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
满月悬空,傅恒又独自坐在静心亭中。
大婚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他与我同寝但是却从不近身。每个月满月时他都会在静心亭中独坐一晚。他在亭中独坐一晚,当空对月。我在房内独坐一晚,孤赏残烛。我知道他不只是心有所属,且情深深几许。虽然内心很是难过,但事已至此万般伤心也于事无补。倘若我心中无他,那相敬如宾度此生也是好的。可是心里有他,就只能陪他满月夜无眠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月亮,却散发着伤心。我拿了早先备好的酒和桌上的残烛来到了他面前。他有点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旋即恢复冰冷的面色。我道,“你赏孤月,我赏残烛,不如一起,至少还可以举杯邀落寞,对影成多人。”意料之内的没有回应。我坐在了旁边的石椅上。虽然石桌石椅硬,但至少是在他身边。
天色微亮。“夫人,你怎么睡在这里,这会着凉的。”心莫说着轻轻推推我。还真是好冷,下次要多穿点衣服才好。心莫继续念着,“少爷也真是的,怎么就让你这么睡了一晚。”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说道,“今天要进宫去服侍太后,你帮我梳妆打扮吧。”
寿康宫内一片热闹,宫内最好的画师正在给太后画像。见到太后,我温和道,“诗儿给太后请安。”我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从小就很疼爱我。太后笑着说,“诗儿来得正好,皇上刚派人送来了玫瑰芙蓉糕,你最喜欢的,来尝尝。”我迎着太后走过去道:谢太后。我打量着画师,她穿着素净,青绿色锦纹,眉目清秀,一脸淡淡的模样。她叫兰墨,是皇上太后身边的红人。人人道她是皇上的红颜知己,才华出众,才情倾人,许多妃嫔都要敬她三分。
还没坐一会儿,安和格格就来了。安和格格性格开朗热闹,有她在的地方,总是欢声笑语。我们自幼便玩在一起,只是她还长我几岁,却到如今都未出嫁。安和格格凑到兰墨面前道,“兰墨画师画得好逼真,太后都快从画里走出来了。”兰墨浅笑,笑容那么美,像明月,高挂无云黑夜。格格转身过来半蹲在太后脚边道,“皇额娘,你有没有向皇上提那件事呢,你不提那我只能自己去说了。”太后看她着急的样子不急不缓的说道,“皇上已经准了。很快就会下旨了。”格格瞬间开心不已,笑容灿烂如门外清菊,她大声道,“谢皇额娘皇上成全。”看她那么开心,我也替她开心。她一心想嫁给征远将军,李城垣。现在算是如愿了。征远将军,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他和傅恒一样,一样的才能,一样的眉目英俊。也和傅恒一样,让许多女子挂心。
回到富查府时天色微暗,我想傅恒应该在房间看书。便直接去了书房。傅恒看我一眼便继续看书了。我默默走过去,把之前准备好放在他书桌上的茉莉花粉倒入了砚台,加入茉莉花粉写字时可以去除疲劳,一边研磨我一边说道:“我今天进宫服侍太后了,遇到了兰墨画师和安和格格。”他握书的手微微一抖。我继续说道:“太后说皇上答应了让格格嫁给城垣。”他重重的把书放在了桌子上,说到:“格格不应该嫁给城垣。”我笑了出来,继而说道:“格格能不能嫁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他一时语塞,旋即走到窗前,握住窗沿,低下了头。他的反应让我有点困惑,那么只有可能是城垣心有所属了,不想娶格格。
