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爱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爱情，好像总是和浪漫沾一点边的；爱情，又好像总是包裹着甜言蜜语、信誓旦旦的……但我父母的爱情，好像和这些都不沾边，在我看来，他们其实是不懂爱情的人。

但就是我认为的不懂爱的人，却也风风雨雨过了48年，直到母亲病逝。

1，在懵懂的岁月里无奈结合，没有怦然心动，没有缱惓不舍，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母亲嫁给父亲时，才16岁。照现在来说，她还是一个孩子。而父亲那时已经23岁了，由于家里穷、个子长得又矮，再加上有个继母，一直也没找到愿意跟他的女孩。

也许因缘巧合，也许命里注定。一诺千金的姥姥遇到了巧舌如簧的奶奶，在她吃了奶奶的一顿饭后，被奶奶的盛情款待感动，在没见过父亲的前提下，就擅自做主把16岁的母亲许给了我的父亲。

两个村隔得很近，母亲打听到父亲的状况:矮矮的个子、继母、兄弟一个，唯一的优点就是有文化（当时的高校生，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初中生吧），在村里的队上做会计……再无其他。

母亲对这门婚事是拒绝的。她和姥姥赌气、抗争，到最后拗不过姥姥的以死相逼，她就那样在绝望的心态下嫁给了我的父亲。

父亲对这门婚事却是向往的、喜悦的。那个年代，像他这么大了还娶不上媳妇的，慢慢的就成了光棍。对这个小他七岁的小媳妇，他是怀着一份幸福的憧憬的。

就这样，在那个寒冬腊月的一天，母亲怀着万般不甘嫁给了父亲。倔强的母亲虽然和他结了婚，内心里是排斥他的。父亲所要做的是等，等这个小媳妇能伏下心来和他好好过日子。

由于母亲在十岁左右时，姥爷就因病去世了。姥姥无暇顾及年幼女儿的生活，更别说关注她的内心。姥姥觉得能给她找个人家嫁了、能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能够早早的把母亲嫁出去对姥姥来说也减少了一份负担。

奶奶看父亲娶了媳妇，也觉得尽到了她做继母的责任。母亲嫁过去不久，奶奶便将他们分家单过。

奶奶是带着一个和我母亲差不多大的女儿嫁给我爷爷的，因了奶奶的宠爱，小姑在家里是横行无忌的，她一向以欺负我的父亲为乐事。爷爷常常不在家，对这个儿子也是不大放在心上的。

母亲嫁过来以后，她才知道父亲在那个继母当家的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好强的母亲对父亲生出了一种同情心。当然这和爱是不沾边的，想着他的不容易，想着他从小失去母亲后，面对着继母对他的百般刁难，他是如何隐忍的。而结婚后父亲对她的百般疼爱和包容，让她那颗抗拒的心缓和了，她开始认命了。她觉得与其面对姥姥天天的抱怨和唠叨，还不如从此和父亲把日子过好了。

母亲想开了以后，便下决心和父亲一起将日子过下去，过好了。小姑看到以前对她百依百顺的哥哥，再也不听她的召唤，她开始和母亲作对。而奶奶想当然的一切以小姑为重。就这样，家庭里时不时的出现不和谐的画面。

母亲就像一个斗士，时时做好了与她们周旋的准备。奶奶最后一看降服不了这个年纪幼小的儿媳，她那嚣张的势头也渐渐弱了下来，尤其是小姑出嫁以后，母亲和奶奶的矛盾也渐渐缓和了。

2，岁月的车轮碾过了日日夜夜，春秋冬夏；流年的轮回送走了晨起暮霞，似水年华；青春的步履渐渐苍老了不再年轻的容瑕。他们没有把日子过成诗，他们的日子里只有平淡和忙碌。

日子就那样不急不缓的过了下来。后来他们的生活中陆续的添了我们。

在我的记忆中，就没怎么看到父母吵架。每到听着小伙伴因为父母吵架而气愤的模样，我就想:为什么我的父母就不会吵架呢！

时间长了，我才知道，是父亲一直在迁就母亲。母亲的火爆脾气一触即发，但是父亲好像有化绵大法似的，总是让母亲的火发不起来。他从来不和母亲大吵，在母亲火爆三丈时，他适时地躲避风头，在母亲冷静了后再听她诉说。

当我稍大了时，我对强势的母亲暗生不满。我觉得她在欺负父亲，我常常责怪父亲为啥就这么听妈妈的话。父亲却说“你妈不容易，小小的年纪嫁给我，既要照顾你们，又要忙活地里的活，还喂养着这么多的生灵，我在队里总是瞎忙，也帮不了她什么，她发发火不是正常的吗？你们要多帮着她干点活……”我终于知道，父亲在用他的方式体贴着妈妈。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未曾记得过结婚纪念日，也从来没听他们说什么甜言蜜语。孩子小的时候，他们想的是怎样能让五个儿女吃饱穿暖，孩子大了时，他们想的是怎样让孩子们的生活过得更加幸福。

