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多分钟，我坐在门厅高脚转椅上悠悠转着，眼睛带思想遛着弯儿。

溜一圈，再一圈，一对夫妻进入了我的闲眼。

夫妻二人约摸四十左右，穿着朴素，男人瘦瘦高高，女人矮矮胖胖，男的坐在长沙发上，女的对脸坐在丈夫面前的圆沙发上。男人在给妻子按摩，先是头、肩、臂、腿、脚，再转身，揉捏背，最后，搓、抖全身。这一系列完成后，又用不知什么仪器在妻子满身点点点。紧接着，第二遍开始，头、肩、臂、腿、脚、后背、搓抖全身、仪器点摩……如此，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老公见我一直看向那边，也望了过去，“又是一个给妻子按摩的人。”他拍拍我的肩膀，打趣地说。

我抿嘴笑笑。

老公也常常这样为我按揉捏拍，我明白，我是一个被他时刻宠着的女人。他照顾我真的就像照顾小孩子，我哪里不舒服了，他比我自己还着急，揉，拍，捋，搓……平日里，对我有顾不完的事，操不尽的心。

看着眼前这熟悉又温馨的一幕，在影院门厅舒缓的轻音乐中，一袭恬美的温暖一下子包裹住了我，从每个毛孔渗入体肤，甜甜地，温温地，注满了周身……

已经有两场电影开场了，门厅里也走了两拨人，夫妻二人还在那里，丈夫仍在给妻子按摩着。该我进场了，这对夫妻依旧在那里，丈夫还是继续给妻子按摩着。

电影散场了，我走出了影厅，第一眼，不由自主地就望向了那对夫妻坐的地方。他们还在那里，丈夫停下了按摩，在给妻子笑呵呵地说着话，表情是那么柔和。

老公要去办点事，让我在这里等着他。我还是坐回原来的高脚转椅，视线像被吸住了似的，总要看向那边。

这对夫妻说了一会儿话，丈夫又开始给妻子按摩了，头、肩、臂、腿、脚、再……一遍又一遍。在有空调的门厅里，丈夫的额头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门厅灯光的映射下，发着亮亮的光，表情依旧那么柔和。

“爸爸，妈妈，我看完了。”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小女孩正向这对夫妻跑过去，脆脆的叫声转移了我的视线。

“乖乖，好看吗？”

“好看！”

“好看就好，好看就好。”爸爸停下按摩，拉起小女孩的双手，对着她笑吟吟地说着。妈妈转过来，抬起不太灵活的胳膊，用手不断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眼睛里满满的爱意。

“爸爸，你以后不用给我买电影票了，我在家看电视就行，太贵了，留着钱给妈妈看病吧，哦？”

“不贵，不贵，不差这个钱儿，这不放暑假了嘛，我没时间带你出去玩，让你来这里透透气，换换环境，玩一玩，又不是天天看。”

小女孩努努嘴：“差！”，她撒着娇说着，“我说差就差……”

说了几句话，小女孩眼里就噙满了泪花，话语中带起了哭腔：“爸爸太难了，太累了，你一个人挣钱要顾我和妈妈，每个月妈妈的医药费都凑不齐，我心疼你，爸爸，呜，呜呜……”

小女孩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

“好好好，少看几次，少看几次。”爸爸亲亲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又轻轻地给女儿擦擦泪花花，应和着，让女儿坐到了自己身旁。

“一次也不看了！”小女孩含着泪，态度坚决。

妈妈看着懂事的女儿，亲柔地笑着。

爸爸看着懂事的女儿，会心地笑了。

“爸爸，你说妈妈在家呆得很闷，咱们家又没空调，带她来这个有空调又热闹的地方换换心情，那我每天陪着你们来这里看看海报，听听音乐，不是同样也放松心情吗？所以……”小女孩此时已没了哭腔，她加重了语气，头和右手食指按着说话的节奏打着点儿，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用——看——电影，一样——能——放松！”

“哦，对了……”顿了顿，小女孩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眨巴着被泪花儿洇湿的眼睫毛，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右手食指在空中顺势一点弹，头侧向一边，说：“爸爸，你教我按摩吧，我学会了，以后写完作业就可以给妈妈按摩，放暑假了，我还可以带妈妈来这里，边给她按摩边享受空调，听听音乐，多好呀，我们家离这里很近，我可以一个人带着妈妈来，我能带好妈妈的，爸爸，有我陪妈妈，你就放心去外面做自己的事吧。”

妈妈眼里已蓄满了泪水，泪花花儿像爸爸额头上的汗珠一样闪着亮光，涟涟的泪眼一直眯眯笑着。

爸爸从沙发上站起来，紧紧地搂住了女儿，一句话也不说，眼圈红红地笑着。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下意识地揉了揉，湿湿的。

“爸爸”，女儿抬起头，又对爸爸说：“我还想学做饭呢，我现在已经长大了，能学会了，你教我吧，我想帮帮你。”小女孩下意识地收回下巴，咽了下唾沫，继续抬头对爸爸说：“奥——爸爸，我还可以洗碗呢，那天，你有事出去了，就是我洗的碗，爸爸，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家务事我都能干了呢，以后，你就让我做家务吧！”小女孩摇摇爸爸的胳膊，又跺跺脚，央求似地说着，“我还可以给妈妈洗澡，给妈妈按摩，给妈妈洗衣……”

小女孩像报菜名似地一口气说出了许多个自己能干的事。

爸爸又一次搂紧了女儿，拍拍她的背，不断地说着“我的乖女儿，我的乖女儿……”他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提高声音，无不轻松地说：“走，我们回家做饭喽，爸爸教你！”

小女孩重复着爸爸的话“回家做饭喽，回家做饭喽”，跑向了我的右侧角落。

我扭头一看，原来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轮椅……

小女孩推着轮椅走了过来，和爸爸一起把妈妈搀扶到轮椅上，推起妈妈，边晃着脑袋边哼唱着“我有一个好妈妈……”，往影院门厅的门口走去了。

爸爸在后面拿着妈妈的披肩和按摩仪，笑眯眯地跟着女儿，柔和的表情又溢满了脸，但，嘴角上扬了一个幅度。

这时，老公从门口正好走了进来，与这一家人擦肩而过的一瞬，忽然间有一股暖流从我心底升起，滑过喉咙，涌向眼眶，雾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