。
陈晓睁开眼睛,看着我。我知道我就差把憔悴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没有勇气说出实话。
我让她先去上班。她给我煮的面放在我床头,我一口没吃。
生活还很平静,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平静。那晚的一切都像梦。真的是梦吗?
几天后的早上,陈晓接了个电话。电话里的人对她大吼大叫,她毫无心理准备的了解到:因为我的错,我们欠债一百多万。曾经几年努力工作的积蓄,荡然无存。
她看着我。我做好所有被她责骂的准备。可她没有,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在那一刻,哭的像个泪人。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可以多到喷出来。
陈晓偷了父母的存折,帮我还了二十多万债务。加上我俩攒的十多万,好说歹说让还款日期延后两年。
陈晓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两个厂子里的小职员一辈子攒的钱都打了水漂。
陈晓的父亲拿着根铁管到了我家。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散发出野兽般的气势。我相信他今天会杀了我。
铁管向我挥来,我闭上了眼睛。
我听到“当”的一声。接着是铁管掉在地下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挡在我身前的陈晓。满脸是血的她,伸开双手挡在我身前。她父亲也吓呆了,他从没想过文静的女儿,有这么大的力量。我永远忘不了那时候陈晓的眼神。
我和陈晓分手了。
分手那天,下了大雪。
我一个人躺在雪地里,任由融化的雪一点点浸透我衣服,又一点点冻成冰。我好像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可讽刺的是,我还活着。
很快,陈晓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结婚了。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和善,应该会对她好吧。
结婚那天,陈晓哭的死去活来,她丈夫在旁边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和你的婚礼,可我从没想过你的新郎会不是我。
后来我才知道,陈晓的妈妈因为存款被偷气的生了病。高额的医疗费是一条索命的链。
我回到了从前的公司上。
张四离职了。
我拿起桌上的江小白,猛地往嘴里灌。旁边的人都在起哄。客户不眨眼睛的盯着我,盯到眼睛发红。浓烈的辣味刺激着我的喉咙,眼泪从我鼻子旁边划过。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现在,我好想抱着她好好哭一场。我把喝干的酒瓶往桌子上狠狠一拍。酒局上所有人都站起来给我喝彩。毫无疑问我谈成了这一单。
我记不清那年我灌了多少瓶江小白,记不清看父母偷偷抹过多少次泪,记不得我有多少次头疼欲裂的跟客户说着场面话。当我又倒在马桶里呕吐的时候,我想起了周星驰电影里的那句话:你看那个人,他好像一条狗啊。
我成了公司的业绩神话。
一年之后,我还清债务。她生日那天,我在以前常去的电影院,买了两张西游降魔篇的票。当大家捧腹大笑的时候,我往嘴里大把大把的塞着爆米花。荧幕里的舒淇,挡在文章前面,扛了孙悟空三掌。眼里写满拼了命守护爱人的倔强。我趴在椅子上的把手,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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