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暗裳
柳家有女初长成,名唤暗裳,方圆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知何故,暗裳自小便喜着暗色,爹娘亦随了她去,即便如此,亦遮不住她那惊世之容,明眸如星辰,皓齿似弯月,一颦一笑,皆显神韵。
暗裳出生时,父母为她取名岚裳,话说,这是与暗裳极配的名字。只因暗裳十岁时,一道士云游至此,见之,惊为天人,特赐名暗裳。暗裳父母自是高兴不已,对着那道士千恩万谢,道士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只道,可惜啊可惜,便飘然远去。
暗裳十岁后,拜入逍遥阁学艺,从师紫阳真人。紫阳真人门下共弟子九人,暗裳最后入门,为九师妹,且是唯一的女弟子,少不得师兄们对她宠爱有加,尤其是大师兄离朔。
离朔是被紫阳真人从某个荒芜之地捡回来的孤儿,捡他那时,五岁的离朔满身是血,正举着一根树枝与一头母狼对峙,双腿瑟瑟发抖,不知哪一刻就会倒下。
许是因为少时的遭遇,离朔长大后,性子格外坚毅,却寡言少语。唯独对暗裳宠爱异常,恨不能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为暗裳引路。
暗裳十六岁时,与大师兄离朔下山历练,说是历练,只不过是见见世面罢了,暗裳若是伤到一根手指,离朔必会心疼不已。
不料,刚下山,便遇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正追赶一个黑衣少年。离朔赶忙拉着暗裳躲在远处,生怕刀剑无眼,伤了他的小师妹。树林那处,一群人已将那黑衣少年团团围住。
“小子,将东西交出来,我便留你全尸!”一个满脸肥肉的男人发话道,斜眼看着黑衣少年,仿佛看着攥在手里的猎物。黑衣少年不发一言,拳头攥得紧紧的,稍显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独双目,竟似千年不化的寒冰,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向他逼来。似乎是感受到了冰冷的气息,鸟兽皆寂。
“一群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本事?”女孩的声音突然响起,压抑的树林随之吹起一阵风。
02.离朔
离朔想捂住暗裳的嘴,却已来不及了,不过一瞬,那群人便发现了他们二人,离朔只得拔剑而起,将暗裳护在身后。
“大师兄,你可是逍遥阁数一数二的高手,别派的弟子可都比不过你,你紧张什么呀?”暗裳第一次见大师兄如此紧张,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不惊反喜,终于得着机会可以惩善扬恶,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哟,小姑娘,口气倒是蛮大的。就是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本事?”满脸肥肉的胖子色眯眯地看着暗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猥琐。
这让离朔心中突然冒起一股无名怒火,恨不得挖了那胖子的双眼。他不由分说,执剑直指猥琐胖子的咽喉,剑气凌厉,惊得众人不断后退。退无可退,便是死期。伴着一声惨叫,长剑已穿透胖子的脖颈,拔剑,撒下一片血雨。
余下的人早已惊得一口气也不敢喘,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未反抗,便已结束。暗裳见状,趁势说道:“还不快滚,等着受死吗?”一群人闻言,如亡命之徒,跌跌撞撞地跑了开去。
黑衣少年站在原地,渐渐松开了握紧的手。暗裳上前打量着他,露出明净如光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北辰。”
那一刻,少年漆黑如墨的瞳孔终于变了变,那微笑,就此烙印进那个名叫北辰的少年心里。
就是这般,北辰跟着暗裳他们回了逍遥阁,并未翻起多大的波澜。北辰亦如离朔,寡言少语,却更冷漠,每日一人待在某处,除开暗裳,谁也不见。
如此过了两年,暗裳年芳十八,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是少女怀春之时,也是出师回家之际。暗裳在逍遥门前,一一拜别师父与众师兄,却未寻得大师兄的身影。
泪眼婆娑之时,离朔才姗姗来迟,手握一柄小巧的匕首,递到暗裳的手里。“小师妹,等我两年,两年后,我便去寻你,可好?”暗裳含羞点头,算是应允。从此,天涯两处,我知你心,你明我意,又何惧区区两年。可谁又知,只一日,便可沧海桑田。
北辰冰冷的眸子直视着离朔,没有一丝善意。今日,他将随暗裳一道离开,逍遥阁本不是他待的地方。他似用眼神告诉离朔,今后,陪伴暗裳的人,将会是他。
