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比我长两岁,是我童年时期最好的伙伴,她是村子里的“第二不好惹”,第一的名头在我这里,在村里人的眼里,她一家人都极其格调(我们那里对于和一般人格格不入的说法),生活节俭本是自家的事,偏偏就招人看不起,大家虽说条件没多大差别,也都粗茶淡饭,但总会看不上条件更差次的,一群农村妇女串门往炕上一坐,打个牌,吃点晒干的瓜子仁儿、南瓜仁儿,不是讨论谁家男人懒汉一个,谁家女人格调,就是婆媳、妯娌那些家常,少有说谁家好的,大家自然不拿别人体面事情来说,凡是聚在一起的,就是最光彩的,也最容不得议论的,这些女人的友谊也在此过程中得以升温。小红的犟是她母亲教与她的,是全家对整个村民舆论的抗议,他家倡导田园生活、自给自足,做着光明正大的事、我行我素,但凭村子里的人怎么闲话。她独与我交好,因我父母亲从不惹人,也不喜说人闲话。
我与她不同,我对旁人的态度多数来自于他们对我父母的态度好坏,这好坏标准是我自个儿定的,母亲因着耳背、不识字没少被人欺负,父亲生性孤僻,不善与人交际,也是村里出了名的“软柿子”,真要说扬眉吐气,可能是从我学前班拿到学校“好娃娃”奖状开始,上学期间,“三好学生”的奖状从没落过,直到我上大家、进国企,我是他们最大的骄傲,我打小就深谙此事,村里的乡亲谈及我父母都要把我带上“他闺女脑子可好了,学习賊好哩,出息大着了!”我哥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他不好学习,宁愿被母亲打也是不肯的。
因着我这脾气,母亲没少打我,鸡毛掸子、扫帚、钎把子,手里操起啥家伙就拿啥,听母亲回忆说,小时候我总伶牙俐齿的,嘴巴跟淬了毒,没见我吃过哑巴亏,把大人都要说到下不了台面,都是邻里乡亲,争气是争气了,却也让她很是难为情。
一次放学,我在板凳上端着一碗饸络吃着,只听着院子里的大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聋子!”一阴阳怪气的腔调,是在唤我母亲的,母亲耳背,除了几个交好的乡里,上下邻村的人都喊她“聋子”,从不唤她本名,此刻进来的这个人是当地放羊的,红色磨的发黑破损的裤腰带后年别了一根抽羊的皮鞭子。
“大晌午的,没吃饭吧!”说着母亲就起身盛了碗饸烙,多舀了些土豆豆角进去。
“一进门我就喊了你好几声,没人应啊,你这耳朵是真聋了!”那人接过碗正准备各就下来。
“妈,这种人凭什么吃咱家的饭,不配!”我撇了一眼那人,低声喃喃,站起来就把碗放灶台上。
“说甚!老子还没见过这种没教养的娃!”说罢,那人把碗筷放地上,起身就往门外走。
“怎咧这是……”母亲还没反应过来,连忙跟了出去。
不过多时,母亲掀开门帘进来,责问我“你刚说了些甚,谁教你的?”
“你知道她叫你甚?”眼窝里有气也有泪。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你妈妈我就是个聋子,人都这么叫的,也是关系好,熟了才这么叫的……”她把地上的碗筷收了起来,把饭菜倒回锅里,“妈妈不怕,这辈子也就这了,以后你出息了,做妈妈的耳朵,还能做妈妈的眼睛。”
我心疼母亲,在我儿时的认知里,拿人缺陷起绰号就是一种不尊重,那天,我也并没有理解母亲对外人的包容,觉得她和我父亲一样,没有骨气,才受人欺负,但她最后说的话,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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