傅恒自小就和城垣相识,一路走来,多少年,许多相知,如兄如弟。这么想来,傅恒的心思大概也是城垣最清楚吧。傅恒穿着很单薄,我拿起他的鹿绒披风披在他肩上道:“窗口风大,仔细不要着凉了。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事已至此,你愁心也罢,担忧也罢,于事无补的。”他微微愣住,我趁机把他转过来,慢慢系紧了他披风的系带。他反应过来后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小步,退离了微微暖的距离,轻挑眉说到:“你竟什么都不问。”我笑着回答道:“因为我都知道,而且问与不问结果都一样,不如留你一份你想要的清净,留我一份来日可期。”他脸上有一丝错愕滑过,随即表情变得温和。他叹一口气道,“绮诗,我知道委屈你了,也感谢你的这份理解。只是心诚难欺,我需要时间。”我靠近他很认真的看着他道:“我等你。” 他回避了我的眼睛。我继续说道,“听格格说你跟皇上请旨要带兵去收复西藏失地,皇上不允。”他眼睛里满是落寞,说到:“皇后不许我出征,我是额娘独子,额娘唯一的期望,她不想我有任何意外,长姐自然和额娘想得一样。”我走到他的书桌边,轻轻抚摸着那厚厚一摞兵书说道:“若是如此,不就辜负了这一夜又一夜的苦读,辜负了你的这颗心。明天我去面见皇上。”他微微动容的表情。活在这人世间,按自己的意愿而活才是最要紧的。我希望自己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更希望自己爱的人也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如果他的意愿和我的意愿相背,那么我也愿意成全他。
江南
次日。养心殿。
皇上抬头看我一眼道,“自你如愿嫁给傅恒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朕,无事不蹬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我扑哧就笑了出来,接着说,“皇帝哥哥你连说客套话的机会都不给我。不过不问也知道近日你一切都好。”我停顿一下继续道,“我来是为了两个人的心愿。”
皇上转过身来坐好道,“你还真是不客气。两个人的心愿?你和傅恒的心愿吗。”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我继续道,“一件事,两个人的心愿。皇上一心想收复西藏失地,傅恒一心想为国效力。傅恒才能皇上心知肚明,现在众多大臣都反对皇上现在出兵,城垣将军也已在朝堂上表明不愿出战西藏,只有傅恒是最能达成皇上心愿的人。皇上也是唯一能让他实现铁骑冰河,仗剑戎马,报销家国的人。皇上不应该被妇人之仁左右,也应该多予富查家一丝信任。”
我没有抬眼看他,他沉默良久道,“你怎么还是如此妄加评议国事。你是心系朕的天下么。”我没有看他继续说道,“天下是皇上的,也是万民的,人人都该心系天下,都该臣服皇上并为皇上分忧。臣妾也如此。”
皇上没耐心的挥一下手说道,“你就是想让富查傅恒如愿上战场,别牵扯说是为朕思虑。”我也憋不住了,接着说,“皇上让他去吧。明明是双赢的选择。”皇上站起来走到棋盘前,“你可知征战西藏,凶险万分。他可能一去不回。”我继续道,“我知道。” 短暂的沉寂后他说,“来你陪朕下盘棋,朕就准他大将军职位,率兵出征。”我笑颜如花的起身道,“谢皇帝哥哥。”
回府路上,莫心道,“没想到皇上这就答应了。”我道,“来养心殿前我就知道皇上会准许。我亲自来求只是给了皇上准许的一个好理由。万事已具备,我只是那东风。不过皇后娘娘和老夫人要怪罪我了。”
路上清风徐徐,斜阳西垂。让我想起了年少时和皇上在念海河边的旧事。那时候的皇上还是弘历皇子,我们都还是孩子。我们有相似的成长环境,规矩重重,负累沉沉。但我们都喜欢自由和不拘束,都有许多鬼点子,所以每次相遇都玩得很开心,仗着宠爱捉弄大人,无法无天的闹着笑着。
十岁那年,有一次先帝巡游江南,我和弘历都随行。那时弘历生病了,还非要拉着我去念海河边玩耍,结果他不小心落水了。由于身体虚弱,完全使不出力气游上来,我跳入河中拼命的拽着他。因为偷偷跑出来的,没有人跟着,也没有人救我们。我边呼喊,边拽着他。幸运的是在我用完最后一丝力气前有过路人听见了呼喊,我让路人先救他,他被救了上去,我却因为力气耗尽被冲回了河里。后来我也被救了上来,昏迷了好多天。从此后我的身体一直虚弱,江南适合治疗我的病症,额娘和阿玛便把我送到了江南的远亲家,请了江南名医替我调理。后来多年虽未再谋面,皇上也一直记挂着我,不时会有书信往来。也因为这件事,皇上对我提的事多是有求必应的。
那时皇上已经为傅恒选好了福晋,圣旨都拟好了,所有人都满意。当然傅恒并不满意,我后来才知道,他心有所属,属意之人也并不是那位原定的福晋。我提出希望嫁予傅恒,皇上不允,我以死相逼,皇上后来还是同意了。
征战
