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By 月上
01
本科毕业后，我做了销售，据说它能赚到很多很多钱。
对于钱，我是刻骨铭心的。最终我还是没能留住然然，没能留她在我喜欢的城市，没能留住长达三年的感情。
因为房租真的很贵，贵得想噼噼啪啪骂娘，却默默掏钱掏的稀里哗啦。被挤压的生活很小很小，像掰了半的芝麻，她差点就跟着要饭了。
曾经的一段时间，一碗面要面对两张嘴。她说她减肥，没吃两口，就推到我跟前。我说我不干体力活不饿，又推给她。最后推来推去，面也快凉了。她说，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口，像最后一个苹果里的战士那样分。结果，面真凉了，还没有被吃完。我苦笑着冲然然说，原来细嚼慢咽的面才更好吃。
结账的时候，老板很热情地说，姑娘我们新开的门店，吃一碗送一碗，难道面不合胃口吗？怎么只要了一碗？
面有点凉，我还打着冷嗝。然然抬头看我，我俩面面相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吃完面，回到出租屋，她有面试，我去洗衣服然后准备面试。要是我有面试，她会把小屋整理的干干净净，保证我回到家就是一阵温馨。
人再累，衣服从来都是手洗，没有机器。闲着没事无聊，我喜欢将肥皂泡蹭到她鼻尖，像个小丑，很可爱。她骂我弄花了她的妆，就报复性地反扑我一脸泡泡，眼睛都睁不开了，屋子很小，我很快逮住了她，她就喊救命。我们扭打在一起，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送然然走的那天，她握着我的手，很紧，久久不愿丢开，表情却很淡定，还鼓励我，要好好努力。直到火车开动的时候，她慌乱地站起来，用手指疯狂地抓着车窗，好像在冲我喊叫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可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看见她如此，隐隐一阵心疼，我内心忍了很久的东西，也一下决堤了。
然然的父母在她老家给她找了份稳定又体面的工作。不用吃苦，早九晚五。我真找不到挽留她的理由，不得不放她走。
送然然走后，我好几天没去找工作。待在乱乱的出租屋里，对着她的照片发呆，时而哭，时而笑，饿了吃泡面，渴了凉白开，丧了味觉，没人管，没人要的。折腾疲倦了，就睡去，希望一梦醒来然然还在。
早晨起来，身边还是没有了然然，冷冷的，有的是满屋子零星的记忆碎片，像针毡，才刚刚好一会儿，又划伤了内心的最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几辈子那样。房东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我走向抑郁的深渊，他是来要房钱的，我揉着浮肿的眼皮，从梦幻回到了现实。我得感谢他，要不然，我死在房屋里也没人知道了。
钱包又消瘦了不少，我立马意识到，再不出门面对这个世界，恐怕这个城市，最后的一块芝麻地儿，也是别人的了。
02
我去人才市场的时候，排长队坐了公交，也有很多情侣你侬我侬地把我喂饱了狗粮。
我给一个退休的老大爷让了座位，怀里厚厚的简历文件，随着扶手把前后摇晃，把我瘦小的身躯推来推去，让脚下不停踩着不成章法的舞步。
老大爷看我颠得可怜，自己也无能为力，就发牢骚说，现在的学生真可怜，交了钱，学了半成品，最后还得自己找工作，国家只收钱不管分配了。我很纳闷，大爷您怎么知道我要去找工作的？他说，这条路线他太熟了，天天有像我一样骨瘦如柴的小伙子上人才市场。
我环顾公交车厢四周，还真有很多和我一样面孔的人。我解释说，大爷现在是自由就业，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爱好找工作，挺好的。我说完大爷就不高兴了，小伙子别跟我谈自由，我工作一辈子，现在老了身体不行了，哪也去不了，什么自由？等你找到工作了就明白了。
我不再说话了。其实，我也断不定什么是自由，也不愿再费脑筋想了，因为我更加明白，有一天然然能回到我身边，就是我最大的自由。
