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男孩子都希望自己会像行走江湖中的大侠一般,自由,武艺高强,手中剑一把,走遍全天下。
六岁之前,我的梦想是把屋外田里的泥巴堆成宝塔和城堡。
六岁以后,我的梦想是带着削得锐利的木剑走遍天下,勉强带上楚天冬。
少年与剑那个顽皮的小时候,隔壁邻居并没有同龄的小女孩,我天天吃完早饭就开始跟别的男孩上山下地,熏田鼠,偷野薯,抓飞鸟。
我最擅长的便是和男孩子们做爬树比赛了,他们都没有我爬的快,没有我爬得高,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是最厉害的,他们就是我的小弟,以后走江湖我是要罩着他们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男孩子间流行起了耍木剑。
那种钝挫的,没有任何手艺技术做出来的木剑,也可以是竹剑,把一头削细一点,另一头也做成把柄模样,系上红缨子,他们会各执一把,然后相互比拼,拼他们的剑是谁做的,拼谁的更耐打,拼谁的更好看……
而我,却再融不进去了,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剑的女孩。
"爸爸,给我也做一把剑吧!"
忙活农事的父亲往他那被晒得像陈皮干似的脸摸了一把汗,两眼一斜,看着就是个守门的关公凶神恶煞的太吓人。
"女孩子家家的,玩什么剑!你要是没事做找你妈去!"
我扁了嘴,气呼呼的走了。
乡间的小路窄小,我抓了一把野草胡乱地揪拧着,女孩子怎么了,我爬树厉害着呢!
"小朱!小朱!"身后忽然有人叫我。
"你才是猪!你个大肥猪!"我气呼呼地回过头来,看见了天冬,更加生气了,"你来干什么,又要跟我炫耀你二叔从外头带回来的木剑!别得意,我也会有的!"
我把野草往他身上一扔,然后就跑了起来。
"别跑呀!前面……"
他还没说完,我噗通一下就掉到了田沟沟里去了,现在正是准备插秧的季节,沟里水少泥多,我一掉下去便是满身泥巴。
"呜哇哇……你们都欺负我没有剑!"我满身泥巴地蹲在田沟里,泪水混杂着泥水,特别的狼狈。
"别哭了,快起来吧,容易感冒!"
天冬在田埂边上对我伸出了手,比我高了一个头的天冬活像个大人了,那年他11岁,我8岁。他是被寄养在姨妈家的孩子,是男孩子们的榜样,而我是个假小子,女孩子们的反教材。
那时候并不会去想假小子有多讨人厌,我只知道,没有木剑,我的朋友们该不带我玩了。
想着想着我又哭了起来,为什么就我没有木剑,为什么我是女孩子!
"别哭了!我给你做一把好不好……"
他的话让我立马止住了眼泪,我从沟里爬了出来,根本就不用他拉。也顾不上身上的泥巴,只拉住他说,"真的吗?真的吗?骗人是小狗!"
后来过了好几天,我真的收到了他的剑。
但是剑很漂亮,一看就不是随便做出来的那种,它有剑鞘,有红缨绳,甚至还有印文和刻字。
"这个跟你二叔给你的好像啊!"
我摸着剑身,满眼的新奇,心跳的快极了,满脑子都是,我有剑了,我肯定可以把他们全都比下去,以后我还能做老大,跟爬树比赛第一一样。
"对,就是那把,我……我不喜欢了,给你吧!"他对我笑得特别温柔,像极了挂墙上观音像的笑。
我拿着剑站起来比划了两下,觉得自己太厉害了,有了剑就像天下无敌一样。
"天冬,看看看……是不是这样用?"我把剑挥向了旁边草丛,把叶子打的哗啦啦响,看向天冬的眼神满是自信。
"对。"
天冬似乎因为没了剑,心情并不是很好,我虽然觉得不好意思拿了他东西,但因为对剑的欲望太过强烈,还是让自己忽视了他的欲言又止。
后来的日子我一直沉浸在耍剑之中,我想要把剑术练好,最好把所有的男生都挑战一遍,然后勉强带上天冬去走江湖。
直到暑假结束,开学了。
像以前一样,天没亮我就要出门,学校离家骑车十五分钟就到了,而我没车,要走上大半小时的路。
平时这个点天冬会在路口等我,然后跟我一起走路上学。
但是开学第一天,他没在。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也没见到他。
这怎么行呢,他没有了剑,说不定有人要欺负他,我拿了他的剑,得保护他。
我跑去他姨妈家,他姨妈正在跟别的婆妈聊天嗑瓜子,未曾走近就听到了她们关于天冬的谈话。
"这孩子也是命苦,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一岁,想说这病也没再复发了,安安稳稳就该一辈子了吧,没想到他爸妈一接他回去,人就不行了……"
"这心脏病怎么这么可怕?"
"可不是嘛!我以前有个……"
我就站在那里,慌得不知身在何处。
"诶小朱,放学了呀!"她们看到了我。
我不傻,我听得懂她们说的所有意思,可是我也只有八岁,能做的事情少之可怜。
我抬起眼来,鼻头一酸,"姨妈,天冬呢?"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要一把木剑,然后带着它走江湖,做威名四海的女侠,让男生都不敢再小瞧我们女生。
后来我得到了我的木剑。
那把剑很漂亮,像是刻进了一个生命,但是每每握住它我就觉得好冷。
那天下午,那个少年把剑递给我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犹豫不决,我觉得他是舍不得,而他也确实是舍不得,但不是剑,是我。
我在电话里头对着天冬的爸妈哭了好久,让他们把天冬还回来,可是,怎么可能呢?
"小朱。"
"干嘛!"
"小朱!"
"神经病,你才是猪!叫我干嘛!"
"没,就是叫叫你。"
我瞪了天冬一眼,看着他眉眼间全是笑意。
"要笑就笑!我不管,我回去要说是你把我推到沟里去的。"
"好。"他又笑。
我刮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跑。
"别跑啊,小心点!女侠可都是干净利落,沉静优雅的哦!"
"我不听我不听……"
那时候我要是细心点,问他为什么从不跟我们一起打闹和胡作非为,也从不做剧烈的运动,从不骑自行车不参加体育课……可是,没有要是这个东西了呀!
他走了,走得无声无息。
每每在鸡鸣天亮,我走在乡间的小路时,总想要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我宁愿把剑还给他,也不要他再不出现。
可是,没有。
他把魂魄刻在了剑上,缠住了我,而肉身远去,再不相见。
后来我行走在社会之中,被打磨得如同锋刀利剑,我便是自己的武器,我也变得知性优雅起来,不急不躁,在这大江湖中游刃有余。
刀剑已逝,打磨的唯有是岁月中的自己。
那把剑被我埋在了满是灰尘的深处,如同记忆里的他那般,不见天日,如烟如梦。
武侠江湖琅琊令第四十期:刀剑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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