03.北辰
暗裳自回了柳府,说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险些将柳家门槛踏破。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柳家老爷自小疼爱暗裳,又极开明,自是不会将女儿托付给未见未识也无心之人,这婚事便如此耽搁了下来。
暗裳每每得了空闲,便坐在庭院榕树下的秋千上,往北方眺望。北辰心中明了暗裳在看些什么,每当这时,北辰都会出现在暗裳眼前,转移她的注意,或切磋剑法,或郊外散步,或骑马,或射箭。暗裳的忧思便在玩闹间冲散了许多。
一日入夜,暗裳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便披衣起身,走出房外,随意地在院中走动,无意间,却督见北辰房中似乎闪烁着诡异的红色光芒,她不由一惊,快步上前拍打北辰的房门,“北辰,北辰,你在吗?你没事吧?”暗裳呼唤了许久,却未见任何回应,心中一急,便要撞门而入。
偏在这时,传来北辰懒洋洋的声音,“暗裳?怎么了?我睡得正香,竟被你吵醒了。”
“北辰,你没事吗?”暗裳仍是放心不下。“刚刚,我看到你房里有红色的光,像极了。”暗裳最终未说出,像极了邪教的术法。
“我没事,只是被你吵醒了,许是你看错了吧?”北辰隔着房门回应,“对了,你怎么还未睡?”
被这么一问,暗裳方才想起,她因挂念远方之人,而夜不能寐,这如何对北辰说呢?好在北辰无事,于是只好佯装困倦,飞也似的走开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内,北辰眼中的红芒一闪而逝,他终是忍受不住,哇地吐口一大口血来。暗裳想的不错,确是邪教,她未曾想到的,是北辰在练邪教的术法,被她这么一打断,北辰没有走火入魔,命丧黄泉,已是万幸。
04.家破
这一年,暗裳已至双十年华,柳母已急得不行,整日念叨着暗裳的婚姻大事。
一日就寝前,柳母又向柳父抱怨,怎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做父亲的却一点也不着急,柳父只道,“女儿这两年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为何你这当母亲的,却不明了?”见柳母一脸疑惑,柳父无奈继续道,“我们家女儿,心系着逍遥阁的师兄呢。”
“竟有这样的事?”柳母顿时开心起来,之前的烦闷一扫而光,“既然女儿看上了,那怎的不带过来瞧瞧,谈谈嫁娶之事?”
恰好路经门外的北辰,握紧了拳头,双眼迸出冰冷的寒意,自从习得了那术法,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拼命压制,但嗜血的冲动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
如今听得柳母的话语,分明是要将暗裳嫁与离朔,北辰如何能忍,满腔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那晚,柳府上下烧起一股血红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天际,夜晚,却比白日更加耀眼夺目,那火经久未熄,直至吞没最后一砖一瓦。除去暗裳,无人幸免。
暗裳醒来时,只听得鸟鸣阵阵,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往何处来,又往何处去的潺潺流水之音。
暗裳的眼睛蒙着白纱,她的世界,从此便暗了下去。那场大火,带走了她的所有,包括她所能见到的光明。她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她双手捂着眼,只能不停地嚎叫着,像失去庇护的幼鸟,似湖中干涸的鱼儿,数着死神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
北辰闻声而来,眼里满是疼惜,将暗裳紧紧地拥在怀里。
“北辰?北辰?是你吗?”暗裳抚摸着北辰的脸颊,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北辰紧紧握住暗裳的手,“是我,是我。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眼睛,一定会!”
“北辰,大师兄呢?你让大师兄来见我好不好?”暗裳哽咽着,她想起那个日夜思念的人,此刻,除了他,她竟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
北辰看着眼前初醒的女子,叨念的名字却是离朔,心似被狠狠刺了几刀,他眼里涌起怨恨的光,却不忍看她伤心,便应允,“我去找离朔来看你。”又嘱咐,“我寻了个人来照顾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别乱走,好吗?”
