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Ⅰ海棠白

入秋之后,北方的气候说冷就冷。只是一阵秋风袭来,枫叶和银杏叶便不争气地脱离母树,落到最终的归宿。黄昏残阳下,一群候鸟正举族迁徙。
严聪望着那南归的候鸟,眼神柔和而充满希冀。
这不过是在大学校园中度过的最普通不过的一个黄昏。
却成为了严聪最难熬的风景。
残阳洒下了最后一丝余晖,国庆节前的最后一节课也终于落幕。严聪抓起书包急匆匆地走出教室,另一只手却紧握着一张车票。
禾苗,我来找你了。
彼时,一阵清风徐来,树叶哗哗作响。
“聪哥,别忘了回来的时候带南方特产。”
严聪在火车站台上看到这条消息时,抿起嘴角。
“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你的。”
消息是舍友罗允发来的。所谓“特产”,不过是地方特色小吃。严聪所在宿舍一共有六个人,不论是谁去外地,另五个人肯定会吵吵着要求带“特产”回来,美其名曰不出门吃遍全国各地。
而且严聪去外地极其罕见,怎么可能放过他。
“聪哥,你这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看嫂子的情谊实在是令在下佩服。”
宋允又发消息来。
“滚,你个花心大萝卜。”
严聪一想到宋允这渣男性子,就恨不得帮他的前女友们踹他两脚。
城市华灯初上,夜色被霓虹点亮。随着一阵汽鸣声,火车逐渐靠站。
严聪随着人群挤上车厢,在拥挤的过道里穿梭,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坐下没多久,火车出站,星星点点的霓虹开始后退。
严聪望着那退逝的夜色,想到终点站的禾苗,心情一下就激动起来。这还是严聪第一次去南方找她。
严聪想起禾苗的笑容,乌黑亮丽的秀发,恨不能立马飞到她身边。
然而,严聪只是一介普通学生,钱刚好买来回的普通列车票,此去一路需一天一夜。
严聪戴起耳机听音乐,心情渐渐平复,睡意朦胧中忆起了与禾苗的点滴。
禾苗,当然不是她的真名,她本名叫何苗。
然而,严聪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时,不可避免地反应为“禾苗”。还有人叫这名字,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禾苗在自我介绍时,义正言辞地解释,是单人何,不是“锄禾”的禾。然而,大家都这么叫,反正她也听不出来,而且大家私下里写的也是“禾苗”。
久而久之,“禾苗”就代替了“何苗”。
严聪最开始注意到禾苗,便是因为她这奇葩的名字。除了名字,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活泼可爱。
殊不知,活泼倒是真,可爱可能是因“禾苗”这个名字带来的错觉。
待了解后,严聪感叹,那简直就是个女汉子啊!
高中那时候,除了学习,也没啥有意思的活动,校园实在是沉闷的发慌。好在,还有篮球。放学后,一群男生便抱起篮球向操场疯跑。
严聪也打篮球,也可以说篮球是严聪唯一的运动爱好。
就在那片篮球场上,严聪头一次认识到禾苗女汉子的本性。
那天黄昏,严聪正和一群哥们打球,禾苗突然屁颠跑过来,“同学,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打球啊?”
一群大老爷们瞬间愣住了,女生主动要求来打球还真是罕见。
严聪反应最快,“行啊,你一个人?”
禾苗听到答应,展出笑容,转过身向不远处招手,“过来吧,他们答应了。”
原来还有几个女生。
但是听到禾苗的呼唤,几个人连忙摇头,“不了不了,你去吧”。终究没有一个人上前。
正好球跑向了禾苗身旁,禾苗抱起球,嘴里嘟囔着,“真是的,明明说好的,结果一个也不过来”。
然后,令严聪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禾苗一个标准的三步上篮,球应声落网。
一群大老爷们惊呆了,卧槽,真人不露相!
