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皆非

作者: 以观其妙 | 来源:发表于2023-09-22 13:0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宋凡今晚要去送礼。

    送礼,对宋凡来说是世上最讨厌的事。人情往来的送礼还算轻松,可求人办事的送礼还真是他妈的尴尬:一要鬼鬼崇崇,避人耳目,二要俯首帖耳,赔着笑脸,三要见机行事,脚底抺油。从他懂事打记忆起,父母亲就热衷于送礼,尽管穷得家徒四壁,可还要从微薄的薪水里,像牙膏缝里挤出点什么,隔三差五地给居民委主任送芝麻大的礼去。记得十七岁那年,他家好不容易轮到了招工指标,让他去一家大集体铸造厂当翻砂工,本来是又苦又累的职业,可在父母的眼里就像天上丢下馅饼一样。

    那是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母亲硬拽着他打着一顶大油布伞,手里拎着一桶菜油,沿着旮旯胡同来到了居民委主任家里。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麻脸女人,一见面就说:“这次让你家凡凡进工矿,我是跑断了脚筋,磨破了嘴,谁怪你家成份不好呢。”

    “是,是。”母亲搭讪地着谦卑的笑着说。

    她又不屑地指着这桶菜油说:“这个东西我不稀罕,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

    宋凡本来就不满意自己的工作,听隔壁秃子儿子对他说,其实区里下达的指标让是让他进国营大厂的,可这个麻子移花接木,暗中调包,让她的表外甥顶替了。

    于是他赌气拎起油桶就走,母亲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犟,还不把油送回去……她来他手中抢油,一不小心,油桶摔在地上,香喷喷的菜油顺着口子汨汨地流了下来,母亲跌坐在湿润的石板地上哭了起来……她不是心痛全家半年凭票供应的油,而是在哭自己做人的尊严,“我喜欢送礼吧,我喜欢热面孔贴冷屁股?可咱们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无权无势,成份不好,凡事都看人家眼色。你现在好歹有了工作,可你妹妹明年初中毕业了,还不是要照常去求她……”

    母亲的话句句像刀子一样戳在他的心间。

    这事过去已经有二十年了,可每当宋凡给人送礼时,就会想起当时的情景,就会想起母亲在风雨飘摇中那张忧伤的脸孔。以后,他发誓不再托人办事,不再低三下四去人家里送礼。可事与愿违,侍他成人后,日子好过了,还是每年照常去送礼,而且行情看涨,一年比一年送得厉害。他后悔听从妻子主意,好好的机关干部不到,去什么停薪留职,去承包一家快要倒闭的印刷厂,本来印刷厂与一家包装公司挂钩,生意兴隆,可后来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与该公司的老板,竟与他分道扬镳了。说来好笑,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却卡在一次过年的送礼的环节上。

    那个包装公司的老板很迷信,平日忙中偷闲时,总是盘腿坐着,把那本黄道吉日的书读得津津有味。原来那年过节的礼品,给他送一尊金彩五色的财神菩萨,可宋凡觉得太俗气了,西洋风格的董事长办公室,应该有一件又美观又实用的工艺品摆设才好。于是他通过大学在欧洲经商的同学,专门定制一座装饰华丽,玲珑精美的西洋钟给他送去。没想到犯了兵家大忌,送钟等于“送终”……可想老板收到这件礼品的心情,当着众人的面,脸都气黄了,指着他的手下说:“快退回去,退回去,触霉头的东西!

    为此事老婆不知数落了他多少次,连她当区长的叔叔也讥笑他,亏他还是一个研究生,连这点人情世故也不懂。今晚的送礼原来是老婆亲自出马的,可自从当了银行信贷科长后,这个女人过年忙得像宠物狗一样,整天被行长牵着走,行动失去了自由。叔叔提议让宋凡去,明显有让他历练的意思。

    区教育局李局长家住城北西南角。按照区长叔叔提供的地址,宋凡原定在晚上华灯初放前赶到,可临走前他接了一个长长的电话,匆忙赶到了李局长家里,已是晚上八时了。冬天这个时候南方的小城已经显得很沉寂,月亮隐约出没在暝暗的夜空,像礼品盒上的红蛋糕。但见前面那幢灰白的小院,车来人往,好不热闹,宋凡觉得儿子转学的形势并不如那个区长叔叔想像的那么乐观,应该慎重对待才好,于是多次放弃了随波逐流的机会,干脆躲在对面的林子里抽烟,等人走茶冷后便去轻轻敲门。