暗裳欣然应允。
05.人未亡
暗裳近日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北辰按照约定,将离朔带了来。昔日将暗裳捧在手心的人,如今却看着她遭此大难而不知,离朔自是内疚不已。
北辰告诉离朔,南国有一种草药,名曰凤槃草,长在火山之巅,此草配合逍遥阁的明心兰,必可治好暗裳的双眼。
离朔听闻,也未分辨真假,便马不蹄停地踏上去往南国的路,许是他心里明白,北辰可以用任何事欺骗他,却绝对不会拿暗裳的事情开玩笑。北辰没告诉他的是,那凤槃草旁,守着一头凶恶的异兽。
离朔离开后,暗裳在房中待得闷了,便搀扶着北辰找来的丫鬟小曦,走出门外。她不知道这是何处,但想来,景致应当不错。此处虽寂静,每每只有树林与风为伴,偶尔也落下几只飞鸟,但林中吹起的微风总携着某种花的香味,闻着倒也叫人心情舒爽。
“小曦,这里是不是有瀑布?”暗裳听闻那水声,总猜不准是怎样的水。
“我带你去看看,可好?”回答的却不是小曦,而是北辰。他一把搂起暗裳,将她带到空中,暗裳只觉疏忽一瞬,水流的哗哗声已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这是瀑布,也是幽深不见底的水潭,下面有只水怪,你独自一人时,不要来此处。”
暗裳嗯了一声,心想,就算想来也认不得路吧。
“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他来信了吗?”
北辰满面的春光霎时变了颜色,仍旧柔声回答,“已半月有余,想是快回来了。”
不多时,北辰将暗裳送回了屋内,出来时,带着满面寒霜,他将手中只有寥寥几字的信撕成碎片,随着风,散落在各处。
06.不见君
离朔回来那日,浑身是伤。北辰早已在山谷的必经之路上,守候着。
“暗裳怎么样了?她可还好?”
“她很好,药呢?”北辰冷冰冰地回答。
“在这。”离朔从怀里摸出两株草药,一株红如烈焰,一株蓝似幽光。
“那么。”北辰阴测测地笑了起来。“你可以去死了。”他一掌打在离朔胸口,用了十足的功力。离朔触不及防,往瀑布下的深潭掉落。两株草药随之悬在空中,北辰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将之抓在手里。
正得意之际,北辰双脚被猛地一拽,忽地掉入水里。“为什么?”离朔抽出所有力气,进行了反击。
“哈哈哈,为什么?因为暗裳心里装着你,这就够你死一万次了。”离朔之前身受重伤,现在已然力竭,北辰丝毫不担心,他能活着离开这里,“等你死了,我自会同暗裳解释,哈哈哈。”
离朔看着北辰,突然瞪大了双眼。
此时,被他们打斗惊醒的水怪,赫然出现在北辰身后,它张着血盆大口,正准备将不知何时掉落的草药吞进嘴里。都说,万物是有灵性的,这水怪也不例外。
北辰阴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的神色,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往水怪的血盆大口冲去,他只来得及将草药抛向离朔,口中呢喃着两个字,救她。便永远留在水怪的口中。
离朔挣扎着爬到岸边,回看泛着血红的水面,有些黯然。北辰纵使对所有人狠心,唯独对暗裳,却爱到了骨子里。为了她,他可以杀掉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丫鬟小曦发现离朔时,他正躺在屋前的梨花树下,奄奄一息,手里死死握着两株草药。“小曦,暗裳呢?”
“小姐方才睡下呢,要不我把她叫醒?”小曦试探性的问道。
“咳咳,不必。小曦,你听我说,你将这凤槃草碾碎了,每日敷在暗裳眼上,咳咳,再将这明心兰熬了配合服下,不出十日,暗裳的眼睛便会好了。”
“好,我记住了。”小曦此时已泪如雨下,“公子,我先看看你的伤吧?”
“不必了,没用的。”离朔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小曦,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公子你说,小曦一定竭尽所能。”
“我,我想请你帮我好好照顾暗裳,等我死后,你就,就将我葬在这梨花树下,我想,日日看着她。”离朔顿了顿,最后说,“不要告诉她,我和北辰都死了,你就说,就说我们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暗裳在那屋内,咬紧的双唇渗出血来,她知道,她的光明,永远的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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