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天的傍晚，天气沉闷得很。乌青乌青的天空里，是大块成团的黑云。树叶疲软地耷拉着，连知了也闷得叫不出声。太阳下山以后，天地便成混沌的一团。
阿眉觉得心里闷得慌，干脆打开门走了出来。
夜色仍是很沉闷，但河边草木茂盛，空气还是清新一些。星星的光被乌云遮住，月亮也只是剩下一个发毛的亮斑。
阿眉深呼吸了一下。空气里混合着草木的清香，和河里的水腥气，脑子清醒了许多。她向四周看了一眼，黑黝黝的两岸，长着丰茂的野草。偶尔传来几声蛙鸣，打破着笼罩在四周的压抑。
阿眉捡起脚下一块泥土，用力扔了出去。
“噗通！”水面发出很大的声音，激起一阵很大的浪花。但是过了一会，声音消失以后，大浪花推开出去，变成涟漪。到最后那涟漪也渐渐被摊开抚平，水面又恢复成一面镜子。
阿眉觉得有些失落，叹了一口气。她想起头发花白，后背微驼的妈。想起总是咳嗽却又很喜欢抽烟的父亲。以及，那只毛茸茸的小黑狗。想起院子里的那棵栀子花。这样想着，阿眉满眼泪水。
“对不起。哥哥和姐姐们会代替我，陪在你们身边的吧。”
“帆哥，你等我，我就来陪你了。”阿眉把嘴角向上扯了扯，有些牵强。
阿眉看着黑乎乎的水面发呆。“大概再大的风浪，最后都会归于平静吧。不过这样也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会留下吧。”
“真好啊。终于要摆脱，这让人心慌意乱的压抑沉闷气氛了。”阿眉仰起头，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02.
“阿眉呀，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啊！”
“阿眉啊，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丢下爸妈不管！”
“阿眉你可真自私啊！”
大家哭成一团。阿眉的妈妈直接在床上躺了几天，但阿眉爸爸并没有流一滴眼泪。处理阿眉的后事，安排葬礼，他始终十分冷静。
头七。
这天很早，大家就收拾好香烛去墓地。四下里一片旷野。芳草萋萋，坟茔寂寂。在阿眉的坟头，硬撑这么久的阿眉爸爸，终于绷不住抱头痛哭。
“阿眉啊，是我对不起你啊！我不应该苛责你的啊!”
“你喜欢谁，就去找谁啊。你想早点结婚，那就早点办了。都怪我啊，是我太自私，太冷漠！”
03.
阿眉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陈帆了。他们两家隔的近，两个人年纪又相近。他们的相识，始于穿破裆裤的年代。
半大不小的孩子最是懵懂无知的时候，总有人喜欢拿黑红的大龙虾，乌青的肥蚯蚓吓阿眉。女孩子胆子小，阿眉被吓得惊叫连连，面色惨白。而他们在一旁嘻哈大笑。
但是陈帆不一样。他们一起去山里水边玩时，陈帆总是会让阿眉紧紧跟在自己身边。他总是会默默保护着阿眉。
两人从小就玩在一起。一直到上学了也是。陈帆大阿眉一岁，尽管不在同一个年级，但陈帆每次放学都会等阿眉一起回家。
04.
他们一起牵着手长大，但从小两小无猜的两人，却没能变成青梅竹马。阿眉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了阿黎，陈帆的同学。
阿眉永远记得那个初秋的下午，她去操场边等陈帆一起回家。
“小梅，等我一下，马上完哦。”陈帆笑着对阿眉说完，转身又在篮球场上奋力拼搏。
“嗯，好的。”
云朵像棉花糖一样漂在湛蓝的天空里，太阳在云层后面把西方的天空晕染成橘黄色。篮球架子刚刚刷过一层油漆，白色的木板，蓝色的边框。陈帆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新面孔。身形挺拔，浓眉大眼，流过汗的皮肤，反而更加的白皙。
打完球之后，陈帆和那个男生一起走过来。
“阿黎，这是我妹妹阿眉。你也可以叫她小眉。”
“小眉，这个是我的新同学，阿黎。”
“你好呀，阿眉。”阿黎笑起来，眼睛就变成了月牙。
“额……你好。”阿眉很紧张，她的脸红了，心里像小鹿乱撞一样。
“你妹妹，有点害羞呀。”
阿眉拉着陈帆就跑。
05.
