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汽车中途抛锚了。这再正常不过。但这次我却非常紧张——如果持枪的劫匪碰巧经过,实施抢劫是轻而易举的事,有如瓮中捉鳖一般。
我的担心没有发生,但并非妄想。司机打电话叫来了另一辆车。两个小时后,我们又重新上路了。
到达开普敦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半。谷歌地图显示,住宿的地方离车站只有1.9公里,此时已是大白天,开普敦又是南非治安最好的城市,我决定走路过去。
开普敦像传言一样漂亮。桌山伫立在蓝天白云底下,融入了这个城市之中。整个城市就像刚从海里升起来一样,整洁清爽,甚至没有一点微尘。虽然背着两个大包,我还是忍不住拿出了手机,边走边拍起来,到了岔道口才会低头看看手机里的地图导航。
我走到了一条大道上。大道很干净,共有六个车道。经过一座桥时,我看到右前方有几间临时搭建的破旧小棚屋,与不远处的高楼形成了鲜明对照。小棚屋距离路边大概有百来米远,屋外站着一两个黑人,朦朦胧胧看不太清。但我心里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赶紧收起了手机,故作镇静地往前走。
我私下里认为,贫穷和无信仰是导致抢劫发生的两大因素。贫穷但有着强烈信仰约束的人,他们会安于贫穷,甚至以贫穷来检验自己的信仰,即使吃不饱肚子,也不太可能发生抢劫偷窃的事情。富裕却没有信仰的人也不会去抢劫,因为根本用不着这么做,还会冒很大风险。只有贫穷又没有强烈信仰约束的人,才会做出抢劫的事情。推而广之,一个国家没有信仰的穷人越多,这个国家必然越动荡不安。根据我自己总结的这一理论,我现在正处在危险之中。
果然有一个人从小棚屋那边跑了过来,到了我的前面。他离我只有三四米远。但是他并没有马上扑向我,而是佯作慢慢往前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他放慢了速度,然后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向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把你的包给我。”他说。他的眼里射出凶光,就像盯着羊群的一匹饿狼。
我自然没有给他,想以弧线绕到他前面去。如果往后面跑,可能会有同伙接应,前后夹击,我必然插翅难逃。当然,这都是事后分析,我当时根本不可能想那么多。
“我有枪。”他见我没有听他的话,开始威胁我。他的右手伸到左边的上衣内侧口袋里,做着掏枪的动作。
我顿住了,没说给也没说不给,只等着他掏出枪来。只要他掏出枪,我必然立刻缴械投降。
在纳米比亚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一个中国旅行社的哥们儿。他对我说,如果遇到持枪抢劫,需要特别注意两点:第一,把手举过头顶,对他们说:“You can take everything you want(你可以拿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第二,千万不要把手触到衣服口袋和裤兜,或者把手放下去,如果这样做,他们会条件反射地认为你是要掏枪反击,很可能会一枪崩了你。另外,如果你为了防止被抢而啥都不带也不行,不能让别人一无所获,否则他们生起气来会做出格的事情,所以兜里随时要揣着至少一百美金。
我正准备着这么做,不过他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枪来。看他的打扮,就像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我觉得他连刀都买不起,更不可能有枪。他不过在虚张声势。于是,我以一个弧形快步绕到了他的前面去。
他开始追我。眼看就要追上,我赶紧跑到了路中央。车辆来来往往,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极力小心地避开着车辆。那一声声刺耳的鸣笛声如同猪叫。
我站在路中间,回头看了一下他,他还站在原地。那边几乎无人路过。公路另一边却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我必须到公路另一边去。
等车稍微少了一些,我迅速横穿过公路。我看到公路另一边的他正在往前走,大概想绕到前面拦截我。