傅恒出征前一日,我睡在了偏殿。府里人都在议论,说明明是少夫人自己去劝皇上准了少爷带兵出征,如今却又闹起脾气来,少夫人真是任性。我确实是有情绪,但我的情绪不是因为他要出征,是因为他要出征却不同意带我。我睡在偏殿也不是为了闹脾气,是借着闹脾气收拾准备行囊好明天偷偷随军出行。
傅恒在行军营帐里读书。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严于律己,勤学刻苦的人。他总散发着吸引我的光芒。看着他就像读着一本书,总对下一页充满期待。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也是因为他与我有很大的不同。他是可以在规矩里修炼内心的人,而我是时而不时就要跳脱出规矩的人,不跳脱就会被憋死。
我进去他营账的时候他正好喝了一口水。看到我他立刻就被呛住了。我径直走过去若无其事的坐在他旁边。拿起他的杯子也喝了一口水。看着他咳嗽我没有一丝动容,我说,"累死我了今天一天,做小卒太辛苦了,还是做将军好。马车裘衣,暖茶香书。"他又气又惊讶的说,"你竟然,竟然怎么来的。"我笑出了声,这说的是什么话,语意这么不通顺。"我来都来了,既来之,你就让我安之吧。就算报答了我为你求皇上的恩情吧。而且我在江南时身体不好,没做什么别的。不会女红,不喜歌舞琴乐,只寄情于山水书画。兵书也读了不少。带我出征对你也有用处。"
他站起来继续道,"这是行军打仗,前路凶险,你这,哪有将军出征还带夫人的。而且你身体不好,我明日就遣人送你回去。" 我起来走到他面前,再靠近他一步道,"我身体不好那是从前,现在已经调理好了。你到哪,我就跟到哪,我不管。将军之位跃跃欲试的人那么多,你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用你也是皇上兵行险招。你要是把我送回去,我就去求皇上把你也送回来。"他看着我任性的样子眼睛里竟然有了一点点温柔。他转过身去说,"我让人给你收拾出来一个营账,但你尽快写封信跟额娘说明白。"我迅速接话,"谢将军,我跟将军睡一个营账就好。"他转身看我,迎上我一个大大的笑容。
几场不大不小的战争,我们胜多败少。我深谙兵道,予智予谋。他天赋异秉,沙场点兵。一年光阴,我们成了相惜的知己。我知道他欣赏着我。只是不知道我是不是走进了他心里。寒冬里,我陪他一起吃过树根。不眠深夜里,我给他讲过江南趣事。深陷敌军包围时,我备好匕首,打算共生死。明明时刻在危险中,可是与他的共进退和生死相依却依旧让我觉得时光如此弥足珍贵。在所有危险面前,他都从容沉稳,他总让我觉得安心。
暖春
意外来得突然。那天倾盆大雨,营账都快被风雨打散。他中了五箭,半身的鲜血。看着他被抬进来,我疯了一般的跑到他面前,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随军医师让所有人都离开,他们需要迅速治疗止血,并检查傅恒是否中毒。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自己怎么出去的我也不记得了。坐在营账门口,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傅恒走了,我就陪他去。在即将失去的时刻,我更感觉到他在身边时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哪怕他心里没有我,哪怕我要面对的是万丈深渊,我不在乎,我只要他能在我身边。
医师出来道,”将军暂时已无性命之忧。但箭上有毒,需要斩忧草配处女血每日敷伤口,敷数十日可解毒。"我喜出望外道,"医师可有斩忧草?"医师说,"斩忧草我有,只是处女血,这军营之中,恐怕。"我压低声音道,"医师不必愁处子血,你尽管按量给予我斩忧草。且此事不要对外声张。"
