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春三月,春寒料峭。电影队又要下连队送温暖了。这次的片子是《平原游击队》。双枪李向阳的形象大家早已经不陌生,现在旧片重放,还是演一次火一次,战士们爱看得很。下连队组长照例带着大牙和我爸。汽车连派的司机叫郝小六,也是合作过多次的熟人。我爸年纪小,还恭敬的喊他一声郝班长,可别人都不见外的叫他六子。
图片来源于网络六子为人活络,早熟悉了电影队的一套,不光开车,还忙前忙后帮着装车,嘻嘻哈哈的没一点架子。汽车连的兵可不都这样,有些司机叼着烟插着兜,杵在一边贼爱耍大样。那时候汽车连的司机也是耍得起大样的,开汽车是技术活,不是人人都会的。人家是技术兵,有技术就有骄傲的资本。
大牙跟六子最熟,组长许他坐在前面驾驶室里,我爸则照例爬进卡车大厢, 一路和片子设备作伴。大牙把大衣扔给我爸,说垫在屁股底下还能暖和点。我爸来之前,大牙是队里的老小,这个位置他也没少坐。货厢里虽没个伴说话,但一件大衣的关怀,也让我爸觉得不那么寂寞了。
二
车子沿着乡村路晃晃荡荡的行进。连队离师部大概四十多里,全是沙石路,沟沟坎坎,颠簸不堪。我爸觉得屁股都要颠碎了,只好抓紧车厢板站起来。发电机一个趔趄,挣脱绳子哧溜到车厢的另一侧,我爸赶紧拍着驾驶室喊停车。组长和大牙钻出来,三人合力把发电机和两个三脚架重新捆了捆,把大牙给我爸垫座用的棉袄垫在了扩音器底下,以防颠坏了机器。颠疼了屁股养两天就成,要是颠坏了公家的机器设备,那可是大事。
六子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兄弟再坚持一会,再有五里就到了。
路上的雪化入土里,和成了泥。一路上车子还要横穿几条小河。冰冻的河面似化非化,勉勉强强撑得住卡车的分量。等月底冰彻底化了,这条路就行不通了,再想去连队就要多绕出二十里路呢。
车开到一条水没脚面的沙河前停住,组长和六子下车勘查地形。河面大概十米宽,水深不足二十公分,两岸的土坡直接探入河床,留着不少车辙印,有马车的,也有汽车的。六子开春前刚走过这条河,那时候河面冻得硬邦邦,汽车一脚油门就闯过去了。现在冰化得差不多了,能不能过去只有试试才知道。
六子提醒我爸坐稳扶好,卡车喘着粗气,冒着黑烟,呼啸着驶进冰河。车一下河溅起老高的水花,河道中央的水比想象的还深一些。然而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卡车只能嘶吼着向对岸发起冲锋。
但嘶吼只是气势,现实的形势是车的右后轮还是陷到了泥泞的河沟里。没办法,三个人只能下来推车。三月的河水带着冰碴儿,一脚踩进去凉的刺骨。河道里的淤泥像一只乌漆麻黑的大冰手,死死攥着车轮不说,还拼命扯着三个人的后腿。六子的油门轰一轰,车轮在泥里转一转。空转的车轮并没能借力挣脱泥沼,而是越陷越深,唯有水花越发起劲的飞溅到三个人身上。挂在脖子上的鞋,鞋坑儿里灌满了水,挽起来的棉裤也湿得透透的。小风一吹,一阵哆嗦,那叫一个酸爽。 车厢歪斜着,右后轮几乎被淤泥吞没。组长拍了拍驾驶室的门,让六子别加油了,几吨重的大卡车,就凭三个人指定是推不动的。在这样下去越陷越深,弄不好翻了车可就麻烦了。六子也急了,大冷天冒了一头的汗。
三
车子抛锚的冰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喊个人帮忙都困难。组长问六子离连队还有多远,六子说不到五里地。组长说干脆去连队搬救兵吧。于是年纪最小的我爸理所应当成了那个跑腿送信的。
领了任务,蹬上湿鞋,放下湿裤腿,我爸连跑带颠的出发了。吸饱了水的棉裤死沉,起先还滴答水,后来渐渐冻上了,有点硬邦邦的,更让他迈不开步。然而冰裤腿也随着我爸奔跑中产生的热量在融化。他腿底下窜风,身上却大汗淋漓,汗水又渗进棉衣,让它永远干不了。整个人成了一个冰与火的集合。
因为担心陷在冰河里的车,我爸尽了全力奔跑。但五里路倒像是跑了一个世纪。终于到了连队,报了信。副连长二话不说,带着一排的战士跟着我爸火速奔赴冰河。这一路,冰棉裤把一种凉巴巴湿哒哒的感觉封存在了裤腿里,但我爸也不再觉得这是个负担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冰凉,身上不但不冷反倒滚烫。
再到冰河,阵势完全不同。一个排的战士下饺子一样跳入冰河,几乎没用六子踩油门,卡车就被他们连推带抬救出了泥潭。返回连队的路上,卡车的货厢里也热闹起来,不光有我爸,还有他搬来的一个排救兵。他们每人穿一条湿棉裤,却个个都高兴。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营救的是电影队的卡车,晚上就有电影看了。
每次放完电影,电影队都要连夜赶回师部,这次也不例外。再不敢走冰河抄近路了,他们老老实实的多绕了二十里路。回程很长,但我爸却享受得很。因为终于他被当作小功臣,破例坐在驾驶室里。车子照旧颠簸,但他觉得晃悠的恰到好处,正是让人犯困的节奏,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组里接到任务,要突出鬼子的重围去李庄给李向阳的游击队放电影。身为前哨,我爸被派去侦查地形。他跑了好久,终于遇见一个鬼子的炮楼,小心翼翼的摸进去,里面空无一人。据说鬼子们都出去看电影了。我爸趁机把里面的坛坛罐罐砸了个稀巴烂,他顺走一挺歪把子机枪,又一把火点了炮楼。炮楼的火烧得真旺,渐渐飘来一股香味。我爸睁开眼,大牙正端了一碗热汤面刚准备下筷子。见我爸醒了,他放下面,过来摸摸脑门:还行,总算不烧了。你小子,整睡了一天,病号饭一端过来,你倒醒得及时。
确实,冰河遇险后的病号饭,格外的好吃。
下期预告:
礼拜天,每周一天的休息时间,却变成了电影队最忙碌的日子。一天之内辗转两地,两场电影的工作量不但没有人叫苦叫累,队里从上到下反倒抢着出勤。
是哪里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礼拜天的放映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敬请期待下期《电影队下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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