    谁呀?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接着门开了,探出一张白净恬静的脸孔,样子还算和气,但眼光里至少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说出方区长的名字,她方才让他来到客厅屏风拐角的沙发上坐下,毫无表情地端给了他一杯茶水。这时李局长穿着一件睡衣从盥洗室出来,他是一个瘦高个的男人,表情显得严肃而又谨慎,说话声音略带沙哑,显得很疲乏的神态。宋凡听他说话时脑子空洞洞的,记不全他所说每一个字,但大概意思听得明明白白,你儿子转学的事情,方区长已同我说了,我会关照的,不过要进这个学校的人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能算,到时候要进过集体讨论方能决定。

    说完后,他连打了三个哈欠,然后摘下眼镜用布揩着。宋凡识趣地起身告辞,当他走到门口,那夫人拎起他送来的礼品说:“你拿回去吧,心意领了,老李的脾气是不收东西的。”

    “那怎么行,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是我夫人从长白山出差回来顺便带回来的,大姐,别客气!” 俩人经过来回推手较量,她终于“缴械投降”,让他闯进屋内将礼品盒放到了两筐水果篮的中间,便返身奔了出来,随后将门重重地关上了。夫人没有追出来,只听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窃窃私语,等他下楼后,发现局长家里的客厅的灯熄灭了,二楼厨房的窗户还敞开着,透着一股客人散后的烟味。

    谢天谢地,老婆交给他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他傻笑着骑上了摩托车,无意识地回头瞟了一眼,只见局长单体别墅对面的林子里,人影晃动,一闪一亮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烟味。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人候着?他真想上去打个招呼,哥们,你还蹲着干什么,莫非想入室打劫不成?

      二       

    回到家,妻子芳芳还刚刚进门,她在洗手间水龙头开得哗哗作响,就像演员从舞台表演结束正在卸妆,她有严重的洁癖,每次应酬归来至少洗五次手,还要把在酒桌上放过的小提包,用热毛巾细揩一遍。就在她擦包的时候,宋凡向她详细地汇报了上门送礼的经过。芳芳一边听一边嗯嗯地点头,仿佛领导听着下属的述职报告,脸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刚从酒店应酬归来,当上银行信贷科长的她挨近年底十分繁忙,但无非是一种吃吃喝喝,上门打点的感情联络。过去她不适应这个灯红酒绿的生活,可如今习惯了,反觉得是一种乐趣。本来为儿子转学到重点小学这般大事,应该是自己亲自出马的,可由区长叔叔帮忖着,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最后一个环节就是上门送礼,让她丈夫独自去完成,看来这个呆头青还不笨,表面马大哈,内心还精明,懂得送礼场合的进退之道。因为送礼成败有一个硬指标,那就是对方肯不肯接受,不顾用什么手段,只要将礼品留下,那就是胜利的旗帜插在“敌人”的阵地上。

    既然“旗帜”插上了,宋凡自然高兴。由此他觉得送礼也不那么复杂和讨厌,只要脸皮厚,攻关定能成功。而且送礼是普遍的社会现象,是沟通信息,联络感情的必要手段。送礼是一门大学问也,穷人有穷人的送礼方法,富人有富人的送礼方法,关键是做到恰当好处,兵贵神速,达到四量拨千斤的作用,送礼还可磨练性子,学学当“孙子”的本领。

    正当他认真反思过去送礼的成败教训时,妻子插话说,她在酒店碰到了他娘家的领导了,王局长还惦记他,捎来口信,如果印刷厂办不下去,再回原单位上班吧。还说文化局还真的缺少他高学历的人才……:“我看王局长很看重你,你也不是经商那块料,再说我在银行里忙得够呛,你还是稳稳当当坐机关算了,再把儿子接回来,你妈岁数大了……”

    “这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妻子诧异地瞟了丈夫一眼,觉得这个书呆子送了一回礼,想法改变了。

    “还是早点休息罢,我在房间等你。”

    芳芳柔声柔气地说道。

    可宋凡觉得脑子清醒,睡意全无,他    信步来到书房,摊开宣纸,提笔书写二行大字: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

    他刚自鸣得意时,突然听到妻子在客厅里发出一声尖叫,嗳哟,我的妈!在这一刹那间,宋凡预感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把他的热情和自信打到了冰点。

    当芳芳原封不动地将那盒送礼的东西放到他的面前,他的思维混沌一片,这是做梦么,送去的礼品怎么又飞回来了?

