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者死

Part 1

这队伍排得真长，一眼扫过去，都看不到队尾。

苏飞暗暗庆幸，好在排得还挺靠前，估计不用多久就能轮到自己了。

队伍里，大家都想尽办法来打发这漫长的等待时间。像那个排在苏飞前面的中年男人，用枯瘦的手指夹着份今天的早报，状似认真地逐条浏览着新闻。至于看没看进去，这谁知道呢。

但更多的人则是跟苏飞一样，低着头，直接点开手机里的游戏。这破地方信号忒不好，时断时续，根本没法上网。

正当他快通关时，忽的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他皱起眉头，厌恶地捂着鼻子。环顾四周，他才发现烟味是从后面传来的。

年轻人二十出头，理着板寸头，膀大腰圆，发黄的手指夹着烟。上身穿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下身穿条大裤衩。一双鞋子沾满灰尘，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散乱的鞋带拖拖沓沓的，甩来甩去，就像是刚从身体里被胡乱拉扯出来的肠子。

苏飞看着这人有些陌生，想必是从望不见尾的队伍后面走过来的。他趿拉着鞋子，脚下一步不停，径直走到队伍前头来。

终于走到苏飞正前方几米处，年轻人停下脚步，猛吸一口香烟，将剩下的小半截丢在靠近队伍的一侧。有意无意地，正巧扔在中年人脚边，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就在这时，年轻人一脚踩住烟头，一个侧身，顺利插进队伍当中。

排在后面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不时有三两句低低的议论声，对着这年轻人指指点点。

排在中年人前面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似是觉出身后队伍的骚动，也转过头看了眼。发现队伍中突然多出来的身影又高又壮，顿了一下，便立刻将头转过去，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年轻人慢条斯理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刺青图案。那纹着的凶猛老虎，正张着血盆大口，无声地冲着人群咆哮。

队伍里，一下子噤了声。连玩手机的都自觉调成静音。可不是，瞧瞧这年轻人凶神恶煞的，谁敢惹他？哪个不怕揍不怕死的，胆敢跟这种穷凶极恶的人叫板？

排在年轻人后面的中年人，不小心同他对视一眼，更是吓得将身子往后缩了一大截，尽可能远地保持距离。

Part 2

“不好意思，请排队。”

看着队伍中其他作无视状的群众，苏飞有些不舒服。

本来排队这么久还没轮到，心里已经很烦躁了。突然跑出来这么个插队的，更加不爽。再者说，那社会公德怎么说来着，干什么都要有先来后到不是。

他能感觉到，随着这一声的响起，身后队伍中的人们都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的后背。

反倒是那年轻人，似是没听到苏飞说话那般，一直没回头。

苏飞挺起胸膛，伸出手，越过瑟缩在一旁的中年人，径直拍在年轻人的肩膀上。

“不好意思，请排队。”

年轻人回过头，瞥一眼苏飞那瘦小的身躯，鼻孔嗤地一声，不屑道，“你在跟我说话？”

身后的队伍一片死寂，没有人多说半句话。缩在旁边的中年人猛拽苏飞衣袖，示意他不要多事，能忍则忍。

苏飞面无表情地扫一眼中年人，把被扥住的衣袖扯回来。

“我在跟你说话。”他仿佛能想象出后面那群人捂着嘴巴直吸气的样子，那一定很搞笑。

“哦，那说完了。”年轻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想要转身，却被苏飞伸出的手臂挡住半个身体。

“不好意思，请排队。”

“我可不就排着队呢，我说你是瞎啊还是傻啊。”年轻人大笑着，一把扫开苏飞纤细的手臂。

“不好意思，请到后面排队。”苏飞又重复一遍，侧身挡在他面前。

“排队，排队，”年轻人叨叨念着，在原地踱来踱去，转了两圈，猛然转过来的脸上堆满怒气，“要排队是吗？你要你去啊，你他娘的管我干嘛？！”

年轻人粗大的手突然伸向苏飞。他躲闪不及，被揪住衣领，脖子被紧紧勒着，喘不上气，有些难受，却喊不出声。

年轻人提溜着苏飞，几个大步走到队伍之外，狠狠地将脸都憋紫了的他丢在地上，朝地上啐道，爱排队就自己后边排去。

中年人见年轻人回到队伍中，赶忙往身后空出的地方上一站，给年轻人留出更多的位置。

得了自由的苏飞赶紧把衣领扯开，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就在此时，队伍前面的大门忽的开了。排在最前头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朝那门走去，一脚迈进大门里时，转过头，看了眼狼狈的苏飞。

他抬头，那老婆婆皱纹横生的脸上，异常冷漠。排在她身后的年轻人，正斜着眼瞧自己，眼里写满蔑视。就连那中年人，也挺着张冷漠的脸，跟面具似的。

队伍里的其他人，不是继续低着头玩手机，就是挺着张冷漠的脸装没看到。

苏飞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朝队伍末尾走去。这狗屁队伍，老子还就不排了。

沿着队伍一直往外走，许久，他终于到达队伍末端，那里同样有扇大门。

他用力推开门，门外是刺眼的白光，他下意识用手挡住那光。

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那力量似乎来自白光，拽着他的胸襟将他拔地扯起来。他腾空而起，飞进白光，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喧嚣的人声。

他睁不开眼，隔着眼皮，仍然是白晃晃的碎光。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去往何方。

Part 3

苏飞一睁眼，身边呼啦啦围上来一群人。他们脸上欣喜若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仔细检查着苏飞的身体，惊呼，“奇迹，真是奇迹，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护士扶着他站起来，压在身下的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他看到自己所处的地方被警戒线围了起来。忙碌的警察们正在清理着现场，用担架往外抬着东西。

“据悉，本次交通事故是因年轻司机超速驾驶，在经过我身后的斑马线时，分神点烟，致使车辆失控，直接撞向过路人群。该事故导致司机抢救无效当场死亡，多名被撞路人致死，仅1名路人被撞飞后仍毫发无伤……”

警戒线外，记者们的长枪短炮纷纷对准苏飞。

就连围观的吃瓜群众，也是一脸好奇，兴奋地议论着，冲他指指点点。

苏飞心里说不出的憋闷，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