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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流云中定着一轮明月，但在江水中分分合合。看不见的风把岸边的芦苇吹得沙沙响，响声的间隙中夹杂着愉悦的哼歌声。
一个白衣汉子面朝江水席地而坐，光秃秃的脑袋像是第三个月亮。握着竹竿的左手稍一用力，面向自己的一端就蹦出十二道裂纹，整整齐齐。右手小拇指从耳洞中刮走一点黄油，被轻轻弹在空中。随后两根指头拈住竹节裂纹的一瓣，朝前一挥就撕出一根竹条。十二根竹条撕完，歌也哼完。
没想到大悲咒编成曲子这么上头，白衣汉子回味片刻，前倾去够另一根竹段。刚一弯腰，耳后就传来破空声，浓密卷曲的络腮胡也被疾风压在嘴边，头顶如过了油一样烫。等他反应过来，前方江面的月影已经散得不成样子，一根棍子在水中摇晃。
“好身手，哈哈哈哈！”
转身看去，一个黑衣人牵着马出现在月光下。他松了马绳，径直走了过来。
“你的中原话讲的很好。”白衣汉子说。
“大师真是慧眼如炬。”黑衣人拔下斗篷仍在地上，露出高高的鼻梁。
“那根棍子像是红叶法师的拐杖。”
“没错，我刚才在山涧遇到他，顺便送了他一程。”
“是去西天吗？”
高鼻梁愣了下，随即大笑起来，“他只会讲老套的故事，去不了那边。我此行在你，他只是凑巧赶上了。”
“找我何事？”
“问问你，世上有没有佛！”
二
大师的表情有些失望，似乎在说你大老远过来，就问这？他重新拿起一根竹竿，捏得哔哩啪啦响，自顾自地说：“不够凶狠，也不够勇敢。”
哎，高鼻梁突然有些伤感。他是真的想问这个问题，并不是想要对人进行临终嘲讽，为什么总是没人理解他呢？算了，还是早点办完事回去休息的好。
高鼻梁脱下披风朝空中扔去，正好挡住月光。双臂交叉往前挥舞，刷刷地扔出几把飞针。随后右手从背后抽出一把弯刀，一个弓步朝大师弹去。
这是他的惯用手法，弯刀在明，飞针在暗。对手躲避弯刀的身形步伐已在他脑海中演练了数十遍，而飞针变幻莫测的轨迹在出手那刻就了然于胸。
能刺进穴道那是最好，干干净净。刺进皮肤，也会昏昏欲睡，然后一觉不醒。所以，别看从天而降的弯刀气势如虹，其实真正致人死地的是飞针。
大师将手中竹竿横着扔了出去，堪堪挡住一排飞针后，是被硬刀砍折的爽脆声。对方又扔了一把飞针，跳上半空，矫捷的身躯再次挡住月亮，双手持刀向下劈来。
大师也不硬接，一个铁板桥后就要往翻跟斗，肚皮上的肥肉都快甩到了络腮胡上。高鼻梁心道正好，傻和尚跟头翻过去，刚才扔出去的飞针就会贯穿他的风池穴。可是大师似乎闪了腰，一口气没翻过去，屁股坐在地上，肥厚的肚皮就暴露在弯刀下。他只好闭上眼睛，顺着下落的力道砍了上去。
并没有皮肉的撕裂声，也没有液体喷出来。高鼻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脚掌踢在了脸上，往后退了七八步才停住。
“棉花肚？！”
“是你不够凶狠。”
高鼻梁很羞恼，他天生见不得血。记得一个下午，他和老爹路过屠狗巷，看到地上的血似乎汇成了一条小溪，双脚双手就不听使唤了。老爹在树荫下叫醒他，摸着大胡子说：“感谢主，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三
慕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掉在两人中间。两人目力非凡，自然认得那是一只死鸟。
“这只鸟因你而死，你如何见得了佛。”高鼻梁说。
大师起身，但腰带已经被割断了，只能提着裤子捡起那只鸟。端详一番，扔给了高鼻梁说：“这就是佛。”
高鼻梁接在手中，还有一点温热。额头和双翅各挨了一针，但它闭着眼，看起来并不悲惨。高鼻梁却觉得很不舒服，这也太像他老爹的那个木雕了。老爹在病床上痛苦的样子是他的软肋。
“今天杀不了你，回家睡觉。”
高鼻梁抽出飞针，大袖一挥，把鸟扔了回去，不过转身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果然，刚走两步，就听到和尚倒地的声音。
高鼻梁忍不住笑出声，知道你是拳脚无敌，可你又怎么知道我的手段呢？刚才那一挥手，扇出去的可是无色无味的“迷魂散”。这个天竺和尚说话疯疯癫癫，却让自己心境起伏，实在不该活在世间。
看着和尚和手里的鸟，他突然有个自觉邪恶的念头，不如就让他和那个“佛”一样的死法吧。
“什么佛，也不过是人嘴里的故事罢了。”他掏出三根飞针，朝和尚的眉心和双手扔出去。
四
可他竟然打偏了。那就再来一次吧。左右手同时扔出一根飞针，这次要直刺太阳穴。依然打偏了。那就试试前顶、四神聪、百汇，可还是没刺中。
“原来它还没死。”
高鼻梁看见和尚手中的鸟挣脱束缚，朝空中飞去。能挣脱和尚的金刚指，一定不是普通的鸟。这就是佛？高鼻梁想到和尚的话，心里似乎一片光明。
鸟快要飞进江雾里，高鼻梁急忙腾空追去。糟糕，跳的太高，下面是江水。可快要落水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也可以飞翔，于是御风而起。坠落和飞翔的感受真是美妙极了。他不断飞向高空，往下俯冲，在浪花上滑翔。
“哈哈哈哈！”高鼻梁无比畅快。
他变成了孩子，头顶的梧桐树叶在阳光下旋转，老爹笑的很开心。
“真的有人可以在水面上行走吗？”他问。
“伟大的主无所不能。”老爹说。
“那他为什么没帮助我们呢？”他想问，但发不出声音。
牙齿紧咬在一起，气都憋在喉咙，这可把他急坏了。他环顾一周，原来已经掉进水里。关键时候，一只大手伸向他。虽然是晚上，但隔着水还是可以看见水上人的轮廓。好像是老爹啊，但胡须太蓬松了。光越来越亮，那个神态好安详，是那只鸟！不，是那个木雕！
“啊！耶和华！”他如梦初醒。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他从江水中扔了出去。大师踩在竹筏上，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摸着脑袋。
“耶和华是谁？”
脚下的竹筏散了架，大师也有心境不稳的时候。他回想起师傅的告诫，南方真的没有弘法因缘吗，那刚才的交锋是什么？
月光下，大师孤单地站在一根竹竿上，渐渐地隐没在白色的雾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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