禾苗和其它女生相比,真是一朵奇葩,初中时,一群女孩子莺歌燕语地跳皮筋、打羽毛球,禾苗却始终对篮球情有独钟。自己一个人抱着篮球苦练投篮,不久就和男生打成一片。
听着男生的喝彩声,禾苗心想,哼,好歹我也算打过两年球。
就这样,禾苗又一次融进了班级的男生圈。
高中头两年,严聪和禾苗等一群人放学后便直奔篮球场,落日的余晖里,满是汗泽的味道,却又夹杂着青春洋溢的气息。当日头落尽时,一群人才各自回家。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高三。
高三那年,整个年纪都疯了。一股紧张而忙碌的气氛瞬间席卷了各个班级,感染了高三的每一个人。
一群疯孩子都收起了心,开始投入学习的海洋。自然包括严聪和禾苗。
然而,严聪和禾苗的情况截然不同。严聪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禾苗的成绩却可谓惨不忍睹。不说年级,班里都是倒着数的。
几次月考下来,禾苗发了愁。眼瞅着那一个个刚六十冒头的成绩单,嘴角都起了泡。突然,余光正好瞟到严聪,计上心来。
“聪哥,你可不可以帮我辅导功课啊?”
听到那声聪哥,严聪不由得全身酥麻,这还是禾苗第一次这么叫他。
“好啊。”
毕竟是同学,而且还一起打了两年球,也不好拒绝。严聪打算随便讲几个题就蒙混过关了。
谁知,禾苗却当了真。天天缠着严聪不放,简单的题,难的题都询问。问的严聪是一个头两个大,而禾苗却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安心做笔记,严聪终究不好说什么。
高三的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下来的时候,禾苗的成绩却并没有显著提高,反连累着严聪的名次在年级里也下滑了好几名。
放学后,严聪背着书包路过操场时,看到禾苗一个人坐在篮球架旁,神态黯然。
严聪走过去,“禾苗,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
禾苗闻声抬头,却是一愣,嘴唇轻动,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没事,期中考试不算什么,离高考还早呢,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赶上来的。”
严聪走到禾苗身旁坐下,出声安慰。
禾苗欲说又止,良久,站起身来。
“严聪,谢谢你,对不起。”
禾苗的影子在阳光下越拉越长。
严聪却一时不解,禾苗,虽然你的成绩没有提高,但是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因为……
从那以后,禾苗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主动找严聪辅导功课,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严聪的心中却充满了愧疚,人家那么认真地来找自己学习,自己却敷衍了事。一想到那句“对不起”,严聪愈发惭愧了。
“禾苗,你不能因为一场考试的失利而放弃啊。”
严聪终究耐不住内心的折磨,主动找禾苗谈话。
禾苗却不解,“放弃?我哪有?”
“那你怎么不找我帮你辅导了?”
禾苗苦笑不得,“就因为这个啊,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努力学吧。”
“那不行,还是我帮你吧。”
世事发展真是奇怪,现在成了严聪主动找禾苗辅导功课了。
之后,班里的同学们经常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坐在前排的严聪经常在课间时往后排跑,目标明确的直找禾苗。
班里流言四起,一致认为两人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有人说是禾苗主动追的严聪,而有人说是严聪主动追的禾苗,各个版本都传的有鼻子有眼。
还别说,这种流言在青春期有一种莫名的杀伤力。严聪对禾苗的爱恋确实因这一段流言。
不出几日,流言就传到了严聪耳里。
严聪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然而人性总是如此奇怪,当某种想法进入脑海里时,即使你从未当真,你也会重新审视这个相关的人。
以前不是打球,就是讲题时的敷衍,严聪还真从未认真注意禾苗这号人。如今,流言传来,严聪发现自己对禾苗的注意不可遏制的增多了。
以前那么一个闹腾的人,如今竟也能塌下心来备战高考。严聪第一次对禾苗感到敬佩。
之后,随着每次的辅导,严聪发现了禾苗许多的闪光点,落落大方,幽默,活泼好动,活脱脱一个落入凡尘的精灵。
某种莫名的情愫应运而生。
一天上午,严聪走到后排。
“禾苗,中午去篮球场啊,我们都约好了,稍微放松下,劳逸结合嘛。”
严聪感觉自己这句话有点发颤。
禾苗正做题,头也不抬,“好啊!”