到了人才市场，我立马就被淹没了，皮毛不剩。曾经幼稚地认为，学管理的，就是管人，能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很神气。询问了几家单位后，我明白了那不是神气，是生气。
学管理的要管人？真天真。我好奇上去询问招聘管理人员的条件。人事女看了看我的简历，切，刚毕业，你还是省省吧。我抛出去的问题，被冷冰冰的打回来，刚好打在脸上，火辣辣的。
我还不放弃，继续追问时，已经成了她眼里的空气。她转身拉着一个研究生花言巧语的，像是碰到了宝。那一刻，我有股冲动，想考研，幻想有点甜。
后来，我不得不降低了条件，不做管理人员，做个默默管事的也行。比如物流的仓管，办公室打电脑端茶倒水的，户外执行活动的，换种思维后，终于有人能用人话和我交流了，可惜前半场的介绍，令人心潮澎湃，后半场问到了工资，大事不妙啊。照这样的月薪进，恐怕三生三世也见不到然然了。
忙了一天，我什么活也没找到。回到小屋内，空落落一个人，想哭却发现泪已干涸了。老妈打来电话询问情况，还劝我说，不如回到家，回到小镇，工资不管有多低，也比在外受苦受累强。我知道，老妈是心疼我。可我怎么能撒手就走了？万一有一天，然然来找我，我却不在这个城市，怎么办？
于是，我安慰老妈说，妈，你保管好身体，我在这儿挺好的，很快就会找到工作了。老爸倒干净利索，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微信转账一千块红包。我看着沉甸甸的手机，霍乱的内心已经经不起任何挑衅，迟迟不敢点开它。红红的眼睛，还在发着烫。
在去人才市场的三天后，我已经放弃了自己所有的预期。我明白，再拖下去，我还是不会选择早九晚五的稳定，因为它时间多钱太少，我也不会被高薪的工作给录用了，因为我是学管理的，却没有一丁点社会经验。
我并不是被招聘销售的人事女给忽悠了，而是她对我的态度很令人感动，有问有答，她不会觉得你多余，或者累赘。也许她们太缺会卖东西的人了，而我也太缺社会经验了。不过，我真的很需要这样温暖的人，很需要，很需要。
所以，我到了她的饮料公司做渠道销售，月薪四千左右，还有提成。不算高，不过，只要省一省，我相信，我相信，很快就能见到然然了。
03
带我熟悉市场的师傅已经有五年的经验了，一直不离不弃，不管淡季还是旺季。
他说工资不高时也会换来换去的，可有了孩子后，他就没打算飘来飘去，有时候稳定真能压倒一切。我不懂，可我明白他骨子里不希望我抢了他的饭碗，毕竟他才高中毕业。
跑了一上午市场，没跑几家店，我的脚后跟已经裂开了痛。师傅的肚腩又粗又圆，可双腿却细如柳条，走起路来很风，我只有在后面追得份儿，还有永远喘不完的气。
天很热，师傅让我买了水和烟，我以为他在向我讨贿。结果，水我自己咕咚咕咚喝了，烟塞在他口袋里，见了小商户小老板就走一根。师傅说，天热要保持不脱水，更不能中暑了，烟酒不分家。
中午吃饭的时候，已经是满满的一肚子水，貌似什么也装不下了，看着师傅大口吸溜着，往嘴里扒面，我的胃口还在嗓子眼。师傅瞪大眼说，你到底吃不吃？你下午晕倒了我可不管！一想到下午，还要跑很长的路，我已经赶不上师傅而被笑话了，更不能因此连累他，学生的自尊心在内心深处鞭策着我。
我慢慢地夹起一束面，送到嘴里，强忍着表情，晕着脑袋一阵乱嚼。第一次感觉吃饭像酗酒，眼前的面不是面，而是大碗待喝的啤酒。我以为下午会吐的一干二净，可我已经赶上了师傅的步伐。师傅说，这叫强吃。在外跑市场，到了饭点，不能忍饥挨饿，更不能什么都不吃。要不然，迈不开腿，张不开嘴。
其实，强吃还不算最坏。晚上我终于舒服地躺了在床上，脱下鞋子后，袜子竟然已经共享了我的脚面，黏糊糊，才撕了一半，生生的肉芽在挥挥手。脚尖下不知何时，磨了泡，又悄悄磨破了泡，红红的东西还在流。
我愤愤地把鞋子仍向了屋门外，趴在床上，一头扎在枕头下面，全身像散了架，内心湿漉漉的：我是本科毕业，为什么要强吃不想吃的东西？为什么要做这种跑断腿的活？！为什么要和高中毕业的一起受苦受难？我本可以早九晚五地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等待下班。
空洞的出租屋，仍亮着一底瓦省电的灯，床单试着擦干泪水，桌子上我和然然的照片，勾勒起她嫣嫣一笑的容颜，我忍着痛，起身，找来酒精，棉签，创可贴，自顾自地贴上心灵深处的伤口。