    “你是把什么东西送给人家?”

    “一盒长白山的野山参,同这个包装一样,我是在厨房拿的。”

    “哎,宋凡,宋凡,你明明知道野山参有二盒,一盒拆封了,另一盒叫你去送人,可现在却把那盒拆封的还……你是猪脑子呀!不会打开来瞧瞧!

      她尖叫起来,白嫩青葱的手指直戳到他的脑门,俊俏的脸孔满是愠怒的神情。

    “拆封的盒子里面装有什么?”

    “吃剩的面包,还有一堆花生皮……”

      “哈哈!我明白了!“

      他狂笑起来,他拍着脑袋在屋子内打着转。

    “垃圾送人啦,垃圾送人啦!真有趣,真有趣……”

    “你还有心思笑?”  “你不觉得可笑么?把垃圾装进人参盒里,而不是扔进垃圾桶里。垃圾桶呢,都被你收藏起来。你是不是存心坑害我,你这个有毛病的臭婆娘!

      他用最尖刻的语言骂了起来。

    芬芳从未见过丈夫发这么大的火,想想他骂得有几分道理,此事自己也有一半的责任,便捂住脸孔啜泣起来。是的,她承认自己有严重的洁癖,看见脏东西总想掩饰起来,并还无意识地将盒子重新封上口子……尔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纵如自己有天大的本事,这袋垃圾如何解释,这个教育局长分明是土地菩萨,你绕再大的圈子也逃不出他的手心,看来儿子转学的事泡汤了。

    突然看见宋凡铁青着脸孔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手拿起面前的礼品袋,向门外走去

    “你到那里去?”

      “我去换包。”

    “这么晚了,你上门去恶心吧,你自己的脸面可以不顾,还有叔叔的老脸不要啦,给我回来!”

    “别挡道。”

    “求求你,我叫你阿爷好吧,你直接上门去解释绝对不行,要么你有本事把这袋垃圾偷回来。”

    “我准备偷回来。”

      “你疯了!”

        三

      宋凡没有疯,他觉得自己清醒得很。自古华山一条道,他斟酌再三,觉得只有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换回来,方才是上策。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也有失做君子的体面,但生活中鸡鸣狗盗的事还少吗?有时光明正大,体体面面去办事情还真的行不通。再说失面子的事小,儿子转学的事大,现在是拯救垃圾的紧急行动!

    现在正是深夜了,四周寂静一片。透过淡淡的路灯,他悄悄地摸到了教育局长家里的后院子。刚才他在林子吸烟时,已经观察得很仔细,围墙不高,与窗台不过一米多高的距离,而且客厅的窗户半掩,他完全可以轻松地攀登进去。他虽是一个读书人,但工人出身的他浑身是胆,在学校里爱打球,弹跳水平不低。趁着夜色,一切非常顺利,他跳进了窗台,从裤袋掏出微型手电筒,但见屏风里角墙边堆满了烟酒之类的礼品。这时,他的心怦怦直跳起来,因为他看到了那二筐水果,记得他的礼品是放在中间的,这点他记得清清楚楚。可如今不翼而飞了。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难道他们已经打开过了,已经发现是一袋垃圾,把它扔掉了……他冷汗直冒,忐忑不安,仿佛预感到世界未日的来临。不会吧,他竭力安慰自己,又把手电筒四下扫射。这时里屋的灯亮了,传来女人的声音……他心虚地,本能地拎起礼品袋拨腿就跑,从一起楼的窗台上跳了下来,好险哪,差点落到一辆停放的本田轿车的背脊上……他躲进林子里,因为看到有位保安的影子,幸亏没有发现,他夺路跑出小区,发动了摩托车。

    就在他懊恼这次行动毫无收获时,李局长家里掀起了小小的波澜。

    这几天,李局长睡得很不安稳。区凤凰小学自从与上海一所著名大学签订办学协议后,一下子被列为市重点,还未挂上牌子,周边小学前来转学的学生日趋增多。原本他下了道死命令,一个不进。后来校长顶不住,直接将矛盾交给了教育局。到头来,还是他开了口子,一位副市长的亲外甥要求转学,他作了照顾。从此堤岸决口了,市里区里有多少领导和同僚呀,还有局里的副手们,他成了众矢所的,他的家庭成了糖弹攻击的目标。