营账内,烛火摇曳,衬着他俊锁的眉目。他轻声呢喃着,唤着,”兰墨,兰墨。"这个名字,这一年,他一直唤着。每每梦魇,他都会唤着兰墨醒来。虽然心痛,但我也已经习惯了。这半年来,他唤兰墨的次数越来越少。可终究还是把她放在心上。我拿起湿巾为他擦汗。擦着擦着,看东西开始模糊了,我晕晕忽忽的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好多个时日。意外的是睁开眼时迎上了傅恒一眼的温柔和心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先问道,"傅恒你,恢复了?" 我撑着坐起来,身体还是有点发软。他突然把我揽入了怀中。这是他第一次拥抱我,原来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融化着我的慌乱。他衣服上散发出来的加了茉莉花粉的皂角清香缓缓将我围绕,该是最幸福的时刻,我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了出来,我看着一滴泪水落入了他的脖颈。他轻轻收紧了双臂说道,"委屈你了,对不起。"听到这句话,坚强突然土崩瓦解,眼泪如雨般落下。我知道他不善言辞,有这句话于我而言就足够了。
帕朗古战役胜利后,廓尔铬请求和谈。皇上准许了和谈,下旨嘉奖傅恒,赞其是一代名将,大清功臣,即日晋一等公爵并搬师还朝。庆功宴,莺歌燕舞,觥筹交错。他脸上写着满心的喜悦,与副将们交谈甚欢。我只是喝着酒,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着他,想着这几年的时光。希望回府后可以琴瑟在御,细云流水。但我也怕,怕他的心,怕意外和变故。他突然看向我,迎上了我的目光。他的目光永远有让我慌乱的力量。周围喧闹声吵嚷,可是瞬间放佛一切都消失了,只是我们两个人的庆功宴,庆这几年的苦难终结束,庆大清疆土安然,庆这份生死相依,默契不弃。他向我举杯,轻轻扬了下眉毛,那份自信又带点宠爱的表情换得了我的笑魇如花。
入夜,他醉醺醺的进来营账坐在了我身边。我刚要起身准备去拿湿巾给他擦拭,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拉了回来说道,“你昏迷那几日,我满心的愧疚和不安。医师说,你身体本就弱,为救我又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要看天命。我从未如此害怕过,害怕你就那样醒不过来。我不该把你放在心里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无法离开你,无法想象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本来只想在心里守着兰墨,等我凯旋时便向皇上请求将兰墨嫁给我。可是你如此意外的闯进了我心里。”
我能感觉到他的无措和动摇。我怕他始终不爱我。更怕他爱了我心里却也放不下别人。听着他说的话我的心里慌乱一片,我看着他醉意晃动的眼神问他,“可是你知道兰墨并不爱你不是吗,你们之间的事我很早就知道,她对你一直很冷漠,你又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他垂下目光说,“是,她不爱我。是我不甘心,是我执着。”说得缓慢又让人心疼,他站起来,走到营帐中间,营帐的门帘没有拉下来,可以看到空中那一轮满月。
他望着满月说道,“第一次见她是在宫廷外,满月。她在月光下画皇城夜景。微风不闹,明月垂垂,她静若沉香。明明是繁华街道,车水马龙,她却把一切变成了山水墨画,暖阁楼台,玉色不染。”我站起来打断道,“我不想听。我对你一往而深的情思没有任何兴致。”说罢便向门外走去。经过他时他突然伸手拉住了我,刚好的力道,把我抱了起来。我慌张道,“你放我下来。我。。。”他放我到床上,话还没说完他的吻便落了下来。突如其来的一切打乱了我的气恼,应该挣脱的,应该推开的,可是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我却如此贪恋这刻的温柔。我轻轻推他一下,他却加重了吻我的力道。感觉到他呼吸渐渐加重,我觉得有点晕,像温柔落入暖和的水中,身体散发着热。烛火晃晃,浓香暖梦,一夜月色旖旎。
梦回寒谷
我是怀孕回到富查府的,府里上上下下都道我是富查府的福星,再没人提及任何我擅自离开富查府去军营的事。怀孕本应该也是辛苦的事,但我却非常开心,因为这是我深爱的男子的孩子,而我深爱的男子也把我放在了他心里。
时间总是有不知名的力量,再回想起那段征战西藏的日子,反而是无比怀念。怀念骑马驰骋,怀念芳草碧连天。怀念无助和危险中的那份自由。偌大的富查府有许多事务等着我这个少夫人去处理,但是傅恒觉得我身子弱又怀孕了便不许我操劳过多。老夫人想过给傅恒再纳一个侧室,傅恒也回绝了。
