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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95年7月的一个早晨，太阳还未升起，但酷暑已经开始肆虐，一阵阵晨风变成了蒸人的热浪。但是那天，酷暑没有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而是被大家丢到了脑后。
轩家镇上的轩老二饭店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脸上交错着夸张的惊骇之色议论纷纷。
人群的不远处，停着两辆警车。
一个多小时以后，轩老二满是血污的尸体才被运走。
那天，轩德武的儿子轩家斌也从镇上神秘地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第二天，轩老二和轩德武两家几乎是同时举行了葬礼。
2
“子鸣哥，还没睡啊？你在写什么？”那清脆悦耳的嗓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刘子鸣抬起头来，目光与燕子那幽黑的大眼睛相遇。
“没……没写什么。”刘子鸣嗫嚅着，赶紧合上了笔记本。
燕子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快速眨了几下眼睛。
“哦…我在写日记。”刘子鸣解释道，他不想让燕子感觉不舒服，他喜欢燕子，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喜欢。但他不打算让她知道，永远也不打算。她太好了，温柔善良，纯洁无瑕，应该拥有最美好的人生，所以，他不许自己靠近她。
她多像妹妹呀，刘子鸣想。第一次见到燕子她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想到自己的妹妹，刘子鸣心里一阵刀割般地疼痛，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溢出眼眶。
“你会写文章呀！”燕子惊喜地说。
“不会，只是写写日记。”刘子鸣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又何尝没有过文学梦呢？记得上学时，语文老师总是把他的作文当做范文在班上朗读，那时他的心里就会喜滋滋的，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可是现在……
“我能看看你的日记吗？”燕子说。
“这个……不行。对不起！”
“没关系的。等你以后成了作家，文章公开发表了我再看。”燕子天真无邪的脸上写满了坚定，仿佛刘子鸣成为作家是确定不疑的事情似的。
也许是因为不愿辜负燕子对自己的信任，也许是深藏心底的梦想的力量，更或许是为了宣泄无人可讲的秘密，移走灵魂上沉重的十字架。刘子鸣开始更加投入地写，那些本该是眼泪、折磨、思念的东西都变成了文字从他的笔端汹涌而出。
苍天不负有心人。
不久，他的文字开始见诸报端，城市晚报的副刊上几乎每期都有他的文章。
燕子一发现他的文章刊登出来，就兴奋地拿着报纸向他居住的田间棚屋飞奔而来，然后真的像一只燕子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刘子鸣感觉到幸福和快乐，但他的脸上依旧平静，不让内心的波澜有丝毫的显现。燕子对他的爱慕越是明显，他就越是表现得淡然。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那一天终究会到来的。刘子鸣悲凉地想。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停在了蔬菜基地附近。
刘子鸣躲在一块巨石后的凹地里，浑身发颤，刚才远远地听见警笛声他就朝这里飞奔过来。这是他在蔬菜基地工作时发现的最近的一个藏身之处，周围有许多高大的树木，隐蔽而且便于往山里潜逃。
一名中年男子被带上警车后，警车又呼啸而去了。
等警笛声彻底消失后，刘子鸣才慢慢地朝蔬菜基地走去。
“你去哪儿了？”看着刘子鸣惶恐的表情燕子关切地问。但很快就又像平时一样开心地摇动起手中的报纸。
第二天，刘子鸣离开了蔬菜基地，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一个留给燕子的信封。
“燕子，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鼓励。因为遇到了你，我的生活才又重新有了色彩，我的梦想才又重新苏醒。但我终究是个要毁灭的人，一个注定要下地狱的人。不配得到你的关爱和怜悯。你像水晶般纯净透明，就该有如水晶般的生活。不管我身在何方，都会默默为你祝福。忘了我吧。就当我是你心空中划过的一颗流星。
这些钱都是我文章的稿费，留给你弟弟上大学用吧。你说过，他很优秀，是你的骄傲，而你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他顺利读完大学。你宁可辍学也要完成这个心愿，虽然你也很爱读书，但是那和弟弟比起来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希望我可以为你减少一分压力，哪怕它只有一根稻草的分量。
我多羡慕你弟弟，有你这样一个姐姐。而我曾经也和他一样幸运，有过一个如你一样的妹妹，美丽善良，有一颗默默为别人而牺牲的心，她的心里从没有自己，只知道为别人付出。
燕子，我走了，虽然我只能蜷缩在黑暗之中，但我依然会不辜负你的期望，在残生中痛苦前行，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燕子手里握着信封，望着田间那简陋的棚屋，泪水悄然滑落。
3