      李局长是个胆小谨慎之人,他知道此事会带来负面影响,于是他动员正在家病休的妻子把送来的礼品登记造册,既然不敢得罪上门的权贵者,到时候向纪委说清楚总行吧。昨晚最后一个来客是区长的亲戚,他记得很清楚送来的一盒长白山人参,外表套着一只漂亮的装潢袋。他原本想打开来看看,可是太晚了,人困倦得要打瞌睡,夫人提议还是明天吧,不过他小心地用手机拍了照片,在礼品袋上作了记号。睡到半夜时分,夫人听到了客厅有动静,跑出去一看,朝北的窗子敞开,知道来了贼,礼品全在,只是那人参的礼品失去踪影。虽说只少了一件,无关紧要,可李局还是往深处想,为什么惟独少了这件,可见这盒人参大有来历,俗话说得好,不怕贼来偷,只怕贼惦记。万一送来的是人参,可在盒子角落里放着银行卡或者带金银的东西,自己岂不成冤大头了吧,怎么分辨人家也不相信……他思忖着,直冒冷汗,但转念想来的是区长的亲戚,此人文质彬彬,不像是个大款,不会如此大方的。这样一想,心倒也平静下来。

    且说,宋凡狼狈回到家里,发觉左腿隐隐作疼,一条新裤的胯档裂开缝,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想后怕十分,但最遗憾的是依然把那盒真礼品又拿了回来,芳芳没有奚落他,看他安然脱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夫妻俩一宿无语。

      且说花开二朵,各表一枝。就在宋凡和李局百般懊恼的时候,远在五里外的另一个人,正在怨气冲天地骂娘。

    他姓高,绰号叫泥鳅,是仁城的一名惯偷。自从马云发明支付宝和微信支付后,他觉得自己的这门手艺活面临新的挑战,日子过得越发艰难了。一天,他偶尔来此茶馆喝茶,听道上朋友说,近来住在紫金花园六号门的教育局长家里很热闹,晚上车来人往,川流不息,来者个个有头有脸,绝非等闲之辈。于是他一刹那间动了“凡心”,晚上便去踩点。说来他同宋凡颇有缘分,就在他送礼后骑上摩托车的时候,泥鳅便慧眼识宝,觉得这位模样儒雅的中年人,手中的礼品非平常之物,因为他与众不同,最后一个登门者是也!于是戍时一到,他便纵身一跃,翻窗而入,他眼光很毒,动作敏捷,一手捞起这袋礼品便安全撤出,其前后时间不到十分钟。

    泥鳅破例打的回到自己租赁房,尽管天气寒冷,可他兴奋得像喝了一杯高度白酒,浑身热得晕呼呼,胸口乒乒直跳,好像盗来了稀世珍宝似的。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将礼品盒打开了。真相大白,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首先是一团纸巾,接着他见到了面包和啃过的食品……他妈的,他气得几乎昏厥过去。说真的他从业以来,从来没有这样倒霉过,偷来了一袋垃圾,说出来笑断大牙。他想今天栽了,这个小子真狠啊,居然把垃圾也当作礼品送,不顾他出于何种目的,不顾他有意无意,现在当官的不是好人。本想把它扔掉,转念一想,一个大胆的恶作剧的计划开始酝酿……他把这袋垃圾重新包装好,并且贴上了封条,外表看来真的富丽堂皇,他又喷了几滴香水,足以赏心悦目。他给哥们打了个电话。黎明时分他又悄悄地来到紫金花园。

    李局长早晨前去上班,刚打开门,发现有一张纸条落在地砖上。他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局长大人,你家可曾有一件送来的礼品遗失,里面的东西非常有趣。我原想送有关部门,但我本与你无恨无仇。如你有意请带上二千元,二天内去桂花巷88号地摊处赎回。否则后果自负。”

    李局长不看则已,一看脑袋犹如挨了一记闷棍。他迅速关门,屁股坐落在沙发上,半响说不出话来。夫人接过纸条,冷笑道:“这明显是敲诈行为,老李咱不去理他。

    “我知道是敲诈,但对付那些混混有什么办法呢?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只好吃哑巴了,破财消灾。”

    “贼胚儿子,平白无故要我们交出二千元,要去你去!”

