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3年冬天。
我不恨任何人。我和他们的关系是一根粗绳子绑在马屁股上,方向和距离永远如此,看着我像在跟着跑,其实我已经岀了这个家门
我要去哪,我能去哪,摊开地图,面对自己的是不知逃路,真的不知道哪条路可以轻而易举的通过。我根本不相信世上只有妈妈好这件事,我亲历的版本是苦难中自己把心保护好,再烂再颓的废墟中都让自己保持沉默随时挣脱。
我叫桔答。抚养过我的叔叔给我起的名字。他曾说,你要好好坚持着活下去。他说这话时,腿上中了一箭。我的眼前全是血肉模糊但不敢哭。从小我告诉自己,他妈的流泪最是耽误功夫,还让人瞧不起。他从裤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塞给我,让我赶紧跑,无论后面什么嚎叫都不要回过头,那全是陷阱。
我照他说的做了。两条腿像发疯的麋鹿,穿梭在林子里,胳膊和腿还有脸上被树枝子划的左一道右一道,手掌上流了好多血。跑了一阵子,听不到任何怪异的声音,停下来。只有自己的心脏砰通通的跳。
那时忽然感觉,一个人的血是褐色,不是大红色。
2
我误打误撞进了一家野馆子。他们杀蛇,杀蝎子,杀狼,杀小点的熊。老板是个四十岁的男人,他嘴里叼着一根大烟,打下手的伙计都是十七八岁的男孩,个个肮脏不堪。
我站在他们中间,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个姑娘。老板说,今晚陪陪我。男孩们忙着打扫房间,炖肉,酿酒。
我傻愣愣的看着,等着时间逛到晚上十点。老板推开门进来。他先把屋子里的炉火烧旺然后吹灭了蜡。他倒在我身上,像只猛兽扑上来。我嗷嗷的叫着,没有一处不疼。他倒很快,三下五除二用尽了力气,从里面拔出来。我蒙着被子不敢出声。
他从床上下来,坐到桌子边打开一瓶酒,对着嘴灌了几口。身儿凑近炉子,“他奶奶个球,四儿,快加火”一个男孩从外面进来。他钻进被窝,将我搂紧,摸着我的肚脐。
没一会儿,我竟然睡着了。睡的很沉,很沉
3
日子比我想的好出几十倍,白天我在店里店外瞎逛,起初还想着瞅准机会了逃走,后来放弃了这个荒唐的想法,有吃有喝的日子逃走干嘛。
晚上也就是和他钻一个被窝,睡到天亮。谁也不敢欺负我。他是大王,我是老二。
直到正月初五的晚上,来了一位客。那人称呼他大永,他毕恭毕敬。酒过三巡,那人掏出一封信,他接过看了两遍,眼里像忍着泪他冲我摆摆手,我起身离开。
我贴着门,耳朵使劲的探听里屋动静。只听到碰杯,嚼肉。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屋,他们喝了一宿。我迷迷糊糊的睡一阵,睁着眼醒一会儿。琢磨不透他们。
天亮了。那人和大永个头相差无几,他们肩并肩的站在一起。男孩们聚集在他们周围,我躲在一棵通往岔路的大树下。大永开口说从今往后,这野馆子归我兄弟老白管,你们都要听他的。大永说完,朝我这边走过来,我犹豫着,脚底下开始摩擦,不由自主的跑起来,越来越快,可能最近总吃鹿肉,腿上的力气无穷的大。千万别追上我,千万别追上我。我在心里默念。
4
我上了大路。这里的货车很多。一辆辆疾驰而过。我蹲在路边,拔光身边所有的野花,然后挥动着它们,期望能有一辆车停下。
时间到了晚上八点,月亮出来。我手里的破花已经眯瞪着眼。
嘎吱吱,一辆拉煤货车停在路边。从车上跳下个老头,拉开裤子拉链,冲着我这边尿开
我直盯盯的看着他。他从裤兜里摸出颗烟我跑到他跟前,“去镇上吗?能捎我吗?”
他拉开车门,我跟着跳上去。“多大了?”
“十八。”我咬着干裂的嘴唇。
“嘿嘿,从家里跑出来不怕吗?”
“我不是从家里出来的,我是……”我停住了自己的话。
他照直开着,也不再说话。大概过了快一个小时,车子进了一个村子,村子里只有狗叫声。他跳下车,“你在车上等我。”
我在他离开后,也跟着下来。自己摸到一棵大树后躲起来。
5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瘸子,他拉开车门,瘸子探进头又缩回。然后开始骂。他没有回应,四处看看,跳上车,加大油门开走了。
我的心一直惴着。不敢喘气。直到他开到了大路上,我才敢正常呼吸。
我躺在煤球中间无比的欢快。它们没有多余的话,不会问问题,更不会出卖人。它们在重要的时刻可以掩护我。我抱着它们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暴露在光明中。我被一群人包围着,闪光灯聚焦在我身上。一个敏锐的声音凑近我,“孩子,不要怕。我是记者。”
我被她们抬到一个房间,有人打来热水,有人泡好面,还有人搬个小凳坐到我对面,我擦了脸手胳膊。换上一件她们拿来的羽绒服虽然大一号。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忽然笑起来。她们都惊呆了。“她不会是个傻子吧。”那个敏锐的声音拿起手机,“等下发新闻,这边有突发情况。”“新闻标题暂定为:煤厂雇佣未满十六周岁童工。”
我吃完了面,又开始笑。“把她送孤儿院吧,她对我们的报道没什么用处。”
6
佑童孤儿院的大门是涂了棕色油漆的大门。我不喜欢棕色。所以,我在那儿待了两晚,又跑出来了。
我走在街道上,正常不过的街道上,它对我来说,新奇不已。
一个老太婆正在吃力的提着一桶油。我跑上去,“老奶奶,我来帮你。”我跟着她回到了家。
她拿出苹果,桔子,饼干给我吃。我边吃边哭。“怎么了,孩子。”她焦急的问我。
从那以后,我成为她的孙女。她供我上了学
同学们没人敢惹我,她们只是在背后叫我
“野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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