我很累，很累，很快就入睡了，模模糊糊地，还听见然然对我说，她要坐火车过来看我。我奋不顾身要站起来，去车站接她，可使出了很大劲，却不能动弹，隐隐的，然然还在耳边喊叫，大勇，快来接我呀，我到站了，快来呀，怎么没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呀？
我一下急醒了，环顾四周，没有火车，没有喊叫，没有然然，空荡荡一片。我蜷缩在被窝里，紧紧抱着然然的照片，失了声哭了泣，很久很久不能平息。
04
新的一天，孤零零的，师傅已不在身边带。
我独自一人拜访客户，宣传，铺货，送货，收账。真害怕，像师傅说的那样，中途中暑晕倒了没人管，所以我没有走车多的大路，绕着人多的小路，左拐右拐，费了不少冤枉步。万一晕倒了，不管有没有见死不救的，至少有人能看见我就行。
我堆着笑脸，稚嫩地给小商贩递上一根烟，怀着对世界的美好向往，准备下一步嘘寒问暖，像师傅那样，开场时和谐又融洽。结果，烟走出去了一圈，仍然在自己手里逗留。面对陌生的面孔，他们在防卫。“不需要！不需要！正忙着呢？！”
我不是卖保险的，却和卖保险的一样，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娘胎里了。
被拒绝了有六七次后，一家小店的老板娘竟然用手接了我的烟，很麻利地别在了耳后根，她掌柜的还在骂她多事。她说，现在生意不好做，人人都在卖饮料，全民饮料，不过这个小伙家的饮料卖得还可以，为什么要赶跑他呀？！
折腾了快一个大热天，我总算找到了知音，那一刻，很冲动，也很感动，真想冲向前去抱一抱老板娘，她对我饮料的认可，就是对我的认可，我感觉全身心都是她的也无妨了。
她转完账，我就赶紧联系仓库发货。结果仓库没货了，要想办法调货。掌柜的就着急了，他问我是不是骗子，然后看着我不让出店门，否则就报警。老板娘嘻嘻哈哈地说，她掌柜的是神经病。
我吓傻了，不断地递烟，递一根，老板娘接一根，耳后根堆满了。我就给掌柜的递，他还是冷冰冰不接。然后，我只能尴尬地催促仓库那边了，着急了，声音很冷，本来跟仓库也不熟，结果把仓库电脑室的小姑娘给逼傻了，她在电话里骂我，催什么催，世界都围着你转算了！姑奶奶不干了，爱找谁找谁去！啪！挂了电话。
老板娘很直接，从我的裤兜里摸出烟盒来，把刚才我递出去的所有烟，一根一根又装了进去。完了她说，小伙子，我们是小本生意，挣不了几个钱的，你还是联系联系把钱退了吧，这货我们不要了，行吗？
掌柜的说，从进门来，我就看出这鸟人不是什么好鸟，你还不信？！现在后悔了吧？他就是个骗子，不还钱，就别想从这儿站着出去。
我被彻底送上了绝境，已经没有任何软弱退缩的可能。于是，我坚定地走到老板娘身后的结账台，掌柜的以为我要抢钱去，可他胖满了油水，怎能有我敏捷。不等老板娘傻傻的嘴巴开口说话，我从裤兜里掏出那盒烟，一起顺次掏出的还有，手机，钱包，把身份证，银行卡，现金，整齐一排地摆放在桌面上。
掌柜的瞪圆了眼说，你这远远不够还的，快联系退钱吧。而老板娘的表情已经温和许多，随后是一脸诧异，因为我还脱去了上衣和裤子，就剩一条内穿的四角平裤衩。
我的声音很大，此时此刻，这是我的全部家当，现在都抵押这儿，我发誓我没有欺骗你们，我现在就孑然一身去给你发货，十二小时内必然发到，如果没有，任凭你们处置！
掌柜的仍然较真，你这些要是假的，我上哪儿说理去？！老板娘捂住了他的大嘴巴子，领起桌上的衣服，扔给赤裸的我说，小伙，你穿上衣服，姐我信你。
穿衣服的时候，我摇摇晃晃的腿站不稳，差一点把眼里湿湿的东西摔了出来。出了店门已经是晚七点了，我在小店里折腾了足足三个小时。
05
时间总是过完了觉得快，正过着觉得慢，很快我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
因为老板娘的照顾，我不仅拿足了底薪四千，还有额外的两千提成。在这个大城市，不算富裕，也算是小中产了吧，激动着，对未来充满了幻想。
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然然，说我终于能赚大钱了。我觉得她听到六千的天文数字，肯定会激动得不成样子。可是她却淡淡地说，你在那边好好努力，会有更好的人在未来等你。
我说，然然，你是不是回家回傻了，哪有更好的，你就是我最好的呀，你要乖乖滴，不准备闹，等我攒够了第一套房的首付，我就驾着七彩云去娶你。
她说，大勇，你知道吗？下雨的时候下班，我害怕出公司门，害怕等公交，因为别人家的门口有车等，车上有人，人上有雨伞。休息日里，也不敢出家门，所有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又不敢不出家门，爸妈会偷摸着安排去相亲……