      “我上午还开会,你看着办吧。”

    李局怒气冲冲地摔门走了,楼下的司机早就等候多时了。

    林希觉得十分的气恼,她感到丈夫当教育局长真是当亏了。表面风风光光,其实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何必当初怂恿他报名参加什么岗位竞争,又托关系,又拉票,不如在重点中学当个校长来得实惠。过去她十分羡慕坐在对面的同事张,由于丈夫是区里的一个局长,每逢下雨天,可以不挤公交车,总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办公楼下候着,家里的小菜一周只买一次,大多数夜里都在酒馆饭店过,单位里有什么好美差,领导总是惦记她。可如今她也是局长太大了,优越性还没有充分体现出来,反倒是担惊受怕的事来了。

    想着,她已经出了小区,穿过了小桥,前面拐弯处是一条笔直的大马路。她去桂花巷还要坐五站公交车。就在这时一辆宝马轿车在她身边驶过,突然停住了。车窗里探出一张三十多岁男人的脸孔 ,“哎,大姐,你还认得我吗?”

    林希茫然地摇摇头,但又觉得这张脸孔十分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昨晚,我来过你家。”

    她一下子认出他来!真是该死的,该死的送礼者,看来桂花巷不要去了,直接问他得了。

    “真是对不起,大姐。”

        他傻笑着欲言又止。

      “我去桂花巷看朋友,你去上班吧。”

        她一肚子委屈,但还是撒谎说。

      这真是千载难逢之机,宋凡推开车门,几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大姐,刚好顺路的,我搭你一程吧!”

      林希上车了。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这辆车好气派。”

      “是我妻子的。”

      “你夫人干什么?‘

      “她在银行工作。”

      “那你在经商吧。!

    “大姐,很惭愧。我下海了,现在正想找一份工作。”

    宋凡倒是实在话,可在林希的眼里 把他当作纨绔子弟。

    桂花巷眼看就要到了,不顾她知不知情,他一定要原原本本把昨晚的事情说清楚,以求得大姐谅解。

    “大姐,昨晚真的不好意思,我太糊涂了,把东西……”

    他刚想开始解释,就被她用委婉的口气打断了,“年青人,什么东西不东西的,你太客气了,这等孩子上学的事可以谅解。谢谢你送我,到了。”

    眼看局长夫人下了车,这求之不得的机会从眼前溜走了。他懊悔得拍了拍方向盘。不过,瞧她的的神态这袋礼品还没有露馅,要不这个女人会这样沉得住气?

    看来他送的礼品一定有问题,瞧他心虚的样子,有什么隐情可以吞吞吐吐呀。

    林希向巷口移动脚步,一边走一边思忖。  宋凡将车掉转了头,径自往单位的方向驶去。昨晚他想了一夜,觉得自己该是“上岸”的时候了。

    文化局王局长正在办公室等他,宋凡心里非常感动,当时倘不是他老人家坚持停薪留职的决定,他根本无法靠岸呢,而自己最终作出的决定,也许要感谢这袋该死的“垃圾”。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王局长起身欢迎。我早就说过,“你一定会回来的,下海当老板不是像你这样的人干的。”

    “局长教导得极是,我还是回来干老本行,在局长手下工作心里踏实。”

    “好,就这样定了。你先回到文化产业处去。关于职务安排还要党组讨论决定。”

    “什么职务不职务的,我真的不在乎。”

      “你是个人才,不会埋没。”

        局长拍拍他的肩膀说。

      他起身欲去处里报到。走到门口,又被局长叫了回来。

      凡凡,王局亲热地叫着他的小名,“我个人还有一件私事要麻烦你。你不是有个叔吧,在凤凰区当区长,市里的副秘书长有个亲戚的小孩想转学……”

    宋凡听了苦笑起来,他觉得自己象个溺水之人,好不容易上岸又被推了下去。

    秘书长难道不认识我叔叔吧,非得再通过我……

    是呀,这事想来也有点蹊跷。不过你就当作帮我忙好了,有困难吧?

    宋凡悄然明白王局的用意,瞧他那张肌肉松驰的衰老脸孔,心想快退休的人了还巴结领导干吗?

