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的棋王

失业的棋王

文 | 彼怀

下午天气阴沉，树上的小鸟早已飞散，大片的云好像胸口闷了一口气，说不定在何时呼出一声雷。

和平时日子不同的是，父亲开着车早早地回了家。银白色的轿车在不好不坏的天气中分外耀眼，而平时上下班十分钟的路程，今日被父亲开了足足一个小时。

“我失业了。”

这是父亲在餐桌上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今日回家后说的第一句话。因为这句话，戒了十多年白酒的父亲，今日竟然也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稻香味的白酒从酒瓶中散发出香气，蔓延到整个屋子，也漫入父亲全身。

今日父亲回来时，母亲发现异样，但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冰箱里拿出打算一周后下锅的猪蹄。猪蹄色泽诱人，但父亲只是边喝着酒，边叹着气，不知觉地嘀咕着：“我怎么会失业呢，我怎么会在那个厂子被辞掉呢？”

五年前的一个冬天，父亲因为作业事故，摔伤了脚踝，即使日后努力恢复，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当时的协调方式也很简单，父亲与老板并没有进行一次性赔偿，而像是订立了一项秘密契约，老板每月多给些薪水，平日的劳动轻松些，也多给予照顾，并打算一直雇佣下去。这些约定没有在纸上写过，只是如一些飘渺的烟云，在林中散不开、罩不住。

“工作还能找，不干就不干，谁还指着谁活？”母亲这时牟足了气，释然地看着父亲。这时屋子里没了声音，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不知是在等待父亲的应答，还是父亲害怕流溢出欲言又止的苦涩。

酒杯再次被父亲拿起，想了想，预要将白酒倒进去，随口说了句：“明天找新工作去。”父亲将白酒一饮而尽。

第二天父亲起得很早，在太阳还未亮出光，我与母亲便听得厨房响起做饭的声音。“快点起床啦，迎接第二天的太阳！”父亲的声音响亮，浑厚的声音中带着十足的干劲。

吃过饭，父亲便开着车出了门，说在手机上找好了工作，今天就要去面试。于是父亲开着车几乎跑了一天的路。太阳从明到暗，从高到低，最后降下水平线。直至夜晚，门口才听得父亲的脚步声。脚步声听着有些扭捏，或许是失落。显然，没有合适的工作让父亲任职。不过，父亲毫不在意，仍是在餐桌上信心满满地说：“明日，一定有个更好的工作等着我，到时候让别人看看我的本事。”

就这样，因为这句话，父亲连续奔忙了数日，满怀的斗志被一点点消磨，直到最后父亲摇摇头，自是满脸的无奈。“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唉……”随后，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气，没有终止。

因为工作，父亲整日努力找些事情来做，实在别无他法，就帮他人看小孩。可按照父亲的性格和脾气，依然是在家待不住的。一听别人说哪里有招人的地方，就上去打听。一段日子下来，父亲对附近招聘员工的情况了如指掌。不过，几乎没有他适合的工作。就算是有，公司也会因为年龄，而拒绝聘用。

莫名的脾气就这样在孕育中慢慢升起。父亲不相信自己被命运这样对待，也不相信自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敏感的神经牵制着面部的表情，稍有不注意就会伤害所谓的自尊。可到最后，就连所谓的自尊也被扼杀的一干二净。

破罐子破摔，父亲像一个老小孩，和邻居的小孩子争强，和路上撒欢的黄狗打架，就连天上的鸟飞过，他都想试试摸一摸。

有些日子，听说社区里组织了一个社团 ―― 象棋社团。对于象棋，我最不陌生，小时候经常会拿着象棋和父亲将一盘。那时候父亲下棋很厉害，认识他的人都不敢跟他下，于是父亲拿我练手，总是拿出棋子在棋盘上大开杀戒。

一听是象棋，父亲的手就变得痒，三两步的功夫，就来到了社区楼里，见很多的同龄人部分坐在这里下棋，大部分围着看棋。但大部分围棋者都懂，“观棋不与真君子”，但也有一少部分特例。

父亲来到一盘象棋旁，待眼前的棋下过一盘，便坐下来，要与赢者将一盘。

“他可是这儿下棋最厉害的人，棋王嘿！你要不先换一人？”站在旁边的人说。

“下棋不在输赢，玩的也不是棋子。”父亲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说：“来一盘？”

对面的人把棋子摆好后，就开始拱起了兵。父亲一看，便把炮移了位置，准备着打兵。对方又飞起了象，父亲把另一边的兵向前移了一步。

双方并没吃多少子，可是一旦被吃子，可能会被对方接二连三的攻势打垮。第一盘平了棋，双方又把棋子摆好，又重新开了一局，可是站在旁边的人看不清棋局，向身边的人打听谁赢谁输，怎么下到一大半就收了手，重新一局呢？大家三言两语，把周围下棋的人也引了过来凑热闹，都张着嘴、眼睛盯着棋子看。大家说着话，热闹得很。过了些时辰，大家又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看不懂棋步，就看下棋的两个人的表情。可是这俩人像木桩，一脸严肃，偶尔一笑。这时大家知道，一人看破了对方的棋步。

中午忘记了吃饭，大家等着最终的结果。五盘棋下来，平了两局，双方各输一局。第五盘棋，两个人拿出看家的本事，下棋子最慢，时间也最长。就在大家等不及的时候，坐在父亲对面的棋者把手伸出起来，父亲懂了，就也把手握过去。

伸伸腰，站起来。坐的时间久了，父亲走起路来有些吃力，一瘸一拐地走出门。

第二天，棋社热闹了。棋王对别人不感兴趣，只想和父亲下棋。闲下时间的父亲，也总是去棋社将两盘。

没有了工作，在本应该退休的年纪，父亲也不在乎一开始强烈的自尊，也不在乎奋斗了一辈子只为他人口中的自己。似乎，父亲已经好久没有开心地笑了，正如他已经好久没有开心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