严聪转身,舒了口气,走回座位。
那可真是一个难熬的上午。
中午休息,禾苗简单的吃了几口饭,便向篮球场赶去。
临到近了,却发现只有严聪一个人。
“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禾苗越往前走,越感觉不对劲,严聪连球都没拿。
忽然,严聪迎上来,走到禾苗面前,深情地望着禾苗。
“禾苗,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再无他言。
禾苗却感觉自己脑海炸开了,被雷击一样呆立当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彼时,清风拂过禾苗的肌肤,远处的大叶杨刚发芽,还有几声燕子的鸣啼,而禾苗心中只有严聪那句话。他终于……
忽的,禾苗想到自己所能预料的结局,身子一晃,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我不能。”
禾苗捂着酸涩的鼻子跑开了。
独留严聪一人在原地,眼神孤独而无助。
严聪不知道那天下午是怎么度过的,连着几天都精神恍惚。白天发呆,晚上却无言看着月亮。脑海里回响着那句“我不能”以及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脸庞。晚上直到午夜才能入睡,早晨不到天亮却已清醒,那睁眼面对的凌晨真是阒静的令人绝望。
老师、父母看着严聪的状态每况愈下,苦于不知道原因,只能干着急。
直到那个昏沉的傍晚,严聪低头走出校门,没走几步却听到了几个女生谈论的八卦。
“你听说过吗,咱们年级那个学霸被甩了,整天魂不守舍的。”
“哦,你说的是那个严聪吧。”
“对啊,除了他还有谁。”
“可我听说,那个禾苗也挺伤心的啊,有一天中午还哭了一个午休呢。”
“唉,那就奇怪了,他们这是谁甩的谁。”
严聪猛地按住一个女生的肩膀。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女生被吓了一跳,怯缩着,“哪句?”
“禾苗哭了?”
“当然真的,我朋友是她舍友,那能有假?”
严聪松开女生,转身向禾苗家的方向跑去。
被松开的女生依旧心有余悸,待严聪跑远了反应过来,“那人好像就是严聪唉。”
严聪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一路飞奔,终于拐过一个路口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严聪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一把拉住那个人的手臂。
“禾苗,告诉我为什么拒绝?”
禾苗一时受惊,转身看到严聪又安心下来。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你啊。”
禾苗语气淡然,眼神飘忽。
“你撒谎!那你为什么哭!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严聪几乎是吼出来的,语气暴躁而带有哭腔。
“严聪,你别这样,我们真的不合适。”
禾苗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听到禾苗终究还是拒绝,严聪注视着禾苗的目光,良久,严聪放开了禾苗的手臂,无声地流下泪,转身欲走。
禾苗却一下慌了神,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悸动,一把从后面抱住严聪。
“严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告诉我,为什么?”严聪没有回头。
禾苗紧紧地抱着严聪,沉默良久。严聪终于转过头来,再一次质问,“为什么?”。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们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考进同一所大学的,注定还是要分离。”
禾苗哭了,末尾委屈地又加上一句,“我不想拖累你。”
严聪双手抚住禾苗的肩膀,“可是我们可以考进同一个城市啊。”
禾苗欲言又止,终究沉默。
严聪注视着禾苗的眼睛,“答应我,好吗?”
禾苗良久伫立,最终点头。
严聪开心地抱住禾苗。
两人在那路人匆匆的街口久久停留。
高三的最后三个月,严聪是和禾苗一起度过的,没有过分的甜蜜,没有争吵,有的只是细腻的绵长,时光在那一套套的题海中流走。
高考那天,严聪和禾苗互相祝福着走进考场。
不得不感叹,高考真是一个决定无数人命运走势的转折点。
高考结束后,严聪从考场走出来,觉得浑身轻松,下午的阳光都柔和明媚了许多。
严聪在校门口注目四望,寻找禾苗的身影。禾苗却始终不见踪影。
严聪见人群消散,禾苗仍是没有出现,只好孤零零的一个人回家。
回家后,严聪迫不及待地给禾苗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严聪开始担心,怎么还没有回家?
这时,电话收到了一条短信。
“严聪,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要去南方了,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你忘了我吧,对不起!”
晴天霹雳!
严聪放下电话,疯魔一般向外飞奔。
彼时,禾苗在飞机场的候机室里长坐。眼神空洞,思绪飘忽。
良久,轻轻地叹息。
忽然,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禾苗惊讶地站起来。
“你怎么来了。”
赶来的自然是严聪。严聪满脸疲惫,眼神焦灼。
“你这是什么意思?”
禾苗冷静下来,“严聪,我要和父母去南方发展了,以后也在那边上学,不会回来了。”
严聪语气低沉,“你早就安排好了,对吗?”