我甚至觉得他们之间就是搭伴过日子。爱不爱的话题好像离他们很远，但是我还是想错了。

我家的地多，干活的人少（父亲总会在农忙时去队里收公粮、提留等），家里的重担都落在母亲肩上。

有一年农忙时节，母亲胃病发作。她常常是潦草的吃几口饭便又去地里忙活。由于吃饭仓促又不及时，她的胃绞痛起来，大颗大颗的汗水将她的衣服浸湿，我们吓坏了，跑到队部把父亲喊回来。父亲看到母亲疼得那样，从来不发火的他对着我们发火了，嫌我们不早去叫他。他心急如焚的要带母亲去医院。可是母亲死活不去。他骑着车子又跑到小镇上，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才请回了一个医生，医生给母亲开了好多药，又叮嘱父亲不要让母亲再吃凉的、要饮食规律。

父亲一一记在心里，他给母亲熬粥、盯着她吃药、给母亲擦汗，这些细节都那么自然，一点也不突兀。我在想：也许他们的爱就藏在这些琐碎的细节里吧？

有时，我会觉得强势的母亲是不会关心人的。母亲面对从小被继母管束下的父亲，面对村子里兄弟多的家族那种霸道的现实，她不得不生出的厚厚的遁甲，就像一个女战士一样时时提高警惕，才不至于受欺负。

而对儿女、对父亲，她虽然也是惯用命令的口气，但她记得哪个孩子衣服小了，鞋子烂了。她也知道父亲的喜好，在餐桌上，她会做父亲喜欢吃的菜肴，她会把好吃的省给孩子们吃。她会像个老母鸡一样护着她的孩子，她会在大事大非前维护父亲的面子和尊严。

也许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爱，但是那些琐碎中的点滴不正是爱的具体表现吗？不是他们不懂爱，而是他们在践行爱！

3，一个人病，一个人守。病痛中的坚守、鼓励、体贴、爱护和陪伴，是简单的一个爱字吗？

在母亲得重病以后，我更加颠覆了我最初的想法。这么多年的风雨同舟，他们分明已经成了一个整体。母亲做手术时，父亲也要求去医院陪着母亲，由于离家300多里地的路程，母亲便不让父亲来医院。她叮嘱他在家里好好照看她喂养的生灵。她告诉他，她好了就回家。

最终父亲听了母亲的话，在家里等她回去。但是那一遍遍的电话问询，显示出了他有多紧张，有多担心？

母亲出院以后，照顾她的重任全落在了父亲身上。母亲常常会忘了吃药，父亲每次都是将水凉好了，拿着药，亲自送到母亲的手里。即使他不在家，也会打电话嘱咐母亲别忘了吃药。

母亲在化疗完了后，身体总是会出现多种症状，上吐下泻，腿疼、头疼等一系列副作用，每每这个时候，父亲便会细心的守在她的身边，给她揉头、拔罐、按摩。

母亲所有的要求他都答应。还常常背着我们载着母亲去一些算卦的那里拿回一些偏方熬制。虽然，父亲也知道，那些偏方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但他说最起码让母亲心里得到一种安慰。

当母亲卧床不起了时，她总是会冲着父亲发脾气。她对我们总是和声细语的，唯独对父亲，她常常恶言相向。父亲对她是百分百容忍，她说啥就是啥，说去干啥就带着她去干啥。

有一次我说了母亲，嫌她对父亲的态度。她说“我支使他多了，我嚷他多了，等我走了，他就不惦记我的好了。”我才知道，母亲担心她走了以后，父亲会过多的想着她的好，所以她冲他发脾气、向他扔东西，目的就是为了让父亲想着她的不好。我才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

在她卧床的那段时间，常常听到她和父亲有说不完的话。天还不亮时，他们就在那里唠起了那些过往，那些他们共同经历的事情，共同面对的困难。母亲好像把所有的事情，在她人生快要走尽了时，都捋了一遍，而父亲是她最忠实的倾听者和见证者。

她告诫父亲，她走了后尽量待在他们共同的家里，少去给孩子们添麻烦。

她担心她走了以后不会做饭的父亲吃不好饭，叮嘱我们多回家给父亲做饭。

父亲看着母亲的身体日渐憔悴，看着她被病魔折磨的面黄肌瘦的样子，常常偷偷的抹泪。他知道，母亲的病是越来越重了，他寸步不离她左右，总是在她的呼唤范围之内转悠。

在母亲病入膏肓时，父亲一直在她身边侍候她，而母亲也特别依赖父亲。有一次，我看到父亲在厨房里偷偷抹泪，看到我进去，还说自己风泪眼老爱流泪。我知道，他是担心母亲的身体。

母亲最终没能抵抗住病魔的侵袭撒手人寰。父亲虽然有心里准备，但是他还是频频失态。

母亲走了后，他悲痛欲绝。当送母亲的侄子们走时，想到母亲，他更是老泪纵横。说“哪怕她躺在这里让我侍候一辈子也行啊！”父亲哭着说着，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母亲走了，父亲的生活也孤寂了。他常常拿着毛巾擦拭着母亲的照片，边擦边说，好像母亲一直在倾听一样。

有时他还给我们说，他又梦到了母亲。也许只有在梦中，他们才能重温过去的那些岁月了。

从前一切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而父母的爱，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