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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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眨眼不杀人的魔头。

醉仙楼开张的第一天，万人空巷。

叶青厉就是那个时候来的，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你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身形高挑，却精瘦，一身素衣穿在他身上显得略空。一张脸棱角分明，眉眼深邃，却无神。这样一个看起来瘦弱懒散的人唯一能让人辨别他身份的就是他肩上的那把大刀。

那是一把鬼头刀，刀柄处雕有鬼头，此刀背厚面阔，分量笨重，可斩金切玉，最适合于杀头。

可就是一把这样厚重杀气的兵器扛在叶青厉瘦弱的肩膀上，就跟随手搭了件外衣一样轻松。他所到之处人人闪躲不及，面露惶色，纷纷退到一处。

江湖传闻，叶青厉杀人的时候不会眨眼，手起刀落，哪怕杀的是个孩子，他内心也不会有任何波澜，始终面无表情。当他眨眼的时候，手中的刀也会停，说明那个人不用死了。而他眨眼的原因，世人皆道，叶青厉爱上了一个女人。

没有人知道叶青厉的来历，师承何处，因何杀人，一概不知。只是当他的名字在江湖响起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眨眼不杀人的魔头了。

醉仙楼是扬州城最大的酒楼，这里的酒如琼浆玉液让你醉生梦死，这里的饭菜让你垂涎三尺，这里的曲子如天籁之音绕梁三日。

徐喜喜就是醉仙楼一个弹琴的，她手下的曲子行云流水气宇悠扬，若不是如此，周芸娘是不会让她留在醉仙楼的。本来今日是个好日子，第一天开业，指望着名满扬州城，多来些达官贵人捧场。可芸娘没想到来了个魔头叶青厉。本来热闹非凡的场子突然安静不少，琴声戛然而止，人人盯着叶青厉肩上的鬼头刀发愣，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能窸窸窣窣的讨论着。

“叶青厉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里有他要杀的人吗？”

“谁知道啊？这醉仙楼也不是好惹的，背后撑腰的也是大人物，这叶青厉要是敢在这里闹事，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是鬼头刀啊？这叶青厉看上去很普通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能使得动那刀吗？”

“嘘，你小点声，可千万别看他的眼睛。”

叶青厉在人群中不紧不慢的走进醉仙楼，他面无表情，眼神涣散无神。他谁也没有看，径直拉了一张凳子坐下。

芸娘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去问他：“不知这位……壮士，来醉仙楼是？”

叶青厉将刀往桌上一放，沉声道：“喝酒。”

芸娘松了口气，不是杀人就好。

忽然又听他道了句：“听曲。”

芸娘不禁心一紧，看向徐喜喜的眼神顿时凌厉几分，示意她不要出错。

徐喜喜看着叶青厉，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个人，这个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的人。她心一横，把琴一扔，冷冷说了句：“这琴我不弹了。”

叶青厉闻声，眼皮抬了抬。

众人深吸口冷气，为徐喜喜暗自捏把汗。

芸娘走过去往徐喜喜身上用力掐了一把，说道：“死丫头，不要命了是不是？真要惹毛了他，在场的谁能救你？”

徐喜喜说：“他是来找我的。”

芸娘有些错愕，“什么？”

只见徐喜喜不紧不慢的走到宋青厉面前，不客气的说：“你坐这儿妨碍别人做生意了。”

众人震惊，她居然敢对一个魔头这样说话？

就在众人以为这姑娘的人头即将不保的时候，叶青厉淡定的“哦”了一声又起身换了一张桌子坐下。

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徐喜喜不依不饶，“坐这里也不行。”

叶青厉起身准备换到另一张桌子，徐喜喜挡在他面前，冷冷的道：“醉仙楼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行。”

叶青厉抬头看她，目光仍旧没有聚焦，但是柔和不少。他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众人一目了然，原来江湖传闻是真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

徐喜喜双手抱胸，还是冷着脸问他：“看我做什么？你没看见这里没人欢迎你吗？他们怕你，我可不怕。”

徐喜喜以为他会生气，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折了他的面子。没想到过了半晌，叶青厉居然笑了，那个笑出现在一张一直毫无波澜的脸上，如沐春风。

徐喜喜怔忡的看着他，听他道：“你不怕我，这样最好。”