禾苗无言地点了点头。
良久沉默。
“NS3255号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准备登机。”
禾苗提起行李箱,“严聪,我走了。”转身欲行。
“喂,禾苗!我会去找你的。”严聪在禾苗身后喊。
禾苗没有回头停留,脸上却绽放出花来。
在高考结束后的那年暑假。
严聪本想报一个南方的大学,禾苗却坚决制止。
“严聪,我知道你的梦想,你不能为了我而放弃自己的人生。”
禾苗知道严聪不听劝,最后加上一句,“如果你真的来了南方,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严聪只好作罢。
从此,严聪和禾苗的联系只能依托网络。不得不感叹,多少异地恋靠网络得以维持,即使他们之间相亘千里。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严聪从窗外收回视线。
严聪只背着个包,下车后先活动了下因久坐而疲劳的筋骨。
走出火车站时,依旧是日落时分。一天一夜正好。
严聪忽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住。
“呀,你终于来看我了。”
严聪握着身后人的双手,“那可不,我恨不得飞过来呢。”
来人正是禾苗。禾苗松开手,让严聪转过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好想你啊。”
严聪抚摸禾苗的脸庞,“我也想你。”
禾苗拉起严聪的手,“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此时正值国庆假期,街道上人满为患,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四处可见节日促销广告。小吃街正是营业黄金时间,随处可闻小摊儿主人招揽客人的声音。
禾苗拉着严聪穿梭在各种小摊之间,不停地向严聪推荐。
“来,尝尝这个烤面筋,可好吃了。”
“还有这个粉,我经常吃呢。”
严聪来者不拒,只要是禾苗推荐的都买下来。可吃的速度远远不及购买的速度,很快两人手里就拿满了各种小吃。
见实在是拿不下了,禾苗终于罢休。两人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开始大快朵颐。
禾苗吃的满嘴是油,突然眼睛一转,扭过头来,“你有没有给我带点北方好玩的东西啊。”
严聪一下停了嘴,尴尬地笑笑,“没有唉”。随之又加了一句,“我这不是着急来看你吗。”
禾苗鼻子一哼,“我就知道,你这个大笨蛋。”
严聪顶嘴,“我哪笨了。”
“就是大笨蛋,一直都是这样。”
“哪有啊,你才大笨蛋呢。”
禾苗见严聪不承认,使出了杀手锏,“你还记得那次期中考试吗?”
“记得啊,不就是你没考好,可是我去安慰你了呀。”
禾苗一下笑了,“哈哈。你现在都不知道,我那次难过可不是为了我自己。”
“那是为什么啊?”严聪现在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为了你啊!我连累你名次都掉下来了,可是某个人还反过来安慰我,甚至主动找人家辅导功课呢。”禾苗说着说着都变了音,笑得前仰后合。
严聪却笑不出来,紧紧地注视着禾苗。
感受到严聪的目光,禾苗终于停止了笑声,转而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严聪。
“严聪,你知道吗,我其实在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我以学习的名义接近你。可是后来,你的成绩下滑了,我就不敢去打扰你了。你知道我听到你给我表白,我什么感觉吗?就好像美梦成真。可是在那前不久,我得到爸爸的通知,由于爸爸工作的原因,我们将长期定居南方。我那时候才明白何为千山万水。我不得不拒绝你啊!还好,你没有放弃……”
严聪打断了禾苗,擦拭着禾苗的泪水,“没事,都过去了,我会一直爱你,即使千山万水。”
国庆期间,严聪和禾苗游遍了这座南方古城的各个角落。两个人片刻也不分离,就好像是对异地相隔时光的补偿。
相聚终有一别。
严聪登上火车,对禾苗挥手,“再见,禾苗,寒假我就来看你。”
禾苗也朝严聪挥手,泪眼婆娑地点头。
异地最难熬的不是寂寞,是那需要经历无数次的一刹那分离。
禾苗就这样看着火车越驶越远,连同自己的爱人。
之后,严聪去过南方好几次,积攒了许多张火车票,每一张的终点站都是自己的爱人。
很快,严聪所在的整个学院都说105宿舍出了两朵奇葩。一个是纯情王子,另一个却是花心公子。
纯情王子自不必说,而那花心公子正是宋允。
宋允自诩貌比潘安,非常的臭屁,却也吸引了许多痴心女生。然而宋允就好像是天生的花心大萝卜,那些女生的结果可想而知,无疑于飞蛾扑火。
宋允却对严聪的痴情嗤之以鼻,“聪哥,你说你们这异地恋有啥意思啊,看不见摸不着,跟单身也没啥区别啊。”
严聪每次听到宋允类似的话都自动屏蔽,任其说半天都无动于衷。
那四年,严聪始终坚定不移的保持自己的爱情。相聚与分离不断重复,仿佛是对距离的反抗。
大学毕业后,严聪去南方发展,背井离乡只身去寻禾苗。
严聪和禾苗在旧公寓租了一个小屋,一室一厅,外加一个厨房,没有独立卫生间。条件异常艰苦,禾苗却亲切的称呼为“爱的小屋”。
两人都是刚刚大学毕业,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钱。
搬进小屋的那一天,严聪对禾苗说:“禾苗,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住进大房子的。”
禾苗郑重地点头。
毕业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刚走出校园就要面对纷杂的社会,没有预演,没有准备,只有辟面而来的现实。
严聪从名校毕业,简历却屡投不中。来到南方一个月,依旧没有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而反观禾苗,学历不好却工作安稳,工资也不低。
严聪问禾苗:“禾苗,你这工作怎么找的?”