离开燕子后，刘子鸣先后去过新疆、江苏、浙江等地打工，做过各种又苦又累的工作。但他一直践行着自己的诺言，不管生活怎样，他从未停止写作。丰富的生活阅历也给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他的名气也与日俱增。散文、小说、随笔等不断问世。当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永无宁日》出版后，更是奠定了他在文坛坚实的地位。
刘子鸣走后，燕子时常收到弟弟的来信，弟弟说他遇到了一位好心人，愿意支助他读完大学，现在每月都能收到那位好心人寄来的钱，姐姐可以不用再给他寄钱了。
刘子鸣的《永无宁日》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当地作家协会为他举办了专场研讨会，刘子鸣极力推脱，但还是未能婉拒。会上刘子鸣做了精彩的发言。大量记者采访了他。第二天很多报纸、杂志都刊登了关于他的文章，他的照片也显赫地出现在了文中。十几年的风霜在刘子鸣的脸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但仍然依稀可见年少时的模样。
刘子鸣就这样成了知名作家。但他依然不敢在公众场合多露面，尽量深居简出。
一天，电视中的一则新闻震撼了刘子鸣的心：一群山区的孩子坐在一个破陋不堪的棚子里上课，外面下着鹅毛般的大雪，棚内下着小雪，孩子们脏兮兮的小手和脸都冻得红通通的，但眼中却流露出全神贯注的目光。刘子鸣的眼眶湿润了。特别是记者采访的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深深地吸引了他，震动了他，因为贫困，她即将离开学校，为了让自己的哥哥可以继续读书。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也有着那样一双善良柔和的大眼睛。
“哥，你的作文咋写得那么好呢？教教我吧！”
“哥，你的作文又得奖啦！”
“哥，你放心去上大学吧，不要担心学费。俺去打工，一年就能攒够你的学费。”
“你还小，不能去打工。年龄不够，没人要你上班的。”刘子鸣为了阻止妹妹辍学说道。
“那俺就在镇上轩二叔家的饭店上班。他都跟俺说了。”
……
妹妹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刘子鸣的双眼再次湿润了。
当妹妹那瘦小的身体悬挂在房梁上时，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那个人！
当晚，他就去了轩老二的饭店，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只知道四十出头、人高马大的轩老二见了他瑟瑟发抖。
“不关我的事，是她自愿的。”
“混蛋！畜生！你还污蔑我妹妹！”刘子鸣浑身战栗。
“我，我说实话。是我一时，一时糊涂，可是我给了她五千块钱。她拿钱走了，我没想到她会……”轩老二有点语无伦次。
刘子鸣想起了妹妹放在他书桌上的五千块钱，顿时，更加愤怒，突然扔了一个凳子过去，正砸在轩老二的头上。轩老二捂着头的时候，一把尖刀插进了他的胸口。
在逃亡的路上刘子鸣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杀人犯。
多年来，这个噩梦一直萦绕着他，让他从不能有一个安睡的夜晚。自己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和过街老鼠。
4
贫困山村的小学校里突然多了一位刘老师。他的到来仿佛天使降临。自从他来，学校里盖起了新的教室和操场，还有了一个小小的图书馆，还修建了一条道路，从村子通往学校。大眼睛的杏子也没有辍学，和她的弟弟一起继续留在了学校里。
学校里缺哪一门课的老师刘老师就上哪一门课，所以，学校里几乎每一个孩子都成了他的学生。每一个孩子也都爱上他的课，特别是语文课。在他的指导下，学校里居然有孩子的作文在县里获了奖，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虽然刘老师出资修了一条路，但学校里还有六个孩子住在村外，他们来上学，必须经过一条窄小的悬崖边上的路，说是路，其实也就是人们踩出的一条微弱的痕迹而已，而且只有一只脚的宽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命丧悬崖。刘老师来之前，就曾有一个孩子不幸跌落崖底。从那以后，很多孩子因此而离开了学校。
自从刘老师来了以后，他每天都会护送这六个孩子上学、放学，风雨无阻。
5
“十五年前的轩家镇杀人案又有了新线索。家属看报纸上的新闻，认为著名作家刘子鸣就是当年杀了轩老二而人间蒸发的轩家斌。”县刑警大队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三辆警车因为道路问题被迫在村口停下，因为前一天晚上下了不小的雨。一队刑警下车迅速进入了学校。
可他们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全校师生围在一起失声痛哭。
刘子鸣在早上接那六个孩子来上学时，为了保护孩子，不幸跌入悬崖！
校长领着刑警搜查了刘老师的宿舍，发现了几本厚厚的日记。在昨晚的日记中，刘子鸣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最近，由于总是熬夜写文，感觉有些恍惚，时常失神。但是我不能停下，希望在那一天来临前再给孩子们修一条路，不要让鲜活的生命再被悬崖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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