我每日清闲,便作画,画西藏的碧海蓝天,西北的苍茫辽阔,在那里,一粒尘埃,一抹月色都是自由的。京城里,从来没有过那卷起万丈沙的漫天金黄,也从来没有一眼望去不见尽头的芳草碧连天。我会把画作留在傅恒的书桌前,他每日回来都会对我的画修饰更改。有时也会对着画作诗一首。爱一个人容易,爱到如此默契就是上天的眷顾了。近几日,傅恒有点不似往常,他许久没有改动我的画作了。我悄悄走进他的书房,他低着头盯着我的画发呆,我进来他都没有发觉。我温柔道,“喂。想什么呢?”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眼的温柔,旋即眼神却微微闪躲说道:“都快要生产了,还穿这么单薄。”他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继续道“手这么冰凉。” 看着他心疼的眼神,我安心的笑笑,任由他拥我入怀中。
慈宁宫中,太后和安和格格聊天。安和格格心不在焉的样子,拿起桌上的玫瑰芙蓉糕,旋即又放下。这时小忠子道,“太后,富查少夫人来了。”太后笑笑道,“哀家知道她要来了,皇帝的玫瑰芙蓉糕一来,她便会来了。”慈宁宫中寒暄片刻,我便待不下去了。可能也是因为足月了,身体总也不太舒服。太后也觉得我应该好好在府中待产。
回府路上,总觉得宫人对我有所议论。我遣心莫去问问,心莫推诿说,“夫人,我们还是先回府吧,你身体要紧。”她的表情似有隐藏,我越发的觉得不对劲。”看来你是有什么的,你不说,那你就和我一起去问问。“心莫有点慌的样子说,”夫人,你多心了,没有的事。奴婢担心你已足月又身体不适,害怕出意外,想尽快回府,轿子就在前面了。“我没听她说完,便走向刚才错身而过的宫女们,道:“你们站住。”
她们也是被吓到了。我继续道,“你们在议论什么,给我细细说来。有半分隐藏,我不会饶过你们。”她们迟疑,吞吞吐吐。我继续道:“一等公爵夫人有没有权利处置你们,你们是知道的。而且皇上待我如何,不用我再说了吧。”一个经不住吓的宫女立刻跪下磕头道,“是奴婢不好,不该议论傅恒大人,求夫人饶命。”听到傅恒,我有点心慌继续道,“你议论傅恒大人什么了,如果不细细说来,我现在就去请求皇上割了你的舌头,乱棍打死。”小宫女颤抖着说,“这,这不是奴婢说的。宫里人都道,兰墨画师怀了傅恒大人的孩子,傅恒大人却不愿意给兰墨画师一个名分。现在孩子小产了,人尽皆知,傅恒大人因为愧疚才终于向皇上提出纳兰墨画师为侧福晋。。。”
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傅恒那张温柔的脸就在眼前,可是我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心痛,痛过蚂蚁噬骨。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眼神闪躲,为什么心有所思的原因。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说。最痛的不是得不到,而是以为真正拥有了却又要失去。一旦得到了,得失心就再难控制。一旦拥有了,就不愿意再去分享。我想要迈动步伐,却觉得身体特别沉重,呼吸都被心里的痛苦堵塞了,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话,所有的痴心,所有的爱意,于他而言,始终是比不过那一轮明月,始终他还是爱着她。明明泪如雨下了,我却想笑自己,走了两步,突然失去了知觉。
梦里,时光静寂。日子回到了鸣鼓战役前一夜。他站在鸣鼓崖边吹着笛子,满月高悬。我掉下了悬崖,只能抓着崖边的一颗偏枝,我喊他救我,可是他始终不肯看我一眼,他眼里只有那轮满月,无论我怎么呼喊,他都不低头看我。直到枝桠断裂的一瞬间,他冷漠的看向了我,没有一点温度的目光,看着我坠入了深渊。感觉迷迷糊糊了好久,类似的梦境总是重复着,一点一点的侵蚀着我的心。
烬成灰