    “这样好吧,你帮我引荐一下,我约你叔叔出来吃一顿饭。”

    他勉强答应了。不知什么缘故,脑海里又涌现了装有垃圾的礼品,内心仿佛有只苍蝇在滚动。

    “这事真是蹊跷,上午我去桂花巷时碰到那人了……”

    晚上丈夫回到家,林希张嘴便说道。

    他放下公文包,习惯地摘下眼镜用布揩着,“你说碰到区长的亲戚是吧。哎,这么巧,你没有同他说过什么?”

    “我怎么同他说,难道就这样问他你送我的东西被偷了,我准备用钱去赎回来,请你坦白里面除了人参以外你还做了什么手脚。或者……”

    “你婆婆妈妈的别说了,既然东西到手了,打开一看便明白了,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我没有打开过。你说等你回来,再说我从袋子里掏出那盒子发现口子沿都贴上了封条。是不是有人动过手脚。”

      他叫妻子递上礼品盒,前后反复地研究起来,细细闻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叫妻子拿来剪刀,刚要动手,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剪刀放了下来。

    “怎么了?”

    “今天纪委书记来个电话,谈到了这事,”他显得心事重重地说道,“他关照我重点小学招生的事要严格把关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看来领导还是信任你的。送礼的事没有说起过?

      他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没有证据,平白无故地说些什么,领导会有你这样的水平?我看自己注意分寸了。这袋礼品还是不打开了,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怎么退回去,退给谁?我只是大街上偶然碰到,不知道他电话和地址。“

    “我看这样好了。把这份礼转送给方区长。”

    他沉吟地说,“反正是他的亲戚,给他了等于退回去了,还有一份人情。最主要的是以后可以说清楚。”

    这个主意不错。可我们化了二千,二千元钱呀,白白打了水漂……

    林凡懊恼得跌足叹道。

      他沉下脸吼道,“难道我不心疼钱吗?但万一真的有问题后悔来不及了。”

      说着他的口气温和下来,“小林,你同方区长的爱人关系熟悉的,辛苦你去上他家跑一趟。反正客套的话随便编,如果他问起亲戚转学的事,你答应就是了。”

    “答应?!”

    “我查阅过文件,本来他家小孩转学就符合条件,住在同一区域内……”

      她被他丈夫说得一脸的茫然。

    “没有办法啊,中国人都

    喜欢走后门,托关系,有大路不走,非要绕道走……”

      他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

    宋凡一直不敢给叔叔打电话,一想到自己送礼之事内心有愧,一想到那天深夜自己冒险翻窗行窃,后怕万分,不禁得浑身发抖。现在他不愿在妻子面前提起儿子转学之事,仿佛这事压根没有发生过。好好的在校读书,转什么学呀!可王局长催促他没有办法,只好打开了手机。真没想到表叔满口应承,态度之好,出乎意料之外。到了关机时,还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原话是这样说的,凡凡,有件好事忘记告诉你了,那个李局夫人捎信来了,明明转学的事办成了,你回家别忘对阿芳说哦。

      他听了呆若木鸡,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发响。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听错了,或许叔哄他骗他。于是他再次打开手机求证。对方显得很不耐烦,只说了一句,“凡凡,你犯浑了,阿叔什么时候给你开玩笑!”

    他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时,她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一听顿时惊愣了。这怎么可能?要么你遇到“活菩萨”了。

    “我也是这么想,可表叔说得千真万确,不是开玩笑。”

      芳芳不愧是个聪明的女人,脑子转得快。她一拍大腿说:“有一个可能,你送的根本不是垃圾,也不是我叫你送的那件,而是家里其他的什么东西。你回忆一下……”

    “不可能,我明明是从厨房里去拿的。我不可能糊涂到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看有可能。瞧你这几天神经兮兮的,白天有时自言自语,晚上做梦说胡话。还有我有一种预感,家里有件玉器不见了,是不是你拿去送人了?”

    宋凡又一次目瞪口呆了。他瞧着妻子怀疑的眼神,一股无名火焰涌了上来,你这个可恶的女人,你是存心调侃我不成?    他握紧拳头扑了上去。她吓坏了,赶紧抱住丈夫哄孩子一样说,老公,我是同你开玩笑,千万别当真!