我不知道然然回家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很可怜。就像现在的我下班回家，一个人面对空旷的出租屋。
后来，也许是然然看我不够死心，所以她终于说了她的担忧，一次相亲，一个研究生，一个门当户对，她几乎要陷进去了。我扯着嗓子喊，那我算什么？！然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在我紧握的手机里抽泣。
每次，她一哭，我的整个心都要塌陷了。我用很无奈的声音，很低沉地问她，然然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她说，我在家乡一切都挺好的，你不要来打扰我了，我很乱，心乱如麻。
我蹲在床上，脚上磨得泡又复发了，很痛，还没来得及处理。我哗哗的泪止不住流，嘴上因害怕到无力，还在挽留说，“然然，你看，我已经能一个月挣六千了，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不再让你受苦了，你再等等，等一小下就好了，好吗？”声音已经抽泣得不成话语。
她说，“大勇，我很想你的时候，看不见，摸不着，抱不到，像空气，现在连这些仅有的感觉都开始陌生了，你说我差你那六千吗？”
我从没想到然然会这么自私，生气的时候更没想到。我为了她可以牺牲一切，而她所有的都是为了爱情，一种虚无的东西，而不是我。那晚，我怀着这些恨，将那六千块的毛爷爷，一张挨着一张，一撕两半，最后躺在钱堆里捂着肚子大笑，笑着笑着又大哭，像个被遗弃的神经病患者。
我发誓，再也不为谁哭鼻子了。
06
失恋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成了新的、宝贵的，很珍惜很珍惜的样子，包括吃一碗面，都有种说不出的幸福。
我请老板娘，到之前吃一碗送一碗的面馆吃面。她竟好爽地点了很多酒水，一阵晕晕过后，她明白了我的失恋状态，我明白了她曾经抛弃的异地男孩，像我被然然抛弃了一样，也不算抛弃，只能说我给不了她需要的稳定。
她安慰我说，这辈子跟谁过都一样，爱情最后还不是败给了亲情，再美好的情侣，走着走着不就成了老夫老妻，爱情轰轰烈烈一次就够了，不能贪多，否则日子别想过下去了。
我看老板娘说得兴，就没打扰。只是这碗面又给吃凉了，每一根都有然然的味道，那么熟悉。
三年后，我还经常开着车抽空去，那个吃一碗送一碗的面馆吃面，习惯地把面吃到凉，老板很热情，走得时候还送优惠券，下次来就免费，我们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
又一个星期天，我开着车一个人无聊地行走，突然想起了那张优惠券，于是呼啸着油门，找到了归宿。还没进店，我就大声嚷嚷着，老板，我又来蹭饭来喽。他满脸热情地迎了上来，待我坐定，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坐在我斜对角背对我的女子映入眼帘，背影很熟悉，却说不出那种熟悉的感觉来。
面来了，我还是一边看手机，一边挑着一根一根，送往嘴里细嚼慢咽，那女子带着墨镜，吃面的节奏比我还慢。她没吃完就结账了，老板笑嘻嘻地对她说，美女我们的面有优惠券，吃一碗送一碗，你一个人吃不了两碗，欢迎下次再来。
女子接过券温和地说，好的，谢谢老板！
我失控的身子，已经朝向那熟悉的声音嗖地站了起来。碎花裙子的女子转身时，看见了我，墨镜突然在我的眼里静止了，有好大一会儿，像是一生一世。
“好……好巧啊，然然，你，你，你也吃面呢。”我说。
“是……是啊，大勇，真……真巧，你也在这儿呢。”她说。
我傻傻地望着她，她望着我，墨镜来不及摘掉，默默地哭成了两个泪人。
老板见了，还安慰说，姑娘，你别哭，我还你钱就是了。
然然说，她不会嫁给研究生，因为是我让她不再相信爱情了，她重来这个城市，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丢失了三年的表哥。
我说，等你找到了你的亲戚，他就陪你一起去马尔代夫。
--THE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