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我又回到了丽江。身旁没有她,我却戴着她送给我的草编爵士帽。
现在是十月,彩云之南的夜很冷,却不冷清。实际上,恰巧相反。它是你在黑灰色的中国版图上唯一能找到的光亮。万里河山浸于墨般夜色,只有这火炬般的一点光亮,引诱着一具又一具失去灵魂的肉体和没有肉体的灵魂,带着他们的故事,或真实或虚伪,或欢喜或忧伤,飞蛾扑火般的朝圣而来。
巴黎,是海明威永生难忘的流动盛宴;纽约,是盖茨比逆流而上的笙萧柔乡。幸好,这个年代,我们还拥有丽江。
夜色正浓,灯火阑珊。有意寻花弄月的男女散聚在河对岸的酒吧之中。三个拨弄着木质乐器的男人,高声吟唱着二十年前的老旧歌谣。
我躲藏在一堆绿光轻泛的琉璃酒樽之间,信手写画,偶尔呷一口淡淡的黑啤。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氤氲之中我看到一袭波西米亚露肩碎花裙向我走来。她确实是向我走来,因为我那只能分辨几种气味的鼻子,在她拂面而过的发梢间,闻到了另一个她独有的气味,而这另一个她很明显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对面的波西尼亚坐在我对面的木椅上,河中的水波开始光怪陆离。
我没有先开口,我生性怯懦,从来不会主动搭讪。我想看她选择怎样开始,在丽江这个没人留意你言谈举止的神奇所在。
我没动口,却一直在动笔,勾描着对面陌生女子的较好轮廓,只有轮廓。然后停笔,抬头,如意料般发觉她不曾向我投来目光。河水对面的酒吧传来喧嚣,因雾气的折射而变得不在真切。
有必要介绍一下我此时的穿着,然后你就能想象出这是怎样诡异的一幅画面:两个月没有更换的马靴,左边那只有新添的破洞。洗得泛白的宽松牛仔裤,还有新近购买的海蓝色羽绒服。
我不想说明头上的草编爵士帽算是一种穿着,因为自从她离我而去以后,它便开始在我的头上扎根生长,孕育在不足一毫米的发丝之间。
“你为什么总带一顶奇怪的帽子?”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但仍然没有望向我一眼的意思。
必须承认,我久违的好奇心被她成功勾起。在丽江,看见什么样的穿着,哪怕赤身裸体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我好奇的是,她用了一个“总”字,竟然。
“想听实话吗?”
“嗯——嗯不。”两个回答,她给我。我尊重她的最终答案,没有再多说一字,实际上此刻我也不想多话。
但当她朱唇又要轻启时,我没有给她再次发问的机会。我喜欢这样,就是要这种快人一步的感觉。
“装,逼。”短促有力。然后,四目相交。一双错愕,一双冷淡。
第二天醒来,我已躺在客栈的床铺上。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在手边。头痛欲裂,身体上多出许多吻痕与抓伤。隐约记得,昨晚是和一袭波西尼亚碎花裙,在雨水湿漉的青石板上翻腾纠缠,其余的一切,都如断片一般无迹可寻。望向镜中,是一张陌生而可憎的嘴脸。
从背脊迅速上升下窜,一股凉意袭遍全身。
我、的、草、编、爵、士、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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