    宋凡觉得身心疲惫,倒在妻子怀里象个受委屈的孩子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时他觉得自己太窝囊无能了。 明天吃饭,我陪你一道去,再去问叔好不好,反正人家答应了是件好事……

      他点点头笑了。

      七

    宋凡很欣赏叔叔豪爽的性格,无论对待生疏和熟悉的客人都是一见如故。与王局长见面不到几分钟,俩人就称兄道弟了,惺惺相惜了,也许年龄相仿的原因,到了明年都到届了,谈话间总有一种英雄暮年的悲剧色彩。宋凡熟知老局长的脾气,几杯落肚,就开始“淘老古”,回忆过去,而当区长的表叔醉红脸,拍拍胸膛,“想当年”的嚷嚷了,他们从大跃进,谈到人民公社,从文革谈到知青生活……还要进一步深入时,芳芳开始向他俩敬酒了。大凡老头子都喜欢海量善饮的女人,当王局与她干了一杯后,叔就拉住她的手不放了。

    “    阿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经常欺侮小宋?”

    “阿叔啊,有你在我怎么敢。”

    她细声柔气的说,这次明明转学的事多承阿叔帮忙。说着她端起杯子。

    “可小宋为何这般啰嗦,转学事问了多遍,不是老婆不相信逼他再落实还是?”

      芬芳撒娇道,“哎哟,阿叔冤枉呀,小宋这人,你是知道的,是个一笔一划的“丁先生”,凡事丁是丁,卯是卯……“

    他就是这个脾气。

    王局插嘴说。

    芳芳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接着她又满了一杯敬向王局长。

    大姐,好酒量!

    俩个领导的司机啧啧称赞道。这时宋也站起来向二位前辈再次敬酒。

    今天他喝了不少,觉得心里很坦然,因为叔并没有说些什么,而且很痛快地把他局长的事也答应下来。过去他总以为叔是个城府很深的人,现在这个老头非常“可爱”。

    一晃几个小时过去了,区长起身告辞,他向王局拱手说:“谢过了兄弟,下次老哥作东。请各位光临!”

      且慢!  王局挥手示意司机拿出二瓶“茅台”送给他,老哥海量,一点意思,望笑纳。并声明他出差贵州时托人买的,不是公费,尽可放心。

    区长将酒递给司机,面向朱局笑道,“兄弟怎么好意思受礼啊,我不是文化人,但我记得孔子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小金我记得车上还有一盒长白山野山参,快去拿来,权当一份簿礼送给王局。”

    当司机拿来这份装潢精美的礼品时,宋凡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他明明白白这是他送给教育局长的礼品,怎么现在落到叔的手里?!

    “实不相瞒,这是那位教育局长夫人从吉林开会特地给我捎回来的,怎么咱们关系“铁”吧,王兄,不用担心,这事包在我心上!“

      叔哈哈笑道。

    宋觉得自己的手被芬芳捏出汗来,但见她脸色骇白,咬着嘴唇。

    “好哇,我收下!“王局伸手接过,又交给司机 。诙谐的说,”我阳气不足,刚好补补。“

    宋凡心剧烈地跳了起来,眼前浮现夜闯李局长家落荒而跑的情景,如今可恨的垃圾就像地雷一样又埋到了王局家里,快要爆炸了,爆炸了……

    一股醉意涌上喉咙,脑袋晕迷迷的,他笑着垃圾,垃圾地嚷嚷,跑去追司机。

      小凡怎么了?

        他喝多了。

      芳芳小跑起来。众人笑着出了酒店大门,但见他抢过司机手里的礼品盒摇摇晃晃向前,突然一辆小车从身边驶过,芳芳尖叫起来,只见宋凡倒在地上,手上的那袋东西已被车轮辗得粉碎,遍地狼藉,面目全非……

    她欲上前搀扶丈夫,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歉意地向众人说,对不起,我有点醉了。

    “可惜了这袋好参,”芳芳不无遗憾地说,王局对不起,我赔……

    “赔什么?人没事已是上上大吉啦,你要赔,赔我一百万!”

      哈哈,区长笑道,“阿芳,你听着,过几天你要好好请王局才是。哎,你们看人参的尾巴还在!”

    他低头朝地上的半截树枝一脚踢去,果皮夹着面包粉屑在他鞋底下飞扬起来。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不是人参尾巴,倒像是一条甲虫。

    局长醉意朦胧的说,“要么咱们兄弟打赌好啦!”

    “什么甲虫不甲虫的,你老看花眼了。”

      芳芳隔在俩位领导中间,分别推他们上车,赶快回家罢。

    她笑着说。等车子开动了,夫妻俩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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