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鸭子，不要爱的鸭子

年少时，朋友家承包了一大片果园，具体多少面积是记不清了，不过够七八岁的娃娃们漫山遍野探险了。刚入园的平整地段有一排三间的平房，一间住人，一间起居，一间做饭。房后是简单搭好的窝棚，给园里的小动物，狗呀，鸡鸭等栖息用。

园里种了苹果和桃子，四周围有杏和山楂。

春雨飘洒，站出门外远眺，绿野仙境，百花含笑。淡黄带点绿的苹果花，素白的杏花，山楂花，粉红的桃花…如火如荼，美不胜收；雨儿一停，小草们就疯长，风儿一摇，柔弱无骨的身姿左拂右挪，让人心生浪荡。

鸭子来了！

鸭子，就在你晃神的当儿，“呷-呷-呷-”地飞奔过来。一大群，有羽翼丰满的老鸭，有正在扎毛的鸭壮壮，也有披着一身黄色胎毛的鸭宝宝。一行浩浩荡荡地扎进离平房不远的河沟里。那里水草丰美，鱼虫跳跃，不但能撒欢，更能吃个肚腹浑圆，简直是鸭们的乐园。

等你穿上雨衣，提上竹竿赶到岸边，多数的鸭子已经陆续跳水了。只有小鸭子们，欲拒还迎地推推搡搡，不知道是不敢还是谦让。鸭妈妈也留在岸边，叫的更大声了，“嘎-嘎-嘎-”不知道是喝斥还是鼓励。眼见着第一排的小鸭子被催促着滑进水里，后排的鸭子也跟着大胆起来，看上去像是跑的，三三两两炸开着翅膀，踏到水里才合拢。

鸭宝宝

鸭妈妈显然很欣慰，忙不迭地跟上。一会儿就看到，鸭宝宝聚拢在妈妈身边，悠闲地顺着水流漂游而下。鸭妈妈不时地扭回头，再缱绻地底下去，将头贴上尾部羽毛，擦来擦去。我一直不理解这个动作，小时候以为鸭妈妈怕宝宝跟丢，要时不时回头数一数；再大点，以为鸭妈妈爱美，遇上了英俊的鸭先生，赶紧梳妆打扮，抬首望一眼就害羞。

长大后才知道，那纯粹是生存技能。鸭妈妈的眼睛具有三百六十度视距，即便不回头，对背后之事也能一目了然；她之所以扭头蹭尾，是因为尾部有尾脂腺，能分泌出脂肪。通过头将脂肪涂在羽毛上，可以把水和羽毛隔开，鸭毛就不会被水浸湿，具有排开水的作用。当排开水的重量等于鸭子本身的重量时，鸭子就会浮在水面上。难怪鸭子走路如此笨拙，在水里却灵活飘逸。

鸭子们在动物庄园里忠厚和谐，不过这个老实人经常被鸡欺负，被狗吓唬。晴天的时候，往空旷的地上洒一把玉米粒，各类家畜就从四面八方飞奔过来。鸡们腿细，却最灵活，总是第一个到，口喙又灵活，一啄一个准，吃得飞快；鸭们速度就跟不上了，但他们总是很乐观，“呷-呷-呷-”欢呼着，跟在鸡屁股后面不停地用硬嘴敲着地板。

也不知道吃到玉米粒了没有，反正嘴上没闲着，喉咙里一直唱着歌。如果不小心脖子伸到鸡前面，鸡就暴躁地跳起来，飞到鸭子身上猛啄一番教训他。跑得快的鸭儿能躲过，跑的慢的基本挣脱不掉，经常得贡献一撮鸭毛给鸡哥鸡姐，才能让他们息怒。

果园里如果来了陌生人，狗会突然叫起来。大部分的牲畜见怪不怪，鸭们不行。一点动静就大喊大叫，然后惊惧地躲到窝棚的最里面，互相靠拢在一起，惊恐地望向彼此或天空。你若这时候跑去窝棚看它们，它们又哑然失声，茫然无措地盯着你，等你走开，它们又窃窃私语，仿佛忘记了刚才发生过什么。

鸡呀鸭～

曾经有段时间，家里也养过几只鸭子。农村人很有意思，喜欢双数。鸭子买来要么六只，要么八只，十二只，很少是单数，如果不幸夭折一只，也总是再买来一只补上；售出时也一样，总要成双成对的，才觉心安理得。

鸭子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母亲跟商贩理论了好久的价格，还一个劲儿地盯着，摸索着观察鸭子的屁股，判断是母鸭还是公鸭。母亲希望多几只母鸭，可以下蛋，也得有两只公鸭，说不定以后技术得了，可以自己学习照顾母鸭孵小鸭，就可以“鸭生蛋，蛋生鸭”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了。

很自然地，我成了需要经常赶鸭子出去打食的人。春末夏初，草长莺飞，携一根长槐干，或者路边随手折一根带叶子的灌木枝，吆喝吆喝地就上路了。刚开始时，鸭子不听话，你得左边赶一下，右边揽一下地维持队形，不能去太远；时间久了，鸭子有点规矩了，行动速度有所提升，就可以走远点。

不过还是会状况百出。我一直觉得，鸭子是我所见过的家畜中智商最低的，经常搞不明白指令。来到丰草地，我以为自己可以潇洒了，结果它比我更放肆。吃蚯蚓，追蝴蝶，下河捕鱼虾，经常四散分开，害我八方围剿。

鸭壮壮～

最讨厌的是，有的鸭子本事不大，遇上异群的鸭子却喜欢斗一斗。一边打一边走远…结果标记脱落，分不清是谁家的鸭子了。这时候放鸭子的两位商量下，各自赶着鸭群回去，等第二天看到有只鸭被欺负得很惨，不合群，才知道鸭子被置换了。

拿根粗棍子，将不合群的鸭子压制住，抓着鸭脖子将其拎出来，带到原主人家去换鸭子。一路上，鸭子张着翅膀，也不发声，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鸭子丢回原鸭群，翅膀才兴奋地拍打着，嘎嘎嘎地诉说着久别重逢。鸭群也跟着兴奋起来，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感慨，反正呷呷嘎嘎，喧闹一片。

对于将鸭子从小养到大的人，看到鸭子下蛋，无疑是最开心的时刻。顾不上嫌弃鸭舍的狼藉，也不怕被鸭子啄到，从矮墙跨进去，捡起带着温热鸭屎的蛋，放进早已备好的篮子里。提到里屋给母亲看，母亲象征性地夸一句，然后用抹布擦干净蛋壳，将蛋埋进填充了麸子的陶罐里攒着。这时你觉得自己好棒，心情好到像是“夏天吃着冰激凌”。

虽说家里养过鸭子，印象中却没怎么吃过鸭肉，可能跟当地的风俗习惯有关。结婚后来到福建，才了解到鸭子是如此受欢迎的煲汤珍品。每次老家来人或是回老家，总是被馈赠土鸭作为礼物。婆婆拿到市场上，请人杀了，回来或清炖或加了当归、川芎、白芍、熟地四种传统药材熬成“四物汤”，总能得到一片盛赞。清汤咸甜鲜美，四物汤醇厚浓郁。

当然，关于鸭子还有很多种其他吃法，烤鸭，卤鸭，酱鸭，清蒸鸭，炖三套鸭等，我都爱。可每当它们被端上桌，我又忍不住回忆它们雨中撒欢的样子，昂首挺胸，大大咧咧，呆头傻脑的，旋即叹一句：你这“骄傲的鸭子，不要爱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