我必须求助。这时走来一个高大的黑人和一个矮小瘦弱的白人。白人约莫二十五六岁,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我没做过多思考就跑到白人面前,惊慌失措地告诉他有人抢我,然后向他指了指街边那个穿绿衣服的,希望他能帮我。他瞄了那个人一眼,让我跟着他。
绿衣服的人穿过了公路,到了我们前面。他径直冲过来要夺我的包,我赶紧用手护住包,和他扭打在了一起。他的手伸到了我的牛仔裤袋里,企图拿走我的手机和钱包。我掰住他的手,和他较量起了手劲。那个白人也掺和进来,但他表现得很敷衍,我看不明白他是在帮我拽出那个人的手,还是想趁乱拿走我的手机。
街上陆续有行人走过,面对这起光天化日之下的抢劫,没有人帮我。这时我听到过路的车里有个人喊叫了一下,但并没有人停下车来。不过,这声喊叫还是起了很大作用。当时我们虽然扭打在一起,但一直僵持着,他无法得逞,我也不能挣脱,听到这声喊叫后,那个人突然松开了手。我趁机挣脱出来,赶紧往前跑。他追了两步,就停下了。
我的头上冒出了冷汗,内心惶恐不安,慌里慌张地往前赶。我担心那个人还会随时追上来,或者,也可能遇到其他半路抢劫的人。那个矮个子白人追上了我,和我并肩走在一起。路上几乎全是黑人,分不清好坏,我不能贸然去求助他们。虽然这个白人不是真心帮我,但毕竟和我走在一起,起到了伙伴的作用。如果还有人图谋不轨,看到我旁边有人,也会收敛些。
热汗夹杂着冷汗,把我的头发全都浸湿了。我一边快步走,一边往后看,很惊慌,但没有失措。白人让我镇静,不要慌乱,他说会把我安全带到长街(Long Street)——我的旅店所在地。
这时,我看到路边有一辆出租车。我上前询问司机,想打车过去。司机告诉我,他正在等人,不能载客。我又问他长街怎么走,他向我描述了一下。那个白人走了过来,看我在问路,质问我怎么不信任他。我说,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我把你带到旅店,你要给我一点好处。”他说。
无非就是给钱,我答应了他。
他带着我继续快步往前走。不一会儿就看到很多欧式建筑,白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个老头和我们擦身而过,他大概以为我被人劫持了。
我看到前面路边停着一辆警车,就赶紧跑了过去。车上坐着两个白人警察。我告诉他们有人抢我,并且,我可能被跟踪了。我希望他们送我一程。他们问我要去哪里。我说长街。他们告诉我长街就在前面一个路口往右拐,让我不用害怕,他们会一直看着。
那个白人又说我不信任他。但是,我怎么能够信任他。
终于到了长街,街上站着维持治安的警察。我放下心来。那个白人并不知道我的旅店的具体位置。我走到一个身穿制服的白人大娘那里,三言两语向她描述了我的处境,问她附近哪里有既便宜又安全的旅店。她把我带到了forty8 backpackers,帮我向旅店前台询问了价格。我觉得价格能接受,就住下了。
那个白人一直站在我们后面,没有说话。我给了他50兰特,但是他嫌少了,不肯走。于是我又给了他一张100兰特,想把50兰特的钞票拿回来。他拽紧50兰特的钞票不肯给我。我使了使力气,才把那张钱从他手里拖出来。他拿到钱之后就离开了。
白人大娘也往外走。我送她到门口,她回过头来,嘱咐了我要注意安全。她让我不要随便相信人。她说刚才那个年轻人也是靠不住的。
我一直在旅店里待着,没再敢出去。旅店的咖啡免费,我连喝了三杯压惊。这时我才意识到右手的大拇指已经折了,正在隐隐作痛。旅店经理从白人大娘那里听说了我的事情,他见我一直待着,试图鼓励我出去走走。他说周围很安全,不用担心。可我还是没有缓过来。临近傍晚的时候,他让店里一个黑人大娘陪我去了趟超市。
“你一定饿坏了吧?”黑人大娘说。
我说是。
我跟她说起了上午发生的事情。她安慰起我来,还跟我讲起了几年前自己背着小孩儿被打劫的事情。
从超市买回了一些肉和蔬菜,我在厨房做起饭来。不一会儿,有一个年轻的黑人姑娘也来做饭,她来自比勒陀利亚,性格很开朗。中国人被抢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旅店,她自然也知道。
“你知道吗,我也被抢过。”她一边做饭一边说,“几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在比勒陀利亚,被人抢走了手机和身上所有的钱。”
原来,抢劫是不分种族、肤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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