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好些时日。孩子顺利出生,傅恒给他取名,福长安。岁岁长安,也是我的愿景。兰墨也已入府。心莫告诉我傅恒求娶兰墨时,皇上勃然大怒,但傅恒愿意卸去一等公爵头衔,送回战胜后皇上的一切封赏,只求皇上将兰墨嫁与他。我闭上眼睛不愿再听,我所有的爱放佛都在被焚烧着。我宁愿自己真的可以被大火焚烧,连同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一切是那么的突然,没有丝毫的防备,所以心才跌落的如此彻底。心莫还说我昏迷的日子傅恒每夜都守在我床边,傅恒对我还是情深意重。我讽刺的笑笑,“情深意重,我宁愿他是一个彻底无情之人。我以为我用尽全部的力量和爱,终于换来了他的一颗心。不曾想,不过是自欺欺人,一场梦。”
爱恨本就是相随的,有多爱,就可以有多痛恨。可是曾那么爱他,连对他的痛恨都是可以吞噬我心骨的。不想再见他,只是想守着福长安,看着他长大,只期待从此心静如水。他来过几次,我都闭门不见。我心结难解,无法回到过去,就算其中有误会,他终究爱过兰墨,并且还将兰墨放在心里。我便不想再去争,也不想再去爱。所有都是徒劳,换来的只有伤心一场。他爱谁,不爱谁,我又有什么可苛求的,不过是我痴心错付。
我换了富查府最偏僻的一处偏殿居住。不见除心莫和安儿以外的任何人。我最后能给的,不过是留他一份清净,让他按自己的意愿去活。也留自己一份清净。偏殿离佛堂很近,我心也有安处。我用的吃的依旧是府里最好的。傅恒总是送来书画,我也遣心莫全部送回。心莫说太后关心我,派了一个江南的厨子到富查府专门负责我的饮食。我心下十分感激,厨子做的都是我当年在江南最喜欢的江南菜。这些菜唤起了我在江南的自由自在,也给这份淡如水的日子多了些色彩。
秋风起,叶落归尘。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安静的过下去。那日我站在庭中看着合欢树发呆,心莫哭着跑了进来颤抖着说,“夫人,夫人,小少爷溺水而亡了。他在湖边玩耍,不知怎么的就。。。”放佛狠狠一把刀插在了心里,像触电了一般,我大脑一片空白的跑了出去。跑到湖边,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被大家围着,傅恒抱着他,我冲过去一把推开傅恒,抱起安儿。他全身都湿透了,像睡着了一样,一言不发,他一定是睡着了,不会是死了。怎么会呢,早晨他还活波的唤着我额娘。
我使劲的晃着他,大声唤着,“安儿,安儿醒醒,是额娘。安儿你看看额娘,看看额娘好不好。”我撕心裂肺的呼唤着他,可是无论我怎么做,他都纹丝不动。我哭得不能自己,我抬头大声质问傅恒,“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他一脸心痛,不语。一个丫鬟带着哭腔说,“我和兰墨夫人在放风筝,小少爷看到后,嚷着要放风筝,夫人就教他怎么放风筝,刚好碰到芝兰来送新裁的衣服,便和芝兰寒暄了几句,小少爷就跑远了。后来,不知怎么的,怎么就掉到了湖里。”我颤抖着,我颤抖着站起来,走向兰墨道,“为什么,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了不是吗,为什么你还要害安儿。为什么你要把所有我拥有的东西都夺走,为什么。”我拔出旁边侍卫的剑,刺向兰墨。傅恒出手用力握住了我拿剑的胳膊,将剑击落在地,我没站稳也跌倒了。他蹲下来抱住我颤抖的声音道,“兰墨不是故意的,你不能怪她。我和你一样痛苦,可是。”我早没了理智,我也不懂为什么他就可以有这份理智,我憎恨他的理智,他的无情。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开傅恒,继续拿起剑,我只想让她给我的儿子陪葬,我恨她,我恨他们。剑离兰墨的脖颈儿只差一点距离了,傅恒用手握住了剑,刺破血肉的声音,鲜血迅速顺剑而下,点点红星落入泥土,放佛结成冰棱,刺人心肺。他如此爱她,如此。我一停顿他便把我的剑打落了。我向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安儿身边。我如此无力,又如此多余。连这个小小的孩儿都保护不了。而最应该保护他,我曾舍尽全部爱着的人却一心向着别人。寒意从心底渗出,浸没了天地。我道“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这句话问得绝望,字字诛心。这人间,已无可眷恋,我抱起安儿冲向湖里。傅恒拉住了我把我拽了回来,那么大的力气,他手上的血染红了我的半边衣袖。他紧紧拽着我,颤抖着说,“不要,诗儿,不要。”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万千将士血染城池时我不曾见他哭,身重数箭生命垂危时我不曾见他哭,刚才安儿就躺在这里,就在这里,他也不曾哭。现在哭。现在才愧疚么,真是讽刺。他重重拽着我,我也动不了。我停不下来自己的眼泪,也停不下来自己的心痛。眼泪模糊了眼睛,模糊了意识。