禾苗:“哎呀,我这就是运气好啦。”
运气好?严聪起初有点怀疑,但禾苗的简历远远没有自己的出色,也只好认可了这个答案。严聪对自己的经历越来越感到失望。
直到一天下午,严聪刚面试回来,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严聪开门,门外是一个艳丽而不庸俗的中年妇女,“你是?”
中年妇女打量了一下严聪,平和地说:“你就是严聪吧,我是禾苗的妈妈。”
严聪一下子心提起来了,局促地说:“哦,伯母好!快请进。”
严聪一只手开着门,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势。
伯母走进小屋,环顾四周,其实一览尽收眼底。
严聪赶紧把沙发上的衣服收起来,“伯母,随便坐,我去给您沏茶。”
伯母坐在沙发上看着忙碌的严聪,直到严聪沏完茶坐到对面,才张口,“严聪,你和禾苗在一起多久了?”
严聪紧张地搓手,“快五年了。”
“哦?那也就是说你们高中的时候就?”
严聪感觉自己的心咯噔一下,还好伯母没有深究,接着说:“你刚来南方没多久,工作稳定了吗?”
严聪瞬间冷汗直流,“没有呢,不过马上了,我刚面试回来。”
伯母接下来的话却更令严聪心惊,“你的情况我都打听了,今天我来呢,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和禾苗一样,都去她爸的公司上班吧。”
严聪呆坐当场,禾苗上班的那个公司是她老爸的?难怪。严聪克制自己的惊诧,“这个,伯母,我需要考虑一下。”
伯母也没有过分要求。两人又闲聊了两句,伯母起身告辞,临走嘟囔了一句,“禾苗还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小的房子。”
严聪只感到自己心中涌起一股愤怒,紧接着是一阵无力和憋屈。
严聪瘫坐在沙发上。
日薄西山,禾苗提着刚买的菜打开家门。
“呦,千金大小姐回来啦。”严聪语气酸涩。
禾苗一时忘记了拔钥匙,伫立当场,“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话语焦灼。
“还用听说吗?你妈直接找到家门来了!”严聪暴躁地说。
禾苗抛开买来的菜,跑到严聪的身旁坐下,“你听我说,严聪,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禾苗声音颤抖。
“不是有意?你欺骗我的还少吗!当初招呼都不打就去南方的是你,如今还是你!你到底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严聪甩开禾苗抱着自己胳膊的双臂。
禾苗哽咽地说:“我还不是怕你自尊心受到伤害吗!”
严聪胸膛剧烈起伏着,“你知道你妈说什么吗?她让我直接去你爸的公司!她怎么不直接给我一百万说‘给,去养我女儿吧’!你们家我高攀不起!”