说完在众人错愕之际，叶青厉已经离开，临走时他还说他明天还会来的。

二

徐喜喜第一次遇见叶青厉，是在一条河的下流。猩红的河水一路而下，同时带来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一把雕着鬼头的大刀紧紧绑在他背上，沾的不知是猩红的河水还是鲜血。一看他就知不是善类，可徐喜喜还是救了他。

叶青厉醒来的时候感到腹部一阵剧痛，布入眼帘的一张俊俏的脸，那姑娘见他一醒，第一句话便是，“醒了，那赶紧走吧。”

叶青厉眉头微皱，说：“我伤的很重。”

姑娘打量他一眼，说：“那你有钱吗？”

叶青厉往身上摸了一把，姑娘又说：“别摸了，你要是有钱我就不赶你走了。”

其实叶青厉摸的是他的刀，但侧头一看刀就在身侧躺着，江湖上对他他闻风丧胆的人不在少数，但眼前这个姑娘居然一点都不怕他，这样想着，心底倒不由放松许多。

于是他问：“姑娘可有仇人？”

“问这个做什么？”

“你救了我，我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杀人？我可不喜欢杀人，而且你看我，像是有仇家的人吗？”

叶青厉语塞，他不善言辞，不知如何作答。又听姑娘没好气的说：“你少给我扯开话题，拾掇一下就赶紧走吧。”

这一拾掇就是三天，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徐喜喜不停的催着他走，她是个孤儿，住的院子已经很破旧，银子也只够维持自己一个人的生计，根本不能再多留叶青厉。

叶青厉见状，也不打算再多叨扰，留了封信算是告别就悄悄走了。他不会知道那个姑娘对着一封破信骂了好几天，怪他连点碎银子也没有留下，信又不能当钱花。

三

“听说你武功很厉害，杀人不眨眼？”

“过誉。”

“李大人这边想请你帮个忙，事后保你半生无忧。”

杀人吗？无非是手起刀落，他们是谁？都不重要。

求饶吗？我也曾求过，嗑得头破血流，可是最后谁也没有护住。

叶青厉杀人的时候不会眨眼，因为不能心软。如果不杀人，那就只能任人宰割，所以要狠心，要绝情。

可是那刀，为什么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刀下的女子泪水布满绝望的脸，她怀里死死的抱着一个五岁的孩童。

“杀人？我可不喜欢杀人。”脑海中突然响起这么一道声音。

叶青厉眨眼了，为什么眨眼？因为心软了。

他闭上眼睛，无奈的说：“你走吧。”

女子早已吓得腿软，听他这样说一时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匆忙抱着孩子慌乱逃走了。

叶青厉忽然想再去看看那个姑娘。

八月十五的灯会格外绚烂，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叶青厉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抱着琴的姑娘，一身青衣，眉头深锁，一脸愁色。他特意把钱袋拿在手上，然后拦在徐喜喜面前。

徐喜喜本来好好的走在街上，突然一个鼓鼓的钱袋就出现在眼前，接着是一个修长的身影。如果没有那把鬼头刀的话，徐喜喜绝对以为自己面前这个双眼无神，瘦骨嶙峋的人是个病恹恹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你干嘛？”

“给你送钱。”

徐喜喜一把抓过钱袋，掂了下重量，又欢喜起来。

“算了，大恩不言谢，你可以走了。”

“……”

“你会弹琴？”叶青厉的目光在徐喜喜怀中的古琴停留。

“人要谋生，总得有个吃饭的本事吧。”徐喜喜说完注意到叶青厉脸色微变，察觉这话不妥，又岔开说：“可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寻啊。”

叶青厉问：“没人听？”

徐喜喜摇头，“是压根儿没地儿弹。”

叶青厉说：“你弹，我听。”

玉手轻佻，清澈明静的琴声潺潺流动，如同来自深谷幽山，委婉连绵回荡在月光如水的夜。叶青厉不禁听得痴迷，这琴声让他感到十分平静和安心。

此时林中就他们二人，除了琴声，叶青厉突然嗅到了一丝杀气。

他迅速把徐喜喜拉到身后，几个黑衣人瞬间从黑暗中蹿出。

叶青厉黑着脸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个黑衣人往前一步说：“李大人交代你的事没办好，让我们几个来善后。”