不知道是阿黎的出现，唤醒了阿眉心中那份柔情;还是阿眉在情窦初开之时，刚好遇上阿黎。阿眉想不明白。或许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一种混乱的，愉悦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吧。
阿黎开始出现在阿眉的梦里。但她却变得更喜欢和陈帆待在一起。她喜欢跟他聊天，尤其是上学时发生的事情。这样她就可以多了解一点阿黎。阿眉用讨论同学的借口，小心地掩饰着自己那颗悸动的心。
阿眉陷入了一种心烦又甜蜜的情绪中。可这对陈帆来说，却是一种痛苦折磨。阿眉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陈帆一眼就能看出来。阿眉对他来说，不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更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他本来打算等他们都再长大一点，就对阿眉坦白。可是阿眉却没等到那一天就喜欢上了别人。
后来，阿眉和阿黎在一起了。这个故事连三角恋都不算，只是一段单纯美好的初恋和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但阿眉还是会经常去和陈帆待在一起。除了阿黎的原因，好歹陈帆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是不会差的。
后来，陈帆独自一人背着背包，去了远方。关于阿眉，关于阿黎，关于他们三人的关系，关于他们的未来，陈帆有太多要思考的问题。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归来时，曾经那个宁静和谐的小村庄，却变得满是风雨。半年的时间不长，也不过是陈帆一次远行的时间。但半年的时间也不短，竟然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阿眉怀孕了，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于是很多人就怀疑和她一起玩到大的自己。
06.
踏进家门，父母硬板的面孔让他不知所措。
“爸，妈，你们这是，咋了？我上次离开家的时候给你们打招呼了呀！”
但是父亲却更生气了，瞪着眼睛。“阿眉肚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你说！”
什么！阿眉，阿眉有孩子了？！陈帆懵圈了。
“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阿眉怎么会有孩子呢！？”陈帆简直不敢相信。
“哼，你小子不知道？”陈爸脖子扭到一边，半信半疑。
“我怎么会知道，我刚刚进家门啊。”
“真不是你？”陈吧转过头来，打量着陈帆。
“我承认我是喜欢阿眉，可阿眉并不喜欢我，她只拿我当哥哥看。”陈帆很沮丧。阿眉未婚先孕这让他很痛心。
“真不是你小子的？”
“我就说嘛，我们小帆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陈妈倒是松了一口气。可陈帆心里，却偷偷地希望那个孩子是自己的，这样他和阿眉的关系就能超越那条界限。
07.
阿眉家里一直处在一种压抑沉闷的低气压中。阿眉妈妈对阿眉感到非常的痛心，阿眉爸爸对阿眉非常的失望。 阿眉自己心里也是非常的苦恼，但她并不是因为怀孕的问题。她不知道她给爸妈带来了如此巨大的痛苦折磨，这让她内心充满了很深的负罪感。因此阿眉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门。村人对她指指点点已经够让她心烦的了，她不想再让爸妈因为她变成大家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尽管陈帆心里，猜到孩子很可能是阿黎的，可他还是想让阿眉亲口告诉他。这算是对自己这场无果而终的暗恋的一个交代。当然，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陈帆也想知道阿眉今后的打算。他决定去找阿眉好好聊聊。
看到好久不见的陈帆在外面敲门，阿眉满脸欣喜。她很想去开门，可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
“阿眉，你把门打开一下呀。”陈帆站在窗子前了，正看着她。阿眉的脸色泛黄，眼神没光。
阿眉没有回应，只是木木的看着他。
“阿眉，你咋了？先把门打开呀，有什么问题咱们就来解决嘛。”
“我不想身边的人再因为我受到牵连和伤害了。”
“阿眉，以前我没回家的时候，不照样有人在背后乱说吗？再说了，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你有困难我应该替你解决，而不是害怕被牵连呀！”
阿眉眼眶红了，闪着泪光。
“好了好了，不会有事的。”陈帆心疼地摸摸头。
“小眉啊，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08.
阿眉肚里的孩子，的确是阿黎的。那一次阿黎带阿眉去见他的几个朋友，喝了太多酒。醒来的时候，阿眉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宾馆，身边躺着阿黎。
阿眉说，她哪会儿很害怕，自己甚至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场景。但是她又有些兴奋。这是不是代表，自己和阿黎的关系更近一步了。
阿眉说，阿黎紧紧抱着自己，说会一直陪着自己的。只是要先回家给家里人说他们两的事。可阿黎再也没有回来。
陈帆既心疼又无奈。一个曾经眉目如画的女孩子，如今竟然被折磨成这种模样。可他却无法改变这一切糟糕的境遇。但陈帆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他一定要做点什么。
“阿眉，你放心，我会替你找到阿黎的。”
09.
陈帆出车祸了，死在了去华城的路上。阿黎的家就在那座县城里。
阿眉知道，陈帆一定是打算去找阿黎的。不然他不会去华城的。陈帆变成了一把沉重的枷锁，她永远也得不到解脱。阿眉日渐消瘦。妊娠的反应加上心情压抑，她近来水米未进但却吐个不停。头晕胸闷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阿眉喜欢夜晚。只有在夜里，大家才不会对她指指点点;只有在夜里，她才不用受到那些异样的眼光。越是漆黑的夜，让她越是感到踏实。
她走出了家，走到了那条河边。
“帆哥，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独寂寞的。”
“噗通……”
水面激起一阵很大的水花。可没多久，水声没了，水浪也被抚平。一切又恢复平静。
文/林微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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