禾苗诧异地看着严聪,终究无言,默默流泪。
良久沉默。
严聪无力地起身,拿起门口的菜孤独地走进厨房。
没错,这一个月来,每次都是严聪烧饭,原因无他,禾苗根本不会。
当严聪从厨房走出来时,禾苗却早已进入卧室,屋门紧锁。严聪只好一人独坐餐桌旁。
吃了两口,严聪丢掉筷子,倒在沙发上,和衣而睡。
那是严聪和禾苗第一次争吵。
后来的几天,严聪疯狂地投简历,整夜不睡上网浏览,很快眼球布满了血丝。禾苗照常上下班,看到严聪的样子心疼不已,却也不敢多说半句。
有一次,禾苗提醒严聪,“你可以把薪资标准降低点啊,这样好找。”
没想到却起了反作用,严聪反问:“这样让你来养我是吗?”
从那以后,禾苗再不敢多言。
连着几周,严聪的工作依旧没有着落。在网上看见了一个工作室招聘软件开发员,薪资丰厚。严聪走投无路,便报了名。没想到,没几天就被录取了。严聪只感觉时来运转。
禾苗感到蹊跷,看着严聪兴奋的样子却不好多言。
自此,严聪没日没夜地盯着屏幕写代码。禾苗和严聪之间,就好像一对老夫老妻,只剩沉默。
严聪整日在家却发现了一个心惊的现象,禾苗有很多异性朋友,有的开车送她回家,有的甚至把花送到了家门口!
严聪在写代码时感到一股憋屈。
可是严聪却没想到,禾苗自小便混迹在男生圈,性格如此,尤其她对于男生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可是在生活的压抑下,彼此的缺点被无限放大,再也不似校园时的浪漫纯真。
那一夜,严聪真的感到了无望。
工作室凭空消失了,再也联系不上,而且就在他交上软件的几天后,酬劳一毛都没捞到。
近一个月的日日夜夜啊!多少次的不眠不休!全都化为了泡影!
严聪的眼睛红肿,眼球满是密集的血丝,无望地盯着屏幕。禾苗搂着他的腰出声安慰,严聪却始终无动于衷。
那是一个无眠的夜。
经历这次风波之后,严聪性情大变。再也不出去找工作,整日窝在卧室酗酒,夜晚昏昏大睡。
在那一段时间,禾苗尝试自己做饭,却笨手笨脚经常烧糊。因此还受到了严聪地抱怨。
禾苗却受不了严聪颓废的样子,“严聪,你是不是个男人!屁大点事就过不去了!”
严聪却满嘴酒气,“没事,你有钱,你养我不就得了。”
禾苗失望地摇头。
自此,严聪和禾苗之间只有争吵、沉默,再无半点浪漫可言。禾苗经常想起和严聪一起坐在广场台阶上吃小吃的场景,可是她明白那种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原来所谓的浪漫、爱情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事态愈演愈烈,直到最终爆发。
那天傍晚,严聪站在阳台上喝酒,不经意地向楼下看去。
禾苗正好从一辆轿车里下来,驾驶座的男人突然把一束鲜花递过去。两人争执半天,禾苗终究接过了鲜花。
夕阳下的阳台,酒瓶碎了一地。
禾苗刚推开门,就被一个黑影一把按在墙上。禾苗“啊”一声惊叫。
严聪不管不顾,“你的鲜花呢!”
禾苗闻到了严聪满嘴的酒气,语气颤抖:“丢了。”
严聪怒吼:“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禾苗满脸诧异,身体僵直,胸膛起伏。
严聪却一掌扇到禾苗脸上,“你这个婊子!”
禾苗瞬间呆住,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生疼,一把推开严聪,“没错,我就是跟别人好了!追我的人一大把,谁瞎了眼看上你!”
禾苗夺门而出,泪流满面。
阒静漆黑的小屋里,严聪冷汗浸湿了衬衣,酒醒了大半。
那几天,严聪疯狂地给禾苗打电话、发短信,甚至找上禾苗家里,却被禾苗父母赶出来。
半个月后,禾苗再去小屋,却发现已人去屋空,只有沙发上的一封信:
“禾苗,我相信你。可是那一掌下去,我知道我再也不配爱你。我走了,真抱歉让你认识了这么糟糕的我。祝你幸福!”
多年以后,严聪才懂得一个道理。
所谓的长长久久不过是一次次的宽容与妥协,而所谓身份、性格的差异也不过是心理作祟。
而往事都已流走在风里,再无踪迹。
再之后,严聪收到了禾苗的来信:
“严聪,我要结婚了。我不后悔爱你,我只愧疚当初听到你告白时落了泪,我没有坚决一点,导致我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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