徐喜喜紧张的问叶青厉：“什么事没办好啊？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叶青厉拍拍她肩膀，“放心，定护你周全，退后转身，闭眼。”

徐喜喜听话的退后，转身闭眼，毕竟她也不敢看太血腥的场面。

只听见兵器相撞的锵铛之声，刀光剑影，风驰电掣，夜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徐喜喜眉头紧凑，她有些担忧，她无法想象叶青厉那瘦削的身体挥舞那把大刀的样子。她不是没有听说过鬼头刀，但叶青厉此时没有置她不顾，所以她开始觉得江湖传闻也不可能都是真的。

过了一会，周围安静下来。

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搭上徐喜喜的肩，徐喜喜猛的一哆嗦，叶青厉瞧见手上的血染到她的青衣上，又觉不妥，将手在身后擦了擦。

柔声道：“没事了。”

徐喜喜这才转过身来，一看他身后横七竖八倒了几具尸体，他倒是毫发无伤，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只有鬼头刀的刀刃往下缓缓滴着血。徐喜喜开始害怕起眼前这个人，他真的太淡定了，哪怕是杀了这么多人，他仍旧面无表情，淡定自若。

叶青厉见她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伸手想安抚她，可她躲开了。

“我只是一个平常女子，只想过安稳日子，不想跟你这种人有任何关系，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冷漠的说完这些话，徐喜喜快步离去。

叶青厉站在原地良久，如水的月光打在他孤寂的身影上。

四

那个魔头又来了，醉仙楼现在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场所。

芸娘一筹莫展，她死死的盯着坐在那里半晌不动的叶青厉，恨不得眼睛放出光来逼走他。她又冲一旁的伙计问了句：“徐喜喜呢？怎么还没来？”

伙计答：“喜喜早来了啊，但是没客人，她就在厨房吃点东西。”

芸娘顿时火冒三丈，她在这里战战兢兢，刚开张的店硬是被那个耍大刀的吓得鬼影都没有，而罪魁祸首居然还在吃东西。

她气势汹汹的跑到厨房一把把徐喜喜揪了出来，扔给她几锭碎银，说道：“你走吧，我这小苗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徐喜喜一愣，凭什么啊？凭什么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赶她走？

于是她气鼓鼓的说：“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

芸娘连人带琴全轰出门去，“算您老行好，赶紧走吧。”

徐喜喜站在门口，觉得委屈，又瞧见叶青厉背着刀走了出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惹不起这个人。

“你去哪里？”叶青厉拉住她。

“不要你管。”

“你已经无处可去。”

“都说了不要你管！”徐喜喜一把甩开他的手，抱着琴跑了。

但不管走到哪里，身后那道修长的身影一直都在，就像一块牛皮糖，怎么都甩不掉。

“大哥，你老跟着我干什么？我没钱，真的，我也没有人让你杀。”徐喜喜欲哭无泪。

叶青厉眼神闪烁几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我在城外买了一处房屋，清净，带院子，你没有地方去可以住在那里。”

徐喜喜看着那张地契愣住了，抬头再看，叶青厉仍旧面无表情，只有终于聚焦的双眼透着无比的认真。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给的东西，我可不敢要。”自知此话伤人，徐喜喜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叶青厉垂下头来，低声说：“我以后不杀人了。”

“不杀人你能干嘛？”

“护你平安。”

闻声徐喜喜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他，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一般，“你……你说啥？”

叶青厉从背后拿出鬼头刀，刀刃闪着冰冷的寒光，他抚摸上去，叹了口气说：“这刀，我以后就不拿出来了。”

徐喜喜一阵惶恐，“你……你别这样，我更害怕。”

叶青厉又在徐喜喜的惶恐下抽走那张地契，“这纸，我好像拿错了。”

徐喜喜赶紧抢回来，笑道：“没拿错，是给我的。”

一抹浅笑在叶青厉脸上浮现。

江湖上曾经出现过一个杀人不眨眼，眨眼不杀人的魔头。

他不眨眼的时候杀人，手起刀落，雷厉风行，从没有半分犹豫。

可他想起一个人的时候就眨眼了，一瞬间心如止水，古井不波，那个时候，他就不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