人人都道,兰墨是富查府的灾星。自她嫁入富查府后,皇上便不再重用富察傅恒,少夫人与少爷关系失衡,小少爷溺水身亡,还有那场烧死了少夫人的大火。那场大火来得蹊跷,有人说是意外,有人说是别人故意纵火,也有人说是少夫人自己放了火,自小少爷死后,少夫人一心求死。真相不得而知,那天明明下雨,却浇不熄那熊熊火焰,大火烧毁了好几座连在一起的房子,少夫人尸骨无存。不过世人最不懂的便是傅恒。傅恒当年求娶兰墨的事,人尽皆知,人人道傅恒钟情于兰墨画师。可是自从少夫人离世后,傅恒不再理会兰墨。每逢下雨,便闭门不出。后来傅恒住在了修缮好的少夫人住处,在院里种满了茉莉花。传说他日日作画,画一幅又一幅的西北苍茫。
缘隐寺
满院的茉莉花,香味如此美好,我看着桌上的玫瑰芙蓉糕出神。弘历已经悄悄坐在了旁边,他温柔问道,“最近睡得可安好?” 我刚要回答,念绮就跑了过来,“额娘,额娘,我要吃玫瑰芙蓉糕。”念绮如此乖巧,是我活着的念想。我给了念绮一块芙蓉糕,回皇上道,“我很好。如果没有你,我已是死去的人了。是你给了我新生,还有这一切。你欠我的早已还清了。”弘历温柔笑道,“那么现在是你欠着我的了,你要好好活着,慢慢还。”
他的心思,那夜大火我便懂了,不过我是一个已经死了心的人,再也不想染半点这尘世情爱。心莫后来告诉我,她是弘历派来伺候我的人,所以弘历一直知道我的所有处境。她的名字也是弘历取的,只此一心,莫问缘由。因为我一心寻死,弘历让心莫放火后将我带来了缘隐寺。并带来了他的长公主,念绮,把念绮交给我抚养。宣称念绮要为大清为太后祈福,需长居缘隐寺。并禁止任何人踏入缘隐寺。念绮,出生在我陪傅恒征战时,她的生母生出她便离世了。她生性乖顺,聪明伶俐,和我很有缘。心莫说给长公主取名念绮是皇上念着我,因着我的名字里有一个绮字。说江南的厨子是皇上派去富查府的。说当年我求嫁予傅恒时,皇上夜夜难眠,最终还是随了我的愿。说皇上日日后悔当时让兰墨嫁给了傅恒,终是毁了我的安宁生活。还说了许多,许多。
谋反
富查府的事情刚刚平息,平候府就出事了。李城垣将军带兵谋反,但是皇上早已察觉,很快就平定了谋反。原来李城垣竟是先帝诛九族时逃脱的余孽,被平候府收养了。李城垣被押入了大牢,择日处斩。安和公主在府里也自缢了。
养心殿。傅恒为李城垣之事求见皇上。“皇上,臣此次前来并不是要为李城垣说情,谋反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其罪当诛,臣只是想再见他最后一面。”皇上不看傅恒道,“你早知道他有谋反之心,却知情不报,朕还没有问罪于你,你竟然还敢来求见他一面,你是不怕死吗?”傅恒自是知道,很久以前便知道,他和城垣无话不说,他也想尽力化解城垣心里的恨。一边是兄弟情,一边是君主义,他也一直在痛苦中。
傅恒道,“臣罪该万死,臣一直劝谏,望他回头是岸,不曾想他终是被怨恨蒙蔽了双眼。若皇上赐臣死罪,臣自当受着。”皇上转头定定看向他,“你这是来求死的,那朕不能如你的愿。你可知兰墨怀的是谁的孩子又是谁让她小产?”傅恒一愣,问道,“兰墨一直倾慕于你,难道不是皇上你的孩子吗?” “可笑,自然不是。当日,她是被人下了迷药并被玷污。派人去玷污她的便是李城垣让她小产的也是李城垣。当然兰墨一直不知是谁。那时我查此事便觉不解,于是深查下去,却查出了李城垣的谋反之心。” 傅恒一时说不出话来。皇上继续道,“朕知道你没有谋反之心,朕也准你去大牢探视。想必现在你也猜到了为什么李城垣会派人玷污兰墨,并让你误以为是朕了吧。那朕就让你去问个明白。”
傅恒从大牢里出来时比进去时更落魄,李城垣坦荡承认了因为知道兰墨在傅恒心里的分量,想让傅恒和自己一起谋反,所以才设计找人玷污兰墨,让傅恒误以为是皇上,让傅恒憎恨皇上。但他没有意料到征战归来的傅恒爱上了绮诗,一切并没有按他的希望发展。他也终究等不及再慢慢布局让傅恒相助,于是,起兵谋反。傅恒给他带去了鹤顶红,谋反重罪,凌迟或五马分尸都不为过,鹤顶红反而是最好的死法。傅恒不愿多留,放下药便走了。
相见难
富查府中,兰墨拦住傅恒道:“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吗?”傅恒面无表情的说,“我讨厌的是我自己。讨厌的是自己当年心软,我不该不忍心看你求死,不该不忍心让你被名声所累。我痛恨自己心软却伤了她的心,到如今地步。”兰墨轻叹一口气道,“是我欠你的,那么我也该还你。当年我知道皇上心里一直有她,皇上最放在心上的不是后宫的任何一个嫔妃,而是她。皇上给长公主取名念绮,取自思念绮诗。每次她入宫,看皇后也好,太后也好,皇上总会遣人送去玫瑰芙蓉糕。皇上藏画阁里唯一收藏的非名画画作便是她的江南落雨图,这幅画也是皇上临摹最多的。皇上欣赏我,也是因为我的江南画作与她的笔法相近。这些你都不知道。我仰慕皇上,我嫉妒她。那夜皇上微醉,说了许多,我听着难过,便也独自饮酒,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被人玷污。所以我记恨她。所以我以死相求,求你娶我。我想让她也痛苦。”傅恒拔出靴子里惯放的匕首,将匕首举在她喉颈处用憎恨的声音道:“所以你害死了安儿?” 她含着泪光笑了:“我没有。我只想让她痛苦,并不想害任何人。我嫁给了你,她搬离到了偏殿,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知道她心痛,她心灰意冷。可是我没想到,你竟那么爱她。你从不碰我。看着你心伤难过,她躲避世事,我渐渐觉得不该这样,你曾真心待我,又将我救出水火,一切不应该是这样。所以我对安儿很好,我尽力弥补。可是那天的意外我完全没有意料道,所以我愧疚不已,愧疚到不想躲避她刺来的剑锋。”傅恒放下匕首跟兰墨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自己的情绪说道,“我欠你的,我还给你。我知道皇上心里有她,必然会想方设法护她周全。大火过后,她尸骨无存,我就起了疑心。暗中查访,我知道她现在在缘隐寺,安然无恙。”傅恒惊讶不已,打断她问到,“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兰墨道,“在见你之前,我已经见过她了,我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告诉了她你对她的感情。我也说了会把这件事知会你。”傅恒不再听,跌跌撞撞冲出了富查府。兰墨怆然,看着傅恒出去的方向落下了眼泪。也是如此好看的女子,却也同样如此为情所累。
傅恒看着绮诗和念绮在院内玩闹,绮诗笑的那样开心。他突然也变得安心了。他含着泪在门口矗立了许久,许久,风起风落。他有一万个冲动想过去抱住她,再也不松开,想讲一万遍,对不起。想放弃全部,求得余生与她安然度过。可是想起自己给她带来的痛苦和伤心,他竟一步都迈不出,他畏惧,他怕现在的生活就是她所求的安然。他怕她不答应跟他离开,更怕她答应跟他离开却始终陷在过去的伤痛里。若如此,不如不打扰她的安宁。
烛光摇曳,他看着她们走进屋里。月色高悬,他看着房内息了蜡烛。他在门口站了一晚,次日,第一抹晨曦落入紫禁城,他悄然离开。
缘隐寺内。念绮格格问到,“今天守卫们都回来了,额娘昨日为什么支开了所有的守卫呢?”绮诗看着窗外若有所思,没有回答,她摸摸念绮的头问到,“念绮可喜欢心莫姐姐?”念绮忘了刚才的问题开心的答道,“喜欢,自然喜欢。每日和额娘,还有心莫姐姐在一起,念绮特别开心。” “那就好。”
花落花开自有时
李城垣叛乱被平定后,几年安稳。是时南疆战乱又起,傅恒请缨平定南疆纷争,皇上复了傅恒大将军职位,即日出发。
养心殿。
弘历看着窗外,清雨时节,暗云无光,衬得紫禁城寂寥,如帝王的寂寥。桌案上放着略微陈旧的江南落雨图,他轻轻抚摸过,目光温柔而疲惫。千寻的落寞。
南疆军营营帐。
傅恒研读兵书,忽起雨落之声,他放下书卷,眼里布满了伤心。突然一缕茉莉花的清香。傅恒抬